沈春雪当众受到羞辱;朱小玲并不了解人性沈春雪这天起了个大早,忙着帮自己梳妆打扮。王志远的饭局改成了喝早茶,弄得她不敢再睡懒觉,手机的闹铃一响就爬起来了。手机还是那款小巧玲珑的红色手机,只是号码变了。号码变更对她来说没什么麻烦,她所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而已。
楼下的喇叭不时响几下,在清晨时分显得特别响亮,那是王志远在催促。她穿戴好了,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她走到阳台上挥了挥手,王志远便不按喇叭了。他前不久刚从车行把车提出来,还是那辆黑色奥迪车。
沈春雪匆匆下来,坐进车里时还不忘发发牢骚:“喝个茶也这么急,我怎么感觉像是赴鸿门宴呢。”王志远把车调了个头:“早茶生意好啊,去晚了没位子,难道你想排队等号。”沈春雪取了个小靶镜检查妆容:“快说是谁,我好有个准备。”王志远嘿嘿一笑:“别紧张,你都认识。”沈春雪有些不高兴了:“早跟你说过,我不想跟你那些熟人见面。”王志远忙安慰她:“这次真不同,就我们几个,没有外人。”
王志远找好停车位,沈春雪还在酒楼门口等他。王志远就笑:“傻乎乎的,站在外面干嘛,不知道进去坐啊!”沈春雪嘟囔:“还不是怕碰到你那些人,他们认识我,我可不一定认识他们,不打招呼的话丢了你面子。”王志远说:“你还是不相信我,真的没有请他们来。你看你,人小疑心病却不小。”沈春雪攀住他的手臂,两人一起走进熙熙攘攘的酒楼茶市。
其实茶位早就提前预定好了,王志远谢绝服务员的引座,轻车熟路去了二楼靠近窗边的一个雅座。王志远要了壶铁观音,沈春雪却要了菊花茶。她偶尔左顾右盼,样子也矜持起来,在公众场合力求表现得大方得体,生恐被人耻笑。不等客人来到,王志远就自作主张开始点吃的。他好整以暇,不时跟服务小姐开点荤素玩笑。那小姐面不改色心不跳,临走前说了句:“本店的其他精美小点会有餐车送过来,想吃什么请老板、太太不要客气。”不知她是怎么看出沈春雪就是王志远的人,说话之间也把沈春雪的马屁拍到了。
沈春雪说:“你还不如个外人呢。”王志远傻笑:“我怎么就不行了。”沈春雪说:“不相干的人还知道安慰安慰我,你这个贪便宜的人就知道吃了不买单。”王志远说:“她那安慰可没有实质性内容,我那安慰才真是安慰,至少能让你爽快一下吧。”沈春雪从对面伸手过来掐他:“你坏死了,大庭广众就想泄露涉黄家庭机密。”
来的人是丽姐。直到她神气活现落座,沈春雪都没有从这种出人意料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王志远先与丽姐寒暄。两人颇有默契,话语之间也有种不避嫌疑的亲热。王志远在公众场合,一般都是对沈春雪非常细心体贴,现在对着两个女人,就有些不落痕迹地保持距离。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沈春雪却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笑已经有点牵强。
丽姐脸上带笑说:“小雪,上次的事请你原谅,是我太急躁,没有弄清楚就胡乱插手。你今天肯来就很给面子,我记在心里。”沈春雪还没开口,王志远替她说了:“说笑了,她有什么面子,是你给她面子才对。”丽姐也就说:“幸好不是你请,要不然我还不来,小雪在我才肯过来的。”
沈春雪见她这副派头,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没心思跟她争什么,低头扒拉面前的一块甜味排骨。王志远以为她是紧张,也没太过留意。
丽姐举箸看了一看说:“鲜虾肉蒸饺,虾仁烧卖,赤豆榚,怎么都是我爱吃的呀,志远你也不给小雪留点地方,要不她吃什么。”王志远说:“她好养,有啥吃啥,什么都不跟人争的。”他这句话语意双关,丽姐当然听得出来。王志远请她,是为上次的事当和事佬也好,是要她手下留情也好,反正都是为了不让她到他老婆那里去煽风点火。
