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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筑巢

连续下了一周的雨之后,高耸的蓝色天空重新出现了,阳光非常炎热。虽然在这一周内,玛丽小姐没有机会见到秘密花园和迪康,但她一直自得其乐,因此并不觉得时间太长。

她每天都待在科林的房间里,两人共度了很多时光,他们一起聊印度王爷、花园、迪康和旷野上的农舍,还一起看漂亮的图画书,有时候玛丽读给科林听,有时候则相反。当科林被逗乐的时候,玛丽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像是残疾人,虽然他的脸毫无血色,而且总是躺在沙发上。

梅德洛克太太曾经对玛丽说:“你是个狡猾的孩子,因为你晚上出去偷听,并爬起来调查真相,但我不得不说这对很多人来说是个福音,自从你们成为朋友之后,他没有犯过一次病,也没有发过一次脾气,本来护士正准备放弃这份工作,因为她已经受够了,但现在她不介意继续留下来,如果你能和她一起值班的话。”最后她居然说得笑了起来。

玛丽和科林聊天时一直非常谨慎,尤其是谈到秘密花园时,虽然她想从科林那里打听一些事情,但她认为不能直接开口。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开始喜欢和科林在一起,不过她还要再观察一番,看他是不是那种能够保守秘密的男孩子。虽然他和迪康完全不同,但一个无人知晓的花园显然能够取悦他,因此玛丽想:或许自己可以信任他。但他们认识的时间不太长,不能完全确定这一点。其次,她需要了解的是:如果确定他能够信任——真的可以——那么,是否有可能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将他带进秘密花园呢?那个著名的医生说过,科林必须呼吸新鲜空气,而他自己也说不介意秘密花园里的新鲜空气。如果他能呼吸很多新鲜空气,认识知更鸟和迪康,看到逐渐生长的东西,或许就不会总是想着死亡。

最近,玛丽照镜子时发现,自己和当初刚从印度回来时大不一样了,现在显得更好看,就连玛莎也看出了她的变化。

她说:“旷野上的空气对你有好处,现在,你的脸色没有那么黄了,也不像以前那么瘦,跟皮包骨头似的。头发也有了生气,不再平板板地贴着头皮,看上去比较蓬松。”

“我的头发开始变得强壮而厚实,就像我一样,而且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变化。”

“看上去是这样的,现在你比以前漂亮了两倍,脸蛋儿上也有了红晕。”玛莎一边说一边把她的头发梳得高高的,这样就露出了脸颊。

如果花园和新鲜空气对她有好处,或许对科林同样也有好处。不过,他讨厌被别人看见,说不定也不想见迪康。

有一天,玛丽问科林:“为什么你讨厌有人看见你?”

“我一直讨厌这些,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以前他们带我去海边,但我只能躺在马车里。于是每个人都盯着我,女士们会停下来和护士聊天,她们接着就开始窃窃私语,我知道,她们在说我活不长。偶尔会有一些女士拍拍我的脸说:‘可怜的孩子!’但当一个女士这么做时,我就会大声叫着咬住她的手,她大惊失色,最后就逃跑了。”

“她以为你是一条疯狗。”玛丽毫不客气地说。

科林皱着眉头:“我才不在乎她的看法。”

“那么,当我进入你的房间时,你为什么没有尖叫,也没有咬我?”玛丽说完之后慢慢地笑了。

“我以为你是个鬼或者是个梦,任何人都无法咬住一个鬼或一个梦,即使大声尖叫也无法对它们产生影响。”

玛丽忐忑不安地问:“如果——如果一个男孩看见你,你会恨他吗?”

科林躺在靠枕上思索,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有一个男孩——有一个男孩应该不会介意,就是迪康,那个知道狐狸住处的男孩。”他斟酌的样子仿佛遇到了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一样。

玛丽说:“这一点我也能肯定。”

他依然在反复考虑:“既然小鸟和其他动物都不介意,那么,我或许也不应该介意,因为我是个男孩动物,而他则像个动物魔法师。”

科林说完之后自己先笑了,玛丽也笑了起来,最后他们都捧腹大笑,因为这个“男孩动物”总是藏在洞里的做法确实非常好笑。

后来,玛丽知道自己并不需要害怕迪康。

当天空再次变蓝之后的一个早晨,玛丽很早就醒了。阳光透过窗帘斜斜地射进来,空气中蕴涵了一种欢欣的东西。她跳下床跑到窗边拉起帘子,接着打开窗户,一大股清新、带有香味的空气迎面扑来,整个旷野上似乎发生了魔法,到处都有如同笛声般娇嫩的小声音,仿佛有数不清的小鸟举行了一个音乐会。玛丽伸出双手,让它沐浴在阳光下。

