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C是“正常”，但如果连续三个季度得到C，就有被强制淘汰的可能。这种考评就像一张密密的网，笼罩在恒佳每个人头上，范胜轩既为自己考评，同时也为手下众多副总们，包括武锐锋考评；而武锐锋则对研发部十几支团队的领队进行考评，逐级下推，这种考评决定了员工职位薪酬的升降、内部股的配发数量。
每次给手下评级，对武锐锋都是一个考验。按他的想法，自己的手下个个都挺优秀，都可以评A，但A却有10％的百分比，他不得不权衡“这回给张三，下回再给李四”，因此就烦不胜烦。他之所以想去爱西开研讨会，也是很想去看看，爱西这样的企业，到底是如何激发技术人员的干劲和创造力的？平时又是如何对他们进行考评的？
武锐锋在这次考评中，给杭雁评了个A，这使得她意外地惊喜了很长时间。她很重视他对自己的印象，尽心尽意地做好了所有的工作，甚至牺牲了与香港男朋友的约会时间。杭雁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自己，但她觉得和武锐锋在一起，特别的充实，看着令人头疼的难题在他的面前迎刃而解，特别有成就感。
“那天，我陪爱西的客人们去打球了。”杭雁在武锐锋的身旁轻声说，她显然想聊点什么。
“哦，”武锐锋埋头给他的领队们打分，他知道杭雁的舅舅王连富常常带她去一些重要场合，或见一些头面人物，希望她习惯与上层圈子打交道。对这一点，武锐锋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社会的上层还是下层，不是靠钱和权来决定的，而是靠脑力和智慧。他对杭雁时不时提起的那个上层圈子，不太关注，但此时也无意扫她的兴，只是应了一声。
“那个查理欧，他很欣赏你耶。”杭雁的声音有些甜润。
“美国人嘛，又要和我们合作，说话总是很正面的。”欣赏武锐锋的人很多，他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一般的欣赏，根本没法让他留神。
“他说可惜您的舞台还太小，如果在美国，您可以干一番更大的事业。”查理欧的这番话很对杭雁的胃口，她暗暗希望武锐锋能去美国，那样自己的英语和北美生活经验，就可以帮到武锐锋，从而有可能将夏琳比下去。她现在还不太明确，这种想法中有一丝嫉妒的成份，而嫉妒是由于爱情引起的。杭雁不愿对自己承认，她已经爱上了武锐锋，或者有一点爱的苗头。
这话也说到了武锐锋的心里，他常常想，如果自己有个世界级的平台，真的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那肯定能做出更让世人惊诧的业绩。
“他说准备邀请您去参加爱西的研讨会，您真的准备去吗？”
“是，我是有这个打算。”武锐锋从屏幕上抬起目光，朝杭雁点了点头。
“那我就帮您把这事，追踪起来啦！”杭雁在电脑里将这项任务，列入自己的工作清单，准备与查理欧保持联系。那天晚上，查理欧给她留下很好的印象，但他身旁的那个方哥，在她看来却是一个十足的政治动物，一张嘴就是自己和某个官员有多深的渊源，仿佛整个中国，没有他认识不到的官员似的。
武锐锋很快给十几个领队评完，只有胡强的考评没有打：恒佳是个结果导向型的公司，如果做得再好再努力，但结果却不行，那最后就等于不好。
胡强做事很努力，但这阵子运气不好，第一季度的香港项目拼得很辛苦，最后的研发成果也还不错，但在市场上整个项目却失败了，他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连带影响，武锐锋当时给他评了个B，后来还受到了范胜轩的质疑，认为不该给一个败军之将评B，不管是因为什么失败的。
这次胡强参与新加坡项目，一直相当拼命，武锐锋觉得按工作态度和投入，胡强应该评A的，但如果按照研发进度，却只能得D，他一直在犹豫，该如何折中一下，是给他评B还是C，说句心里话，如果给他评C，武锐锋实在于心不忍；但如果评B，又会在范胜轩的质疑面前站不住脚，今后可能会影响老范对自己的考评。
武锐锋实在不喜欢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他皱着眉头还在权衡时，外间的电话响了。杭雁跑过去接起来说：“武总，大梅沙那边找您。”
“哦，什么事？”
“他没有说，只是很急。要不您接一下？”
武锐锋拿起桌上的电话，按下通话键，只听到一个惊惶失措的声音：“武总，胡主管他倒下了。”
“什么？你说清楚一点。”
“他可能昏过去了，我们怎么也叫不醒他。”
武锐锋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但他没有慌张：“你们打120了吗？赶快叫救护车。”他放下电话，急忙冲杭雁喊道：
“胡强出事了，我们赶紧去看看。”
两人冲到停车场。杭雁看武锐锋一脸焦急的样子，赶忙说：“武总，我来开车吧，你想想还要做些什么？”
杭雁开着武锐锋的别克，三拐两拐就上了南海大道。武锐锋再给大梅沙打电话，得知胡强还没有醒来，沙头角医院的救护车正开往雅兰酒店。他打开车上的电子地图：“咱们去沙头角医院。”
“那儿行吗？”杭雁知道沙头角医院只是镇上一家小医院，她将车开上滨海大道，用力踩了踩油门，车速马上飚到120码。