听了王志远的话,她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皱眉看了看桌上的茶说:“怎么喝这种茶,铁观音是你们男人喝的,菊花茶好平常,不上档次的,女人还得喝些花茶。”她自己叫了枸杞红茶,解释说:“小雪你知不知道,女人喝红茶养颜,这是经验,不骗你的。”沈春雪挤出一丝微笑:“多谢提醒。”丽姐说:“其实这茶里也有学问的,跟咱们中药养生一个道理。比如中药里有君药辅药,君臣之分不能混淆,否则药效就不免大打折扣,严重的还会害人性命。红茶也是一样,你可以搭配任何一样东西,但这些材料永远是配角,可有可无,多它不多,少它不少,因为没有人会让它们串走茶的原味。小雪你很聪明,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丽姐夹了个鲜虾饺放进嘴里细嚼,不疾不徐的动作很有些从容不迫的味道。沈春雪望着王志远,希望他有话可说。王志远不停地喝茶:“你比小雪大,接触的人多,有些道理你是该给她说说,让她也长点见识。我也顺便长点见识。”丽姐风情一笑,拿眼凝视他说:“我还没让你长过见识吗?”王志远环顾左右而言他:“公司业务上你是女强人,我辈确实自愧弗如啊!”丽姐不由冷笑,拿起面前的红茶细细吹着。
王志远这个人并非巧舌如簧,却能左拥右抱,跟他个性里的憨实不无关系。从商场历练出来的男人,个个都有一身场面功夫,口惠而实不至的事没少干。王志远虽然泡在这个大染缸里,却只学会了一点小滑头,对人尤其对女人基本上还是一片赤诚。这一点对做生意的人来说算得上是短处,对许多女人来说却是难得的优秀品质。说明白点,就是王志远身上还保留了一点男人的正义与良心。尽管他已出轨,仍是那些想为其献身的女人眼里好老公的标准。
丽姐对王志远也是又爱又恨。只是她不会像有些女人那样激进,她是个懂得韬光养晦的女人,特别善于在王志远失意的时候送点实用的温暖。可惜王志远太了解她的女强人本色,偶尔做做性伴侣无所谓,她却不是他想要保持某种长期关系的心仪对象。丽姐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只能暗自长吁短叹。
但想通了不代表就能够接受。有些女人,得不到便会放手,有些却不一样,自己得不到也看不过别人得到。对于沈春雪,丽姐一直忍得很辛苦。这次王志远闹失踪,终于把她的火气给逼了出来。
王志远有十几年的交情在前,从来就不认为她是个致命的威胁,不知道她的破坏力也是巨大的。
手机突然响了,沈春雪受了惊似的连忙起身走开。她这铃声是《最浪漫的事》,歌词里说“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如此情形之下未免会让丽姐觉得好笑。但她却没有注意到丽姐看见她的新手机时眼里的异样。
朱小玲惊讶地问:“你在外面吧?那么吵。我还以为你在睡觉,本来不想打的。”沈春雪也嫌吵,于是往楼梯口走:“废话,有事快说。”朱小玲说:“你在外面干什么?”沈春雪笑骂:“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当然是‘三陪’呗!”
“三陪”是个笑话,也特指王志远,缘于有一次她自嘲是王志远身边陪吃、陪喝、陪睡的全职性工作者。
朱小玲帮她甜蜜地叹气:“还是你们家男人好,这么早就肯花时间陪你。”沈春雪说:“知道你有事,你就不要东拉西扯了。再说我可就挂了。”朱小玲犹豫了一下,声音有些恍惚:“是刘凯……”沈春雪一时想不起来:“那是谁?”随即想起来,“哦……他呀,怎么了?”朱小玲低声说:“他来找我了。”沈春雪也有些意外:“他想干嘛?你都跟他分手了,他还不肯放过你吗?”
