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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4)

那些干裂,等待着喷薄的骨头,

就这样停留在岁月的灶口处,把村庄点亮。

只是,我不忍看到母亲的手变得尖锐,母亲的脸在风中钝化,

母亲的心在红尘之外,隐匿。

对着风口喊母亲,一定比风声灌进灶口来得猛烈。

这么多年来,我的脚步迟缓,心房低矮。

逐渐把自己的内心拉空,

住进一个伟大的母亲。

我把时光写寂寞了

时光,词典里一个安静而温暖的词。

在诗篇里,却是多么的诡谲。像一场跨进城市的雾,

谁也摸不到,它柔软又坚硬的骨头。

它在我的亲人身上来来去去,多像一只赖皮的狗,

偷走最初的荒凉。

然而,我却把时光写寂寞了。

写尽了我的亲人,

那些昨日以时光命名,今日却归于黄土的人。

我反反复复赘述时光,用尽所有的修辞手法和表达方式,

用尽天下所有的词,只为把内心的痛楚

像挑错一般,将生命还原。时光就寂寞了。

自然趋向

四叶草间的蝴蝶,以绚丽的日落

端正它苍凉脊背上的大量鳞片。

被露水浸湿的臭鼩鼱,还在尘世的杂果里,

拨弄着食物里的腹。一只禾蕈树般的飞鸟,隐遁于云层之中