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我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只往嘴里送。
“小心烫！”赵子文好心提醒，可惜为时已晚，我还是被烫到了。只能吸溜着舌头，活像一只热天里的小哈巴狗。
天气冷，馄饨冷得也快，渐渐就不烫了，我吃得贪婪，很快就吃完了一碗，又喝了几口汤，极满足地长嘘一口气。想不到这么不起眼的小饭摊竟能做出这么美味的东西。
赵子文笑看我一眼，“还要吗？”
我抚着圆圆的肚子，“不要了，好饱好饱，想不到这里的馄饨这样好吃，我真想天天吃！”“吃”字还没说完，便被一个饱嗝给噎了回去，我脑中一片空白，片刻沉默后，两个人都大笑了起来。刚刚的龃龉早就烟消云散了。
弯弯的月牙儿悬在天空，远处的更夫敲了几下梆子，吆喝着，“三更天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时光过得这样快，这样有趣。
我的授业恩师南师傅以前说过：“丫头，你以后会遇到一个人，你会为了他的笑而笑，会为了他的哭而哭，世界之大，你眼里却只有这个人。”
犹记得那时我漫不经心地回道：“师傅，您遇到了吗？”
南师傅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虚空，声音悠悠：“师傅遇到过，只可惜……”他叹了一口气，摸摸我的头，“丫头，你终于长大了，师傅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师傅，您要去哪？”我着急起来。
“师傅要去见那个人了，这一生，我亏欠那人太多。丫头，等你遇见那个人，不要像师傅一样轻易离开他啊！”
第二天，南师傅果然走了。奇怪的是，除我之外，他没向府里任何人告辞，父亲母亲对他的不告而别一度非常生气。
打我记事起，南师傅就是我的启蒙先生，他在卫府一呆十几年，只教我这一个学生。在这期间他不曾娶妻，更不曾生子，始终孑然一身。府里的人都以为他会在相府养老，可一夕之间他就遽然离去，任是谁都难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我突然十分想念他老人家，若是他在，我定要告诉他，我找到了一个让我哭让我笑的人。或许，他会给我一些好的建议，告诉我，那个人值不值得托付。
月儿弯弯的，料峭的小风吹着。姑娘家的心事被她藏在心底深处，只有她自己知道。
吃完馄饨，我找到阿三的马车坐上去。这夜明明没合过眼，精神却依然好。我坐在马车上，精神勃勃地说：“赵大哥，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他没有看我的眼睛，嗓音有些疲倦的沙哑，“有缘再见吧！”
我学江湖人士的样子，笑着抱拳一揖，“那，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马车启动，马蹄“的的”地印在青石板路上。我掀起帘布，微笑着冲他摇手。
他站在路边，向我离开的方向望过来。我只希望马车能走得慢些、再慢些。可是，马车很快拐了个弯，他看不到我了，我也看不到他了。刚刚还兴高采烈，心情突然跌入谷底，心中说不出的怅惘。
东方的天边已有朦胧的亮色，也不知谁家的公鸡，打破拂晓的静谧，自顾自啼了两声。
我绝想不到会那么快再见到赵子文。三日后，卫府的晴空高树下，我隐约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揉揉眼睛，以为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场透雨，我拎着裙子，小心地避过凹处的积水。父亲的书房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淡蓝色的衣衫朴素而整洁。
常有人来求见父亲，远远看着，我并不以为意。虽然隐约觉得那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我走近些，没错！除非这世界上真有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存在。
“赵……大哥？”我仰头望他，因为惊讶和惊喜，眼睛瞪得大大的。
“慎之？”他显然也惊讶得很，脸色不太好，不，是很不好！
“赵大哥，你生病了吗，脸色怎么这样不好？”我蹙起眉，又走近两步，关切地问。
“我……没事，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吧！”他似乎很尴尬，看上去对于我们意外重逢这件事并没有多么惊喜。
我心里有小小的不愉，但相逢的喜悦很快盖过这点不快。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口询问。
我嘻嘻一笑，给了最简短的回答：“这是我家啊！”
他的眉头蹙起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女子抛头露面多有不便，这才隐瞒了身份，还请赵大哥见谅！”因为作女子打扮，我福了福身子，行了一个贵族女子的敬礼。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父亲的小厮得欢轻手轻脚地出来：“赵公子，我家老爷请您进去。”
“还是卫小姐先去吧，我再等一会。”
我没多想，“嗯，那我去啦！”就蹦蹦跳跳进了书房。
父亲正在习字，他早晨通常有这个习惯，满屋子的墨臭味直冲鼻子。我捏着鼻子，跪下磕了个头，细声细气地问安。卫府里晚辈给长辈早晚请安的规矩一向风雨无阻。
“起来吧！”父亲的嗓音低沉，仍旧低着头专注于他的书法，“听孙嬷嬷说，这两天你又调皮了？”
“哪有？”孙嬷嬷惯会使告状这招，我心中愤愤，一张小脸立刻委屈起来。
父亲抬头望了我一眼，脸上带点淡淡的笑意，皱纹舒展了不少，“吆，还委屈上了，孙嬷嬷说的不对吗？”
“爹爹啊，孙嬷嬷看我哪里都不顺眼，依着她老人家的意思，女儿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什么死呀活的，不许胡说！女儿啊，你母亲能惯着你，可等你出嫁了，夫家可不会对你这般客气，还是趁着现在多学些礼仪，免得将来惹公婆不高兴。”
“爹爹啊，您今儿咋这么婆婆妈妈？”我撅着小嘴，有些不耐烦起来，老爹虽然家教严厉，但向来不是这么婆妈的人，“什么公婆啊，听您一说，女儿打死也不想嫁人了！”
“哎，哪有女孩子把嫁不嫁人挂在嘴边的，罢了，罢了！你去吧！”我那向来对我束手无策的老父无奈地冲我挥挥手，指指书房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