朱小玲是上午接到刘凯电话的。在她心里,总有份对他的愧疚萦绕不去。刘凯跟康嘉南差不多,也是个高傲的人,在她选择康嘉南后便一声不吭消失在这个城市。时隔不久,他突然又从茫茫人海中冒出来,还打电话要求跟她见面,朱小玲害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沈春雪说:“你怕他干什么?现代社会你情我愿,跟谁过日子是你的自由。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想不开的。”朱小玲的想法却不同:“我早就知道,他有一天肯定会出人头地的。是我对不起他,可我也不想那样啊。”沈春雪说:“你怎么不开窍呢?当年他做那种事,那还算个人吗?再说,如果他现在有出息了,说不定还得感谢你当年的放弃。不是有一句话说,谢谢你曾伤害我,凡是有点血性的男人都是这样走上成功之路的。说不定他就是来感谢你的。”
朱小玲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刘凯怎么能够做那种事,几乎把他自己弄进监狱吃牢饭。也正因为她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他,所以她觉得刘凯一定会恨她。听沈春雪说得这样乐观,她嘟嘟囔囔说:“你看像吗?我可没那么大造化。”
沈春雪说:“你真怕,那就别去见他,躲家里得了,他总不至于破门行凶吧。”朱小玲倒不是担心自己:“嘉南天天在外面,你总不能叫我把他也藏起来。”沈春雪失笑说:“四个字,杯弓蛇影。你也太小说化了吧,天底下的事都砸你身上得了。”
朱小玲问:“你的意思,我应该去见他?”沈春雪说:“这件事我可不能帮你拿主意,康嘉南知不知道?”朱小玲忙说:“不要,我不想烦他。”康嘉南肯定会找刘凯理论,说不定还会大打出手。她想了想说:“我还是不理他算了。”沈春雪说:“那他要是不肯罢休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朱小玲沉思:“他还不至于那么无聊吧?”沈春雪说:“无聊?无赖还差不多。你怎么知道他这些日子是怎样过来的,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变?”朱小玲向来不怎么想事,闻言更发愁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没有一点好的办法?”
沈春雪回头,看到王志远与丽姐头挨头不知在说什么,脸上淡淡一笑说:“男人的世界其实很小,所争的,一是事业,一是女人。有时候,一个女人可以抵得过一百个男人。女人的作用若发挥得好,坏事也能变好事,若发挥得不好,好事也会变坏事。”
朱小玲有些狐疑:“听你这意思,要我去现身感化他?”沈春雪说:“我可没说,办法你自己想,利害你自己想清楚。”说完又悠悠地叹:“其实啊,女人的世界更小,她争的就只是千万人中那么一个。”她那股醋意与委屈连朱小玲都感觉到了。
朱小玲是知道她的难处的,没有顺着搭话。胡扯了几句,两人就把电话挂了。朱小玲下决心一个人单刀赴会。如果她知道她的手机号码是怎样落到刘凯手里的话,也许她根本就不敢去赴这个约会了。
酒楼的人越来越多,有好些拖家带口的夫妻坐在休息区,等着有人让出空位。沈春雪往回走时,一个到处乱跑的小男孩绊了她一下。小男孩跌倒在地,她连忙扶起来。旁边有个妇人走过来说:“你怎么不听话,叫你别乱跑,摔痛了没有?还不谢谢姐姐。”她说的是本地话,沈春雪听她称呼她做姐姐,不由脸上有些羞赧。
王志远不在桌上,大概是上洗手间去了。
丽姐似笑非笑看着她:“小雪,手机很漂亮,刚买的吧?”沈春雪嗯了一声,丽姐接着厉声说:“你太幸福,你知道吗?”沈春雪惊讶地抬头,丽姐已经把一杯红茶泼了过来。
一切都像是西餐厅事件的重演,沈春雪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真的没有想到,丽姐这样身份的人,竟在这里这样为难她,而且还是有王志远在的场合。
丽姐泼完茶,若无其事又倒了一杯:“不好意思,我这茶凉了不好喝,倒错了地方。”沈春雪脸上滴滴答答掉茶水,却没有拿东西抹去。她有一肚子的气愤,说话时连声音都颤抖得厉害了:“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跟你没有关系的。”丽姐慢条斯理说:“我跟你也没关系呀,很抱歉,刚才真是倒错地方了。”她伸出手指在茶水里撩了撩,然后在桌面上随意画着,那些笔画渐渐成型,借着茶水洇出两个字:贱货。丽姐笑眯眯地看着沈春雪,示意她也看一看。
沈春雪知道有人在看着她们,忍了再忍,到底也没忍住,尖叫着站起来嚷:“你就是故意侮辱我的。”她拾起自己的茶杯,正想要对着她泼过去,却被一只手拦住了。王志远刚好回来,看到沈春雪神情激动地举起茶杯,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赶紧压住她的手。
王志远生气说:“小雪……”沈春雪也同时抽噎:“她……”但他们的话都没有丽姐的行动快,她突然站起来,手里的茶杯用力对着沈春雪扔过去。沈春雪被王志远挟持着,只来得及稍稍偏了一下头,额头上突然一痛,接着眼眶里涌进来辣辣的热流。
