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王梦学却如同一个孩子，听了这话，放声大哭：“这么多年，从没有一个官方人叫我老师，我感谢政府！王梦学死而无憾啦！”
丁兆一回乡里后，多少天吃、睡不香。王立学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浮动。他为了教育事业，付出了别人几倍乃至几十倍的劳动，而所得却不及一个正式教师的五分之一！自己呢，高薪水，高职称，却坐在乡里三番五次要砍掉干沟小学！
回到乡里不久，正巧赶上全乡统考，丁兆一让王梦学率领他的学生参加。成绩下来，干沟学校名列全乡小学组第一，中学组第三！丁兆一彻底震惊了：老王啊，老王！他决定向上级教委汇报王梦学的情况，争取还给他一个公道，给干沟学校一个名份！
可是报告递上去，一拖半年，仍无结果。丁兆一便想为王梦学争取一个转正名额，至少可以解决王老师的衣食问题呀，然而，转正要考试，要有机会，王梦学年龄又偏大……自从认识了王梦学后，丁兆一几乎每个周末都赶去干沟，与王梦学喝点酒，谈谈家常。王梦学的学校只有农时，没有寒暑假概念：农活一忙，放假，他要谋生；活完了，上课。有时大忙季节，突然下了大雨，活干不成，也要招呼孩子们上课，他就是把学校当成了他自己家开的。丁兆一在王梦学这儿学到了不少东西，他真正感觉到山区人民对文化的渴求和自己肩上担子的重量。
这天，王梦学正讲着课，突然额角冒汗，昏倒在土讲台上。恰巧是星期日，丁兆一在场。他赶紧组织几位山民，把王老师抬去县医院。经专家会诊，结果使老丁大吃一惊：王梦学积劳成疾，患肝癌已晚期，无手术价值，最多能活六十天……王梦学醒过来后，坚持不住医院。他不知得的是什么病，只咬定回去休息三两天就好，如今正是农闲，他还有学生呢。
只说得丁兆一肝肠寸断！多好的同志呵，如今他要离去了，还连一个正式的名份都没有，这太残忍！丁兆一家里也比较困难，他一咬牙，说服妻子，挤出一千元来，他买了水果，专程去看王梦学，并编造一个谎言，为了让王老师含笑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刻。
丁兆一首先当着全屯来探望王老师的山民和学生，宣读了有关承认干沟小学的假文件，然后，又十分庄严地宣布，鉴于王梦学老师为山区教育事业做出的贡献，上级已批准将他转为正式教师，并补发他两个月的工资。在山民们热烈的掌声中，王梦学颤抖着双手，接过工资袋，问；“丁助理，我王梦学是正式老师啦？”
“当然。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你的户口将来也要变，待手续办齐了，我就全部代劳。”王梦学老师再一次感动得失声痛哭。
按照丁兆一的想法，王梦学不过是活个仨俩月光景，其工资钱，由老丁勒紧裤带省了付给，估计可以承受；哪成想，人逢喜事精神爽，王梦学经过丁助理一番鼓励，更重要的是让转正的好消息鼓舞的，从病床上爬起来，又登上了“讲台”，并且一直讲下去，两个月过去了，没事儿；半年过去了，还没事儿；一直坚持了一年多。
这可是奇迹。王老师的病，难道是医院搞错了证明？丁兆一心里暗暗高兴：王老师这样的好人必定大难不死，苍天有眼呢。同时，他又感到了生活的重压，他得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王梦学的工资，得靠他借来，每月给送到干沟。即使这样，丁助理也是万分高兴，他一定要让王梦学这样的好同志得到其应当得到的东西。
好消息到底来了。王梦学的事迹感动了县政府、县教委的有关领导，经人事部门批准，同意将王梦学破格转为正式教师，并且补发了一年多的工资。丁兆一高兴坏了，他立刻赶去干沟送信，并通知王梦学去县里作事迹讲演报告。
“王老师，我给您送组织手续来了。”丁兆一喜上眉梢，“只怪上面办事太拖……”正在上课的王梦学听了这话，发了一阵呆，接过盖有鲜红大印的好几份证明，左看右看，忽然，身子一软，倒在了丁助理的怀中……丁助理更吃一惊，赶紧组织同学们，七手八脚地把王老师抬到炕上，又下田找回他的老伴。
