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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黛玉蹙起眉,颇有些迟疑,默然不语。我想了一想,朝探春屈膝一福,轻声道:“给三姑娘道喜了。”

探春一愕,很是惊讶,皱起眉头,不解地道:“这可奇了,你这是什么话?我能有什么喜?”

我转头看了看黛玉,微微一笑,默然不语。黛玉静了一下,轻叹一声,柔声道:“罢了,我索性就直说了吧。三妹妹,这几天来,你帮灵儿安排布置群芳会的事情,她心里很是感激。今儿个灵儿又特意过来了一趟,说她哥哥心中已经选中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三妹妹你呀。”说着,便将今天云灵来访的情景,以及那位世子的言语都细细叙了一遍。

我细细打量,见探春起先很是吃惊,后来渐渐平静下来,虽然一直默然不语,但面无愠色,显然并没有生气。待黛玉说完后,我想了一想,便低声道:“这位高丽世子,我们都没有见过。不过,他与云灵公主是同胞兄妹,想必也是个才貌极出众的男子。另外,北王爷与世子颇有交情,应该很了解他的。三姑娘,你若是想知道世子的情况,我们将北王爷请过来问一问就是了。北王爷素来端方清正,如今又是三姑娘的表姐夫,必定会知而不言,言无不尽的。”

黛玉听了这话,面上微微一红,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方才看着探春,柔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灵儿既将这件事情托付给我,我只得过来走一趟,代她周旋。三妹妹,你意下如何?我们是相好姐妹,你有话不妨直说。好歹你是我的妹妹,我绝不肯叫你受一丝委屈。所以,你心里若是不愿意,不必瞒我,我即刻去替你回绝了,省得另生是非,影响你的声名。你性情素来豪爽,不必扭捏,拘泥于世俗儿女之态。”停了一停,红着脸道:“你若是想知道世子的容貌、人品、性情、谈吐,我们可以将北……北王爷请过来的。”

我听了,轻轻一笑,心中不禁很是感动。在这个时代,订了婚男女,彼此之间最为避讳。如今为了探春,黛玉肯请北静王过来,她对探春,真的很好很好呢。

待说完这些话,我与黛玉便一同坐在房中,静静不语。探春站起身来,走到窗下,推开窗户,看向外面,默默出神。

“林姐姐,”良久后,探春终于回过头来,开口道,“姐姐对我如此上心,我感激不尽。不过,这件事情,不必再打听了,我心里愿意的。”

我与黛玉听了这话,都抬头看着她,怔怔不语。探春叹息一声,缓缓道:“说到底,我终究是罪臣之女。而且,虽然太太现在被扶正了,但之前,我仍旧只是庶出的身份。我的未来,高不成低不就,到底该如何,我心中一直万分茫然,毫无主意。”

听了这番话,我心头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淡淡的伤感。探春,她虽然是公侯小姐,但因为是庶出,周旋在亲身母亲与王夫人中间,生活在一个势利冷漠的家庭里,她心中的痛苦酸楚,不问可知了。因为是庶出,在她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着一丝自卑。后来,好不容易,赵姨娘被扶正了。但是,她还来不及从自卑中走出,贾家却又被抄了。如今的她,住在萧府,竟是寄人篱下了。

黛玉听了,忙道:“三妹妹不必妄自菲薄,门第、身份之类的话,都只是世俗之人的看法。三妹妹才貌双全,蕙质兰心,必定能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探春摇了摇头,缓缓道:“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世俗,是大多数人要走的路。就算我不看低自己,其他人也必定会因这个看轻我的。而若是嫁到高丽去,我代表的,便是天朝。至少在名分、地位上,我绝不会受半分委屈的。”说到这里,淡淡一笑,顿了一下,肃容续道:“更何况,我心中另有一个想法。以前,我常恨自己不是男子,空有一身抱负,却无施展的空间。纵然胸藏万卷书,胸怀远大又如何,身为女子,命运半点不由人。未出嫁前,我们守在闺房绣楼里,不可轻易出二门。出嫁后,每日里相夫教子,依旧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活如同一潭死水,静静地度过一生,毫无自由、乐趣可言。那世子说,他想寻一位世子妃,襄助朝政,与他一同,并肩面对风风雨雨。这是个见识超凡、与众不同的男子,我不知他是否会遵守诺言,但我很想相信他。我觉得,他能为我撑起一片天空,让我随意挥洒。我的志向,也便能不限于闺阁了。”探春说到这里,双眼熠熠放光,眉宇间焕发出动人的神采,让人为之动容。