这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王志远也傻了,他恼羞成怒问:“你这是干什么?”丽姐理也不理他,扔完东西就怒气冲冲走了,弄得好像是沈春雪得罪了她。
王志远身上的白衬衣也溅满茶水,但他只能赶紧拿起桌上的干纸巾给沈春雪擦脸。沈春雪又气又急,埋在他胸口痛哭。王志远觉得纸巾有些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沾着缕缕血迹。
沈春雪的左额上有个破洞,血还在往外蜿蜒渗出。
经过这么一闹,他们这边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酒楼里本来闹哄哄的,此刻都安静了,一眨不眨看着。王志远心里冒火,可是又管不了那么多,一连声催着结账。咨客小姐跑过来边帮忙边说:“最好去医院消消毒。”王志远不好冲她发脾气,只好催促说:“行,你赶紧结账吧。”
沈春雪起先并不知道自己破了相,那种痛到了现在才愈来愈明显。她害怕得紧紧揪住王志远的衣领,好像这样才能减轻心底的恐惧似的。她还年轻,当然在乎女人最重要的东西,不停地跺着脚问:“怎么样,怎么样,难不难看?”王志远把她揽在怀里,除了安慰没有别的可说。
这时,那个小男孩突然跑过来,指着沈春雪说:“姐姐,我妈妈说你是坏人,你是不是呀?”沈春雪脸伤之余听到他这样说,又气又急,突然浑身一软,身不由己向地上坐了下去。
朱小玲无意中经过康嘉悦的房门口,听她嗲声嗲气在跟人打电话。她本不想听,可那话自己钻进了她的耳朵。
康嘉悦说:“你这架子也太大了吧,我都找你几天了,你这才肯理我呀。”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她咯咯笑起来:“公事是公事,私交是私交,就好像我哥是我哥,我是我自己一样,你不会笨到连这点区别也弄不懂吧?”……过了一会儿,听她又说:“你记着就好,我等你来请我,你可别对我说忙,那样显得我太没魅力,很掉面子的。”
朱小玲没有心情听下去,掉头就走了。康嘉南喝了酒,她是来客厅拿醒酒药的。她回到卧室,康嘉南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错,斜靠在床头看书。
朱小玲坐下说:“小悦是不是在谈恋爱?”康嘉南含含糊糊说:“她这个年纪,懂什么是爱。”朱小玲有点反感他对康嘉悦的过度保护:“什么年纪?她也不小了。现在的人都早熟,没准比你那会儿还要懂怎么做呢。”康嘉南嘴里含着醒酒药,没有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朱小玲还是觉得有责任把事情说出来。她迟疑说:“我刚才听她打电话,说话很亲热。你觉得她在公司里有交往密切的人没有。”康嘉南拿眼看她,朱小玲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故意要听,只是无意中听了那么一两句。怕她上当,好心提醒提醒你。你当我是没事干。”康嘉南寻思,为了沐浴乳那支广告的案子,这几天康嘉悦都跟欧阳文俊走得很近,莫非欧阳文俊那小子真的在打她的主意?看来他还真得找机会帮他醒醒脑。
朱小玲却有另外的担忧。听康嘉悦的话,像是她主动在接近对方。依她的条件,只会有大把人追,怎么还会倒过来呢,除非她是看上了一个想要跟她保持距离的人。面对一个青春活泼的少女,男人还会这么理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要么,那个男人有顾虑,比如有了家庭什么的;要么,康嘉悦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无论是哪种情况,康嘉悦似乎都在自讨苦吃。
她用了一个假设来问话:“你说,要是小悦也像你一样,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她会怎么办?”康嘉南说:“那她一定会比我更疯狂。”朱小玲吓了一跳:“别乱说。”康嘉南笑了笑说:“我们康家的基因……你是不知道,我的爸妈是怎么管教我们的,像我们这样不敢越雷池一步、规规矩矩长大的人,一旦到了能够自己做主的时候,反而会变成最叛逆的坏孩子。”
思索半晌,朱小玲说:“我看你爸妈才舍不得管你们呢。”康嘉南说:“我不知道他们的教育方法对不对,反正我觉得自己就不怎样,既有出身优越家庭的坏脾气,又把自己划归于某个特定阶层的人,我们这类人,身上最缺乏的就是随性和宽容,心里也缺乏温暖的东西,我们的人生更像是个精心设计的规划案,只有目的没有过程。”
朱小玲还是听不懂,叹了口气。康嘉南说:“你就别替古人担忧了,康家人是不会受到伤害的,就算是有,也没人会承认。就像我们的关系,在我父母眼里,它就是不存在的。”
朱小玲不说话。她已经明白了,就算康嘉南肯跟她结婚,他的父母也不会认她的。她现在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明天要背着康嘉南去见刘凯,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康嘉南蹭过来搂抱她,在她的脖颈上亲吻了一下:“你别想不开了。他们那代人有他们的面子观,尽管他们是我的父母,可我还得捍卫自己的生活。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我又怎么可能放弃?”