王老师醒来后，拉住丁兆一的手：“丁助理，您不用再演戏了。我知道，您为我费尽心机，您是在安慰我、哄我呵。其实，我不是小孩子，哪里用这个……”他艰难地从枕头里抠出一个纸包，里面装的是丁兆一一年多来送给他的工资，“我心里明镜一样，转正这样的好事哪会轮到我的头上？我清楚连工资都是您垫的。丁助理，有您这样的好领导，我王梦学今生得遇一位，死也瞑目了。我知道自己得了必死的病，我只想拼命干，多干一天，是一天，为报答您这一片心意。钱，不用啦，山里人会自己养活自己。只可惜我撑不下去了，这所小学……”
“王老师，梦学，你醒醒。这转正的事绝对是真的呀。你睁开眼睛看看……”丁兆一大声呼唤，王梦学双眼倒是大睁着，只可惜他再也看不见世上的一切，他停止了呼吸。
小茅草屋哭声一片。王老师死不瞑目，却不能让他这么走哇。但是，几乎什么办法都使尽了，他依旧大睁着两眼。突然，丁兆一想起王老师临终的话，他赶忙抽噎着说：“梦学，你放心去吧，当着这么多父老乡亲的面，我表个态，干沟这所小学一定坚持着办下去，我女儿师范毕业，就让她到这儿来；过两年我从岗位上退下来，再来替换她。”说也奇怪，王梦学老师的双眼闭上了！
干沟小学至今还在，任教的便是丁助理的女儿，学校还有了新的校名：梦学小学。
可怜未必可恨
解困小区25栋603室的毛大妈卖完一堆破烂，收破烂的过秤付款，把废品扎成两大捆，双手提着下楼，一些药盒、奶杯啥的，没有再回收价值，都给剔出来堆在楼道上，大妈赶紧回屋拿了条帚、簸箕出来打扫，这时，楼下又上来一个身材矮小、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孩，见到残局，有些失落地冲大妈笑笑，慢声细语地说：“我来晚了一步，让人收去了。”她略一迟疑，接过大妈手中的工具，“奶奶，让我来吧。我闲着也是闲着，待会儿一并捎走，省得您专门下一次楼。”看着女孩小心翼翼地打扫残渣，生怕扬起灰尘污染了环境，比大妈自己做得都细，大妈心里很是感动：“闺女，你看我把破烂卖给了别人，却劳累你打扫。”“没什么的，奶奶。我奶奶也跟您这么大年纪，在家我从来不让她干活的。我帮您，只当是孝敬我奶奶了。”姑娘收拾干净，仔细地装进她准备收购废品的编织袋里，说了声“奶奶再见”，就要下楼。
“闺女，你进屋喝点茶，还有水果。”毛大妈实在过意不去。
“我一个收废品的，哪里会喝茶呀。”姑娘笑了笑，“奶奶您真的不用客气。”
这么善解人意的好女孩，怎么忍心让她白辛苦一场，那破烂卖给谁还不是卖。毛大妈与姑娘再三约定，让她本月15日星期日上午来，她还有废品要卖。姑娘说，是不是为她干了这么点活才施舍她呀，其实不用，活是她自愿干的，保护环境人人有责，与收不收废品没直接关系。最后大妈几乎是求她了：“闺女，我可专等你啦。”
姑娘走后，毛大妈开始翻东西，该卖的，不该卖的……计划月底买冰箱也提了前，那包装就几十斤哩，全给姑娘准备的；她又楼上楼下做宣传，让大家都攒点破烂，15号替她还这份心愿。这天，姑娘推的一辆双轮车都装不下了。附近几栋楼的人全出来瞧热闹，诧异地问，上面要大扫除了，咋跟扔东西差不多？毛大妈他们说，不是大扫除，我们就爱卖给她，这闺女人好，你们也照顾她的生意吧。
留守的大多是老年人，喜欢从众，听说姑娘人好，就有人跟姑娘说，你下午来收我们的吧。姑娘犹豫了一下，说：“我乳名叫小可怜，长辈们就这么称呼我吧，听着挺亲切。今天下午我答应朋友，陪她去去趟医院，这样吧，明天上午8点半，我准时来。如果有别人收购，你们卖给他们也没关系，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我若是收了，别人也得空跑。”大爷大妈们越发感动，异口同声：“就专等你啦，不见不散。”姑娘走了半天，老人们还议论，咋叫这个名字啊。闺女此前来过多次，都是低眉顺眼的，真像个小可怜呢，她这样子，怎么可能竞争过那些粗声大嗓的同行？听毛大妈讲述了小可怜收不到破烂不但不恼，还替人打扫楼道的事儿，大伙更是同情了：“今天下午，到手的生意推辞了，只为答应过要陪朋友去医院，这闺女多讲信誉！咱们还真就非得成全她一回不可。”
到了第二天上午，小可怜来到这边。不用她吆喝，大爷大妈就像搞什么活动，你叫我，我喊你，他们早就把破烂准备好了，并且分门别类，捆得整整齐齐。小可怜感动得泪花直流，帮这个捶捶背，替那个捏捏肩，给钱的时候，明明3块9，硬给4块，小区的老人们就差留她吃饭了，相互间再三约好，小可怜每月15、30日准时来，否则他们就一直等着。
