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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朱得潲

七斗冲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湾子大,五行八作一应俱全,但不知捉王八算不算这五行之内,反正提起七斗冲捉王八的小个子朱得潲,没人不知道的。

朱得潲捉王八的手艺是祖传,祖上是如何捉王八的,无人得见,但朱得潲的父亲捉王八的情景,七斗冲中年以上的人都记得。那时生产队的农活比较忙,抽空子捉一只两只王八完全是为了改善生活。或者逢年过节,或者家有贵客,趁中午休息时间跑到池塘、河湾捣腾一气,手里从没放空过。最令七斗冲人感动的是冲里谁家有了病人,朱得潲的父亲总是不声不响地提一只王八去探望。

七斗冲人数千口,会捉王八的就数朱家,要不咋叫祖传?

土地承包的头一年,朱得潲的父亲去逝,人们发现,毫不起眼的朱得潲突然成了捉王八高手,好像是一夜之间参得真传,而技艺更高一筹。这时,市场上开始有王八流通,远近有几道贩子在搞王八买卖,把货销运到大都市,有大利可图,朱得潲倾刻之间成了这些贩子的热门人物。

朱得潲尝到了甜头,换了人似的,草草干完自家农活便全力以赴捉王八。夏日,朱得潲组织两位自家兄弟,各带一只木盆,将木盆底绑上木把,选好池塘,分别站在池塘两边砍水,这叫“砍王八”,砍水的目的是振动水塘。王八怕震,听到振动就往泥里钻,泥里有气体,放出来就是一串水泡。手握铁插静观水面的朱得潲,专门挑水泡。待确认之后,将铁插一只手高高举起斜插过去,这铁插不偏不倚击中那水泡。接着便扑通跳下水去,在水里着着实实地冲刺了一番,待露出水面,那摇头晃脑的王八已手到擒来。

冬日天寒,池塘自然是下不去的了。朱得潲便把目光投向七斗冲面前的小潢河。小潢河流水淙淙,七绕八拐形成了无数水潭,河底沉淀着淤泥,长着水草,也铺着大小鹅卵石,王八喜欢在这里生长。冬日水浅,而且清亮见底,整个河底尽收眼底。冬日的王八不爱活动,且喜干净,紧紧趴在石头间,天长日久身上被沙土埋没,只露两个鼻孔出气。朱得潲的功夫就是能识别王八的生活性情,推断王八的生存地理,他在水里一边倒退,一边踩着河沙,一天下来就有很多王八被他“踩”进篓里。这一招便叫做“踩王八”。

不管是“砍王八”还是“踩王八”,是朱家一绝,别人想学也赶不上。比如砍王八,那水面上的气泡很多,你怎能识得哪一个就是王八的?那气泡有讲究呢,与王八的生活习性有关。别人十有八九弄错,纵使弄准了,待下得水来,气泡早没了,所以甩铁插的功夫更显得举足轻重,但只有朱得潲能掌握得准。

“改革开放”后,朱得潲成了捉王八的专业户。开始他还抱着捉大放小的原则,最后大小一律不分。眼看王八越捉越少,而贩子的价码越开越高,朱得潲捉红了眼,连下蛋的王八也不放过:待王八爬上沙滩产完卵后,他连王八带蛋一块端。这圆圆的王八蛋据说也有人出高价收购呢。

有人气愤地责问朱得潲:“照你这样捉法,王八终久在你手里灭绝。”

朱得潲一脸笑意,淡淡地说:“天下王八有的是,七斗冲没有了,我就去别的地方去捉。”

“你也不怕遭报应?”

“嘿嘿,大不了我也做王八。”

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久,朱得潲突然得了一场怪病,直挺挺地趴在床上,疼得大汗淋淋,却不敢去医院。后来从他的女人口里得知,朱得潲下水捉王八时,遭王八袭击,咬坏了阳物,成了废品。接着一连串天灾人祸也降到朱家:黄皮子不偷张三李四,专偷朱家鸡仔;村里发猪瘟,别家的猪能治好,就他朱家的四五头肥猪一个接一个一命呜呼。最令朱得潲不能接受的是:老婆竟当他的面偷起了汉子,把一顶用绿绸糊的高帽子戴在他头上。他爬起来就要打女人,女人泪眼婆娑地说:“你不能做男人,我守活寡实在……”朱得潲只得长叹一声,精神也垮了。

七斗冲就笑传:朱得潲捉了无数王八,最后捉到自己的头上了。

朱得潲在床上趴了七七四十九天,第五十天上,爬了起来,挺着肚子,见人就嘿嘿地笑,有人问他笑什么?他凑过那人的耳朵,神秘地说道:“我是王八。”然后趴在地上爬行,肚皮贴地,俨然一只大王八。七斗冲上下震动。

冲里有人见朱得潲大势已去,就想步朱得潲的后尘,带人偷偷溜到池塘去砍王八,听到动静的朱得潲不声不响地爬过去,冷不丁咬住那人的手不放,那人疼得呲牙咧嘴,使劲踢打朱得潲,朱得潲浑身是伤,就是不松口。这时,一围观者用草根捅朱得潲的鼻孔,朱得潲这才扑哧一乐,将嘴松开。人们联想到朱得潲平时说的“我是王八”的话,不由得大惊失色,传言王八精附体了。从此,如果有人砍王八,或是踩王八,朱得潲准能出现,那些人无不落荒而逃……

两年后,七斗冲上下近口池塘又开始出现了王八的影子,但无人敢捉。人们说:有王八精护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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