她说:“阳光真暖和!这会让灰绿小点使劲儿地长高,地下的球根也会全力以赴地工作。”

她将身体尽量探出窗外,并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最后她笑起来,因为她想起迪康曾经说过:“妈妈说他颤动的鼻头就像兔子一样”。

她自言自语:“现在肯定很早,因为云朵还是粉红的,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天空。没有人起床,我甚至没听见马房的伙计们发出声音。”

突然,她的头脑里冒出了一个念头:“我现在要去花园,不能再等了!”

她马上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她已经学会了,5分钟之后她便穿着衣服跑下楼,然后穿上放在大厅里的鞋子。她知道自已可以打开小边门的插销,开门之后,她一步就跃过台阶站在了草地上。草丛似乎变绿了,阳光倾泻在身上,每一棵大树上、灌木丛中都响起了笛声、歌声和鸣叫声,她被一股温暖而甜蜜的风包围着。这种纯粹的欢乐让她紧握着双手抬起头,天空中有蓝色、粉色、白色和珍珠色等,每种颜色都泛着春日的光,她觉得自己必须大声唱歌,吹口哨,因为画眉鸟、知更鸟和百灵鸟不可能忍住歌声。

她穿过灌木丛和小径朝秘密花园跑去,并想到:草开始变绿了,树上长出了绿色的叶芽,地下的东西到处冒出来并舒展开。一切都已经变样,所以我肯定,迪康下午会过来。

长久的暖雨为小径旁边的香草苗床带来了奇怪的作用,一株株植物的根部开始冒出东西,番红花的茎上铺着星星点点的深紫红色和黄色。6个月前,玛丽没有看见世界如何醒来,但现在,她没有错过任何变化。

当她来到常春藤下的大门时,一道响亮而奇怪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呱——呱”,她抬头一看,原来墙头上站着一只蓝黑色的乌鸦,它的羽毛非常光滑,此刻它正睿智地俯瞰着玛丽。玛丽从来没有近距离地看过一只乌鸦,她有点紧张,但它很快就拍打着翅膀穿过了花园。玛丽希望乌鸦不要留在花园里,她推开门时还在猜测它会不会留下来,当她进入花园深处时才发现,乌鸦很可能会留下来,因为它飞到了一棵矮种的苹果树上,树下躺着一只毛发微红、尾巴蓬松的动物,它们俩正低头注视着一个俯下的身体和深红色的脑袋——迪康正跪在草地上卖力地干活。

玛丽飞奔过去,她叫道:“噢,迪康!迪康!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太阳才刚刚起来,你怎么做到的呢?”

他站起来挠挠头发,笑着说:“啊!我比它起得更早。我在床上怎么待得住!世界从今天早上再次开始,真的,到处都有干活的小东西,它们不停地修管道、筑巢,还唱着歌,花朵吐出香气,你必须起来出门,而不是继续躺在床上。当太阳跳出来时,旷野高兴得几乎发疯,我在石楠丛里也开始疯了似的跑起来,最后一路喊啊唱啊地来到这里,而且没办法离开,因为花园在等着我呢!”他那双熠熠发光的眼睛就像是一片天空。

玛丽用手按住胸口,不停地喘气,好像自己刚刚跑了一段长路。

她说:“噢,迪康!迪康!我太高兴了,简直喘不过气来!”

尾巴蓬松的小动物看见迪康和陌生人说话,于是从树下走到他身边。乌鸦则“呱”地叫一声,也飞下树枝安静地歇在他的肩头。

他一边揉着那微红色的脑袋,一边向玛丽解释:“这是那只狐狸幼崽,它叫‘队长’,跑起来飞快,就像后面有追赶的猎狗一样。乌鸦叫‘煤灰’,它跟着我飞过旷野。它们的心情和我一样迫切。”两个小家伙看上去丝毫不害怕玛丽。当迪康四处走动时,煤灰依然停在他肩上,队长则在旁边一路小跑。

迪康说:“看那儿!已经冒出了一些,还有这里!啊!看这边!”