朱小玲有些悲伤地说:“我要是不在那种地方做过事,会不会好一些?”康嘉南搂着她说:“傻瓜,你若是不在那里,我怎么会遇到你……”
康嘉南第一次在发廊外偶然看到朱小玲时,这个十几年来一直对女人不太用心的男人,突然在这一瞬间回到了刻骨铭心的过去。他想,原来他并没有失去那个已经失去的人,原来她一直都等在这里。
从那以后,他经常把车停在一个角落,远远地看着那个世界上演的每一幕。直到他真正想清楚了自己要的是什么,才把种种顾虑抛到了脑后。而为了得到朱小玲,他还做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仿佛是为了确认怀里的朱小玲不是幻影,他用尽一身力气勒紧她,直到朱小玲的呻吟里有了一丝痛苦的成分。
夜已经深了,沈春雪家的灯光仍然雪亮。从医院回来后,她就一直没跟王志远说话。处理完创口,王志远私下里打听,医生说十有八九会留下疤痕。沈春雪对自己额头的伤似乎已经漠不关心。
王志远在医院就曾打过电话,丽姐那边仍在生气,什么也不肯解释,只叫他自己去问沈春雪。他问沈春雪发生什么事,她根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王志远不相信丽姐那样的人会无缘无故这样暴怒,心里基本上是认为沈春雪这边有错在先。他在措辞中稍一流露出这种意思,沈春雪就莫名其妙不愿再跟他说话。
他送沈春雪回家后,赶回公司处理了一些事情,很快就驱车回来。途中因采购耽搁了大概半个小时,回家后袖子一卷就下厨干活。以前他跟沈春雪在厨房里有说有笑,这次沈春雪却连看也没来看一眼。
沈春雪一点东西都不肯吃。王志远坐在床沿,像逗小孩一样喂她:“乖,吃一口,吃完了有奖励。”沈春雪没有表情,把头扭到一边埋进枕里。王志远自己草草吃了几口,胃口也不大,放下碗筷想往下该怎么办。
按照沈春雪现在的样子,他肯定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可留下来也不现实,他老婆与他有个约法三章。其中之一就是不在这里留宿。而且,丽姐已经防到这一点,不知是怎样跟他老婆说的,他老婆白天就催了他数次,要他没事做就早点回家陪陪孩子。
白天他还可以拖,可晚上是没法子再拖下去了。他不停看表,觉得指针走得比平常快了许多。沈春雪的情绪没有缓解的迹象,他却把该做的工作都做了。
时间到了十二点多,他已在电话里明显感到了老婆的怒气。他把厨房再收拾了一遍,检查煤气罐有没有拧紧,各种电器开关也都关闭了。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全是他吸过的烟头,倒进垃圾袋后束紧袋口,准备自己带出门扔掉。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故意弄出很大的响动,希望能够间接向沈春雪传达他要离开的意思。他想哪怕她随口问一句,这种僵持的局面也容易打破得多。
沈春雪却一声不吭。
做完该做的一切,他回到床边坐下来,用手指把她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宽大的手掌就覆在她的额头。他轻柔地说:“宝贝,对不起,我得走了。”沈春雪动了一动,虽没开口,但他能够感觉她是想要他留下来的。他伏下身吻了吻她的脸颊:“真的,我得走了。”他看到沈春雪的眼泪迅速流出来,一颗一颗砸在枕头上。
王志远为之心痛不已,轻轻帮她擦着不断涌出的泪珠。他实在没有办法。得知他在外面包养女人,他老婆当时的反应简直就像是泼妇,竟然连刀子都动上了,说总有一天她会割了他裤裆里动不动惹事的家伙。她还到处打电话,惊动两边的父母,弄得他很被动。人到了绝境都有种豁出去的冲动,本来准备退缩的王志远发了狠心,告诫她不想过就离。他老婆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从来就不觉得离婚是好事,王志远这下错有错着,居然就此打消了她嚣张的气焰。