“我估计他也就是劳累过度，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武锐锋眼前晃动着胡强疲惫的身体，但在他的印象中，胡强的身体很好：“年前我们还一起去爬大南山，他的耐力挺好的。”
杭雁没有搭话，专心把车开得风驰电掣。这时，武锐锋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阿琳呀，我这里出了点事，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要紧吗？”夏琳马上警觉地问，武锐锋平时总说加班、开会，不能回家，从没有说过因为“出事”不回家。
“胡强上医院了，我得去看看他。”
“噢，怎么啦？我过来陪你。”
“不用不用，可能过会儿就没事了。”
“没事了你可以陪陪我嘛！”夏琳问清楚地址，也开车赶了过来。
沙头角医院离雅兰酒店非常近。医生冲进胡强的房间，对他进行了初步抢救，但没有将他从昏迷状态恢复过来，因此二话没说就把他拉到了医院。
等武锐锋赶到沙头角医院时，抢救正在紧张地进行着，胡强身旁的几个工程师在急救室外焦急地转着圈，一看到武锐锋，就好像见到主心骨似地围拢上来：“武总。”
武锐锋看到他们几个眼圈都红红的，可能刚才急得落了泪。
“怎么样？”
“武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头发蓬乱的小伙子急促地说：“当时我就在他身旁，胡主管还在调程序，不知怎么地一下子就从椅子上滑到地下，再怎么推也没醒来。”
武锐锋问明情况，心里想是不是要告诉范胜轩，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等抢救结果出来后，再说为好。不一会儿，夏琳也赶到了，她看见大家还在急救室外等着，忙把武锐锋拉到一旁：“严重吗？”
“不知道。”
“老范知道了吗？”
“还没告诉他。”
“那你得赶紧告诉呀，不然他会有看法的。”
“看法？他不就是担心‘胡强出事了，那项目怎么办呢’”武锐锋没好气地发着牢骚。
“是呀，新加坡项目怎么办？”夏琳这一路开车过来，也一直在为武锐锋想这个事，她不仅为自己的男友着急，还为范胜轩着急，因为她怕这个项目出问题，会搞得范胜轩心脏病发作。
还没等两人商量出个眉目，急救室的大门“嘭”地一声开了，一名医生急步走出来：“谁是胡强的家属？”
武锐锋跨前一步：“我是他的同事。”
“我们这里抢救条件不够，要马上转市人民医院。”
武锐锋仿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什么？抢救条件不够？为什么？”他和大家原本都以为胡强经过抢救醒来后，或者留院观察，或者住院治疗，但都没有想到会醒不过来。
“快快，让一让，让一让，”医生没有解释，把武锐锋推到一旁，里面推出一副担架，胡强青白色的脸上扣着氧气面罩，一名护士举着输液瓶跟在担架后面：“你们去个人陪着上人民医院吧。”
武锐锋帮忙将胡强抬上急救车，坐在他身旁扶着担架：“其他人都先回去休息吧。”
武锐锋在车上看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半，救护车“呜呜”疾驰着，街灯将车内照得时明时暗，他握着胡强的手，凉凉的，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又摸了摸对方的额头，胡强的额头有些发粘，仿佛刚出了些冷汗，武锐锋替他擦了擦，却奇怪地感觉不到胡强的眉毛。
在他的印象中，胡强的眉毛是浓黑而微微有些耸起的，他又仔细摸了摸，才发现那眉毛还是没变。这时，武锐锋感到冥冥之中，一股强烈的诀别从他的心里升起，虽然胡强的手还在他的手里握着，额头还被他抚摸着，但胡强的灵魂却在空中和他依依告别，他猛然感到一阵陌生的伤心，泪水忍不住在暗夜中不断奔涌出来。
武锐锋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就这么离世而去，家乡的白发父母，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呀！”他压抑的呜咽声越来越大，身体不由自主地耸动着。旁边的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紧的，到人民医院肯定就好了。”
但武锐锋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再也见不到胡强了：“我怎么对得起他的父母啊？”他终于不再压抑自己了，把头俯在担架上，放声痛哭起来，旁边的医生不住地安慰着他，才慢慢使他冷静下来。
痛哭之后，武锐锋想想还是给范胜轩打了电话。范胜轩还在办公室研究爱西的合作建议书，他接到消息，立刻赶往人民医院。
在人民医院的急救，一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但胡强陷入深度昏迷，没有醒来。医生和范胜轩商量后，决定停止急救，转入重症监护室治疗。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诊到底是什么病，才能对症下药。”医生对范胜轩交代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