我听到这里,不禁很是感慨。探春见事极明,胸怀广博,世间少有,实是人间奇女子呀。

黛玉沉吟一会,轻叹一声,迟疑道:“三妹妹的志向抱负,我很是钦佩,自叹弗如。可是,我曾听人说,高丽是蛮荒之地。那边的文化、习俗、衣饰打扮,都与我们这边大不相同。三妹妹若是过去,必定会不习惯的。”

探春摆摆手,微笑道:“林姐姐放心,高丽并不是蛮荒之地。高丽素来仰慕天朝,一直都在学习我们这边的文化。他们与我们天朝人是一样的,衣饰打扮,用的文字,吃的东西,住的房子,大致相同的,绝不是传说中的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天朝与高丽,是友好之邦,关系一直很亲密。所以,高丽那边的请婚,天朝是绝不会拒绝的。如云灵公主所言,他们其实不必在乎我的感受,直接上表请旨就行了。如今他们既过来问我,说明他们的确很在意我。既是这样,不妨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罢。”

听了这番话,黛玉沉吟许久,慢慢道:“你与那位世子,彼此素未谋面。但你们两人,竟颇为知心,这也算是极难得的了。云灵也与你极相好,想来将来她一定会护着你的。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还是要你自己作主的。只要你不后悔,就行了。”叹了一口气,走到探春身侧,拉着她的手,眼圈微红,道:“妹妹志向高远,这一次乘风破浪而去,必定会有一番新机遇。无论如何,妹妹要活得好好的,不要让我太牵挂你。至于这里的一切,妹妹不必担心。二舅母和环儿两人,我必定会代妹妹照顾的。”

探春听了,也红了眼圈,怔怔落下泪来,望着黛玉,低声道:“姐姐的心,我一直都知道。我清楚,若是我离开,以姐姐的性情,一定会帮我照看太太和环儿的。这一点,我从不曾担心。”幽幽一叹,顿了一下,续道:“于我这般身份的女子而言,能有这样的归宿,也算是一大幸事了。我既然选择了,就绝不会后悔,一定会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林姐姐,你也一定要幸福呀。”

明月在窗,月色溶溶,光茫淡淡。微风吹过,窗前的枫叶轻轻摇动,疏影如画。这两个女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流转在彼此眉间心上的,是对彼此浓浓的祝福和深深的牵挂。我站在一旁,不由得轻轻一叹。如黛玉与探春这般情意,方才称得上是姐妹情深。

良久后,黛玉方才放开探春的手,看着探春,一字字地道:“以后的日子,都在妹妹手上,得靠妹妹自己来把握了。妹妹,这条人生道路,你一定要走好,善自珍重。”

探春听了,落下泪来,哽咽道:“姐姐放心,我知道的。”

黛玉点了点头,轻声道:“时候也不早了,三妹妹歇着吧。”回头看着我,道:“雪雁,我们走罢。”

我听了,忙微微颔首,含笑应了下来,走到黛玉身侧,扶着黛玉,与她一同离开探春的房间,步出枫叶轩。

淡淡的月光撒在留芳园里,四周一阵静寂。我与黛玉走在小路上,一起折回听雨楼。走了一会儿,我转头看着黛玉,见她眉头微蹙,显然仍旧有些忧心,想了一想,便道:“俗话说得好,‘千里姻缘一线牵’。姻缘际遇,自有天定。三姑娘与高丽世子,一个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一个是来自邻邦的少年公子,相距千里,在机缘巧合下,如今竟能遇上,彼此相知,两厢情愿,也算是一段奇缘了。这件婚事,是三姑娘按自己的心意选择的。三姑娘那样聪慧,那样美丽,一定能幸福的。所以,这件事情,姑娘,你其实不必过于担心的。”

黛玉轻叹一声,低头道:“其余的我都不在意,我只盼三妹妹与那世子见面后,彼此能倾心相许。世子能真心疼她惜她呵护她,给她一个温暖的家,让她幸福一生。若是能这样,就足够了。”

我微一沉吟,立刻明白过来。对女子而言,只有生命中有了爱情,才能真正地过得幸福、快乐。即便身份尊贵,纵然锦衣玉食,但若是没有爱情,便会心如死灰,毫无乐趣可言的。黛玉是极重情的女子,深知个中滋味。我想到这里,便笑嘻嘻地道:“姑娘遇见了北王爷,拥有了完美的人生,便盼着三姑娘也能如此,由己推人,真让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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