当然,他们最终没有离婚还有儿子的原因。王志远爱儿子,他老婆也爱儿子,不想他在这件事中受到伤害。王志远事后一直在想,如果不是他老婆太过冲动把矛盾激化,也许他当时真的会跟沈春雪断了关系,他和沈春雪反而不能像现在这样半公开地来往。其实他的家庭观念还是比较浓厚的,这点被他老婆忽略了,也就没有好好利用。
这件事过后,他老婆提了三个条件,算是约法三章。第一,他不能在外面留宿。第二,儿子上大学之前,不能让儿子知道他在外面有任何女人的存在,也不能离婚。第三,一旦离了婚,他就净身出户,什么也不能得到。在她的反复要求下,他还写了保证书,这让他恼火,也让他无奈。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就算他跟沈春雪分手,老婆的约法三章也不会放过他。
对儿子对老婆他都心中有愧,虽不是心甘情愿答应下来,他还是觉得这是应有的惩罚。
现在,沈春雪这种沉默的哀求让他进退两难。王志远是个见了眼泪就会心软的男人,可是他对老婆也有承诺,他最后抱了抱沈春雪,慢慢起身离开床沿,一步一步后退着移动到门口。就在他看了沈春雪最后一眼,转身要走的时候,沈春雪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到他的身上。沈春雪紧紧箍着他的腰,只哭不说话。
王志远用脸摩挲她的头发:“乖,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就来看你。”沈春雪还是不说话,却一粒一粒解开他衬衣的扣子。王志远此刻倒有点抗拒,但又不能躲得太露形迹,于是她解两颗他就扣上一颗,直到沈春雪把头埋在他怀里时才喘息着说:“行了行了,宝贝,我得走了。”
沈春雪把他狠狠一拉,用力推倒在床上。她一声不吭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动作机械似有赌气的成分。
王志远要想推开她不是办不到,可是看到她额头上的白色纱布,手上使的劲就变成了半推半就,一点力量也没有。他不停地说:“宝贝,够了够了,别闹了。”没想到沈春雪这时候就发火了:“我没有闹。你觉得我就这样无耻是吧?我闹什么啦,再闹也没有你闹,野猫野狗都肯上身。你不是喜欢上女人吗?你现在就给我掏干了,免得又出去招蜂惹蝶连累我。”
沈春雪想了一天,越发觉得丽姐对她的恶意是出于王志远身上。她又气又好笑,王志远老婆都不管她,丽姐这个局外人却学狗来拿耗子。让她更加生气的是,王志远还偏袒丽姐,认为是她不懂事招惹了她。
王志远被她骂得有些搁不下面子,实在又不明所以,因此也有了些烦躁。这个时机肯定不对,沈春雪平常不多见的任性弄得他颇有怨气。他躺在床上想了一小会儿,然后粗暴地三两下扒了自己的衣服,气冲冲把沈春雪压在下面。
沈春雪却痛苦地喊了一声,挣扎着坐起来嚷:“行了行了,你走你走。”王志远有些僵硬地停在那里:“你什么意思?”沈春雪说:“我没意思,没意思极了。”王志远说:“宝贝,你来劲了是吧?”沈春雪说:“我没劲,你有劲你出去爱找谁找谁。”王志远爬起来,想起回家后还要面对老婆的质问,有些生气地往身上穿衣服,心里烦得想要摔东西。但他努力克制自己,临出门前回头说:“你早点休息,明早我给你带吃的来。”沈春雪抱着赤裸的身体冷冷说:“不用你操心。”
王志远一离开,沈春雪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她偷偷躲在阳台后面,一直看着王志远把车开出了她的视线。沈春雪今晚终于闹了点小脾气,不过她实在是心里太痛苦了。她知道她的额头上会留下一个难看的伤疤,但她心里也留下了一个更大的伤疤。王志远怎么能够让她受这样的伤害?她有时真觉得男人一个个既聪明得成了精又愚蠢得像头驴。王志远怎么能够那么天真,妄想让两个身为情敌的女人为了他握手言欢。他真的以为自己是救世主,真的以为自己魅力无边吗?早知道王志远请的人是丽姐,她沈春雪是绝对不会答应去喝什么早茶的。
可是,王志远对她还是很重要的。如果今晚他带着不好的情绪面对他老婆,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不能预料的事,那不就是更让丽姐那个女人得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