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在20世纪的80年代初, 一个偶然的机会, 看到了程潜先生的一本诗集。诗集据说是程潜先生自费印刷的, 印数不多, 装帧水平很一般, 纸张挺粗糙, 版式设置也没有达到专业水平。
在此之前, 我只知道程潜先生是大名鼎鼎的爱国将领、民主革命的前辈人物、北伐时的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军长, 解放后担任过湖南省省长、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在我的心目中, 这是一位战功卓著的军人, 而作为诗人的程潜先生, 真的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军人写诗, 能写出什么花样来呢?
带着好奇和疑惑, 翻开诗集的前几页, 读过几首诗之后, 我不由得精神大振, 立时产生了对诗集和诗人刮目相看的感觉!
程潜先生写的不是白话诗, 也不是一般的律诗, 而是一种带有古老韵味的诗体。读他的诗句, 可以强烈地感受到汉代《古诗十九首》的独特魅力: 平实、质朴、不加雕饰、深沉而有力度。这是修持到一定的境界才能展示出的才华。好像书法, 简单的一“横” 出去, 有的稚嫩, 有的犹豫, 有的空虚, 有的故作姿态,唯有真正的大家, 才能在平和的笔画中显示出高深的境界和力量。
得到这样的佳作, 对一个编辑来说, 喜悦程度绝对优于中了头彩的彩民。读过程潜先生的诗集之后, 赶紧起草审读报告, 上报领导, 与此同时, 我又请深谙诗词格律并对民国历史颇有研究的沈抗先生组织人力, 为诗集做注释。
《程潜诗集》很快被批准列入当年的出版计划, 社里领导为这本书的出版开了“绿灯”, 装帧设计、版式安排、排版印刷, 一律优先放行。
在各项工作基本就绪之时, 我收到了程熙大姐(程潜先生的女儿) 的函件。
打开信封, 真是又惊又喜, 程熙大姐寄来的是叶剑英元帅为《程潜诗集》的题签! 叶帅本身就是一位高水准的诗人, 不少诗句都被视为传世之作。他老人家为程潜先生的诗集题签, 更能证明程先生诗作的价值和水平, 当然是为《诗集》增色多多!
《程潜诗集》终于面世了。叶剑英元帅苍劲朴实的字体, 在色彩清雅的封面设计映衬之下, 显得格外动人。诗集采用大32开本, 文字全部竖排, 尽量贴近程潜先生古朴平实的文风。第一版印刷一万多册, 在当时(1984年) 也算是不小的印数。
作为这本书的责任编辑, 审读过样书之后, 就要安排发放稿费了。
20世纪80年代, 我们出版界已经很重视出版物的经济指标。应该说, 《程潜诗集》的艺术价值和社会效益均相当可观, 但这本书的经济效益并不十分乐观。
诗集定价人民币两元, 总收入两万元, 但其中的百分之三十二作为发行费用, 要付给新华书店。由于全书采用竖排, 加大了印制成本, 书价的百分之五十以上须打到印刷厂的账上。同时, 出版社还要收取一定比例的管理费用, 三扣两扣, 两万元人民币所剩无几!
好在程潜夫人郭翼青女士早就声明, 出版这本诗集, 不要稿费。沈抗先生组织的注释班子, 大都是相熟的朋友, 对稿费并不苛求。如此, 我的精神负担自然减轻了许多。
然而, 叶帅的稿费怎么办呢? 总不能不发吧? 如果发, 按照国家出版局发布的稿酬标准, 书籍题签的稿费低得可怜, 十元不到。这和叶帅题签的实际价值相差的也太多了!
尽管事情很难办, 这件事的处理还得我一个人承担。出版社里有规矩, 稿费的发放由责任编辑提出, 再经领导审批后发放。
当时, 我简单想了一下, 决定稍稍提高一点标准, 给叶帅的题签发十五元稿费。
稿费发放单需要填写作者详细地址, 我是这样写的: 北京中央军委办公厅转叶剑英同志收。
我想, 叶帅那么大的名气, 邮局肯定能把这点钱送到。
就这样, 稿费发放单报上去, 领导一签字, 问题解决了。
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 我做了十七年编辑工作。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大都随着时光的流逝变得模模糊糊, 印象不深了。但给叶帅发放十五元稿费的过程, 我却始终记得清清楚楚。我常常想, 如果是在今日办理这件事情, 说不定会惊动多少领导, 引发出多少批示和关注! 但在当时, 那只不过是一个责任编辑的日常事务而已。
也许, 这就是所谓的“历史”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