他们看见了一丛番红花,上面的颜色有橙色、紫色、金色和红色,两个人一起蹲下来,玛丽俯下头不停地亲吻它们。

她说:“我从来不会像这样去亲吻一个人,但是花儿完全不同。”

迪康有些不理解,但他笑着说:“啊!我经常像这样亲吻我妈妈。当我在旷野上游逛一天后回到家,她总是站在门口,身上沐浴着阳光,看上去既舒服又愉快。”

他们在花园中跑来跑去,发现了数不清的奇迹,最后不得不相互提醒:一定要小声说话。迪康指点着,以前看来似乎已经死去的玫瑰枝上出现了膨胀的叶芽,还有破土而出的千万点新绿。两个人不停地挖土、拔草、低声欢笑,并把小小的鼻子急切地凑近地面,闻着土地散发出的温暖气息。最后,玛丽小姐乱蓬蓬的头发变得和迪康一样了,而且脸蛋儿也几乎变成同样的罂粟红。

那天早上,秘密花园里包含着世上所有的欢欣,其中有一种最为快乐,因为它最奇妙。一个东西轻巧地飞过墙壁,并穿过树木停在一个密布着枝叶的角落,红红的胸脯好像闪耀的火花,它的喙上还挂着一些东西。

他们突然笑起来,仿佛觉得自己在教堂里一样。迪康一动不动地把手搁在玛丽身上,他说:“是本·威瑟斯达夫的知更鸟。我们角(绝)不要动,也不要大声出气,上次我看见它时就知道,它正在筑巢,寻找伴侣。如果我们小心一点,它可能就会留下来。”他们轻轻地坐在草地上,迪康接着说:“我们绝不能显示出在密切观察它的样子,否则它会认为我们在进行干涉,便会和我们闹翻,直到以前的友好关系全部毁掉为止。现在,它正准备建立家庭,因此比较害羞,没时间聊天和访问我们,而且它会变得十分反常,容易恶意猜测。我们必须保持安静,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草、树、灌木丛一样。等它习惯之后我们再说话,这样它就不会认为我们想进行干涉了。”

玛丽小姐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迪康那样,明白如何尽量看上去像花草树木,但这么古怪的事情在他口中却仿佛是世界上最简单、最自然的事情,因此玛丽认为,这种事对于迪康来说一定很容易。她真的仔细观察了几分钟,猜想他是否能安静地变绿,并长出枝叶。但他仅仅是静坐着,说话的声音那么低,那么柔和,玛丽怀疑自己是否能听见,但她居然听见了。

他说:“筑巢是春天的一部分,我敢保证,自从有了世界,它们每年都会进行同样的工作。它们有自己的思考方式和做事原则,人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如果你过分好奇,那么在春天比其他季节更容易失去朋友。”

玛丽尽量低声说:“如果我们继续谈论它,我就会忍不住去看,还是说点其他的吧。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它会喜欢我们谈论其他事的,你想告诉我什么?”

“嗯,你听说过科林吗?”

迪康转过头惊奇地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呢?”

“我看见他了,这个星期我们天天在一起聊天,他喜欢我去,他说我能让他忘掉疾病和死亡。”

惊奇从迪康的脸上消失了,并显得轻松了很多,他说:“这种情况让我太高兴了,我原来就知道不能提起他,虽然我不喜欢隐瞒任何事情。”

“你不喜欢花园是个秘密?”

“我会永远保密的。不过我对妈妈说:‘妈妈,我有个需要保守的秘密,你知道,它并非一个坏秘密,也不会比隐藏鸟巢更严重,您不会介意吧?’”

玛丽一直都喜欢听到有关他妈妈的事,于是她问道:“你妈妈怎么说呢?”她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答案。

迪康温和地笑着说:“就像她一贯说的那样,她揉揉我的头笑着说:‘啊,亲爱的孩子,你可以随便拥有自己的秘密,我已经了解你12年了。’”

“那么,你从何处听说过科林呢?”

“所有听说过克雷文老爷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可能会成为瘸子的小男孩,而且他们还知道克雷文老爷不喜欢人们议论他。大家都觉得十分可惜,因为克雷文太太是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士,而且他们非常相爱。他们每次去斯威特村都会在我家的农舍歇脚,克雷文太太并不介意在孩子面前和妈妈聊天,因为她知道我们都很有教养,可以信任。你是如何发现他的?上次玛莎回家后烦恼透顶,她说,你听见科林发脾气,接着一直提问,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你。”

于是玛丽讲了自己的故事:午夜呼啸的风吵得她睡不着,远处传来模糊的哭声,她拿着蜡烛四处寻找,最后进入了一个灯光昏暗的房间,角落里是一张雕花四柱床。

当她描述科林那张象牙色的小脸和奇怪的大眼睛时,迪康摇摇头说:“大家说,他们母子俩的眼睛很像,因此克雷文先生不能在科林清醒时看见他,只不过,克雷文太太总是在笑,科林的脸蛋却既瘦小又悲伤,所以看上去大不一样。”

“你觉得他想死吗?”

“当然不,但他宁愿自己从未出生,我妈妈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种想法极其糟糕,是世界上最坏的事,因为没人要的孩子很少能活下来。虽然克雷文老爷给这个可怜的孩子购买了所有的东西——只要钱买得到,但他活着时总是忘记科林,原因只有一个:他担心自己看见科林时,发现他已经成了一个驼背。”

“科林也很害怕,他不愿意坐起来。他说自己一直在想,如果他觉得背上冒出一个包,他会发疯、尖叫,直到死去。”

“啊!他不该一直躺在床上想这些,如果有了这种念头,任何一个孩子都不会康复的。”

狐狸躺在迪康身边的草地上,不一会儿就抬起头要求轻拍,于是迪康轻轻揉着它的脖子沉思了几分钟。然后他抬头环顾了一下花园,说:“我们第一次进来时,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是灰的。现在你再看看,告诉我,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之处。”

玛丽听话地看了看,最后变得有点呼吸不畅,她叫道:“啊!灰墙变了,上面似乎爬满了绿色的雾,好像一条薄面纱。”

“是啊,而且会变得越来越绿,直到灰色完全消失。你能猜测我的想法吗?”

玛丽热情地说:“肯定是好消息,而且我相信和科林有关。”

“不错,我在想:如果他能到秘密花园来,就不会老想着自己的背上会长包,他会关心玫瑰丛里生长的花苞,而且很可能变得健壮一些。我们是否能让他愿意坐着轮椅来这里,然后躺在树下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几乎每次和他聊天我都会产生这种想法。不过,我还在想:他是否能保守这个秘密?如果他愿意,那么我们带他进来时又该如何做才能不被其他人看见?医生说他必须呼吸新鲜空气,但他不愿意和别人出去,也许他愿意和我们一起,我觉得你能推动轮椅。如果他愿意来,没有人敢违抗命令,只要他让花匠们离得远远的,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迪康一边挠着队长的背,一边使劲儿思考。

他说:“肯定对他有好处,我敢担保。我们不认为他没出生会更好,我们不过是等待花园生长的两个小孩,如果他加入,就是另外一个。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在一起瞧春景,肯定比医生的玩意儿强。”

玛丽说:“他在房间里躺了很长时间,而且一直担心自己的背,最后变得古里古怪。虽然他从书中了解了很多东西,但对别的却完全不懂。他还说自己病得无法关注其他事情,憎恨户外、花园和花匠,不过他喜欢了解这个花园,因为它是个秘密。我不敢多说,但他想见见它。”

“我们一定要找个时间让他来这里,我完全能推动轮椅。你看见没有,当我们坐在这里时,知更鸟和它的伴侣始终在干活儿?瞧啊,它正歇在树枝上琢磨,究竟将喙里叼的这根小枝放在哪里最好呢?”

迪康吹了一声低哨,知更鸟便转过头来看着他,嘴里仍然衔着小树枝。迪康像本·威瑟斯达夫那样和它讲话,但他仅仅是提出了一个和善的建议。

他说:“不管放到哪里都没问题,你孵出来之前就已经懂得筑巢的技术了。接着干伙计!你可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浪费。”

玛丽高兴地笑着:“噢,我喜欢听你和它讲话,真的!本·威瑟斯达夫说它很骄傲,宁愿有人对它扔石头,也不愿被忽略,而且经常责备、取笑它,但它一直蹦来跳去,仿佛听懂了每一句话。不过我知道,它非常喜欢你。”

迪康也笑着说:“因为它知道我们不会进行干涉。”接着他冲着知更鸟说:“我们已经和野生动物很接近了,而且我们也在筑巢,这个巢能保护你。小心点,别告诉其他人。”

知更鸟没有回答,因为它的喙正忙于工作,但玛丽看见它带着自己的小树枝飞回角落时,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闪着光亮,好像露珠一般,这就说明:它不会将花园的秘密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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