打这以后，小可怜每月来小区收两次破烂。这地儿没有物业，不设门岗，商贩们随便出入，可着劲儿地吆喝，久了，居民们不习惯也得适应。但人家小可怜将车子推进小区，并不高声吆喝，她自己编了只收废品的歌儿，边走边唱，声音柔美动听，不大工夫，吸引了好多人，大爷大妈们索性将破烂归拢好，提到她车子边！
破烂有限，小可怜拿走大部分，其他的同行的收获就日益见少了，几个拾荒户聚一堆商议：“那小个子丫头使出什么损招，小区内三分之一的生意让她垄断了。”也有的说，别处也遇到过她，这丫头崽子是哪见缝，哪插针呀。拾荒户们一商量，下次来，大家跟她找点茬儿，把她挤走。
15日，小可怜的车子刚推进解困小区，车子前立刻站过来两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就是在毛大妈楼道里扔垃圾那位。姑娘刚张开嘴唱了一句，两个汉子立刻声嘶力竭地吼上了“妹妹你大胆朝前走哇”，把小可怜的声音盖得无影无踪！小可怜冲那两条汉子鞠躬：“大哥哥们，求你俩高抬贵手，别这么喊了。”那两人把脑袋抻过来，冲小可怜呲牙瞪眼地威胁，还做下流动作。这俩人早有预谋，再过头没别人看见，找不到证据，小可怜只好吃哑巴亏，受不了？受不了就走人！
这一招管用，小可怜干脆往车上一坐，闭目养神，你总不敢把我掀下来吧。俩壮汉正得意，楼门相继开了，大爷大妈提着破烂迎过来：“闺女，你啥时当老板了，还雇上打工仔帮你吆喝？这俩嗓门够亮。”
好家伙，俩汉子找茬不成，倒被说成是小可怜的打工仔了！眼看小可怜收获颇丰，他俩气得一跺脚，走了。回家去了？那能甘心吗？他们在小区外的大道边，打电话招来了老婆，大男人不好直接出头，有了，让女人拦住小可怜，就说她车子撞了人，先揍她一顿解解气再讲。
刚刚商议完，小可怜就推着满满一车废品过来了，这边俩女人悄悄绕到前头，故意往小可怜车上一撞，紧接着就尖叫起来：“你眼瞎了？哎哟，我的腿……我的眼镜摔折了，是水晶的呀。”随着女人的叫喊，方才那俩壮汉从暗处冲过来，一个揪住小可怜的领子：“干什么？撞人？走，去医院。”另一个装模作样要打电话报警，俩女人上来伸手就抓小可怜的脸！
这千钧一发关头，就听一声断喝：“哪个敢撒野！”原来是小区的老人们早就看出了歹人的企图，十几位大爷大妈悄悄尾随了来！
那俩壮汉强词夺理：“这丫头横冲直撞，撞坏了人，我们是见义勇为。”
毛大妈冷笑道：“我在派出所当警察时，你几个还没出生呢，跟我老人家耍这小儿科的猫腻。”她指着车子，“你会看车辙不？这叫横冲直撞吗？这眼镜是新摔坏的吗？我马上叫警察来，调查一下，你四个到底是素不相识，还是狼狈为奸？若是露了馅，那可构成敲诈罪了！”
有位大爷已经接通了110！这几个人嘴上硬，心却虚，想逃，哪里逃得了？警车很快赶到，警察跳下来，向几位老人问清情况，要将那四人带走。小可怜说：“警察大哥，啥事没发生，别带走他们了，都不容易，我也有过错。”
警察见小可怜说得诚恳，将四个人教训了一通，开车离开了。
小区的老人们指着那四人说：“回去拍拍自己的良心！”
四个找茬的灰溜溜逃走了。小区的景大叔告诉小可怜说，以后她不用推车来了，大家把破烂收集好，她只管过秤、付钱，景大叔的儿子开半截子车拉货，直接给运到她的贮存点就可以了。“要不然，你可以给我们上堂课，告诉废品怎么分类。我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帮你过秤，分好类，你付完钱，我儿子直接就帮你送到收购站，这不省一道手续吗？”
小可怜颤抖着声音说：“爷爷奶奶们，我该怎么感谢你们呀。”她指着一块公示牌道，“社区通知要举办歌咏会，我可不可以代表你们给唱支歌呀？”
太好了！大家也听小可怜那收废品的歌唱得挺动听的，可惜声音太小。小可怜就与大家约定，今天晚上，就在放电影这小场地先给大家表演一下，行了，就上，不行，咱只当娱乐。
这天晚饭后，热心的毛大妈组织了许多居民来看演出。小可怜亮开嗓门儿，唱了一首《山路十八弯》，高亢嘹亮，外行人听来，以为是李琼到了；又唱了一曲《青藏高原》，都当是李娜还了俗！歌声传出去老远，小区里的人都关掉电视，跑出来瞧热闹，掌声一阵高过一阵。都没想到，一个收废品的小姑娘竟然能唱得这么好！小可怜唱完最后一支歌，突然运足气，高喊了一声“废品，破烂——！”这一嗓子，几乎是传遍整个解困小区，把观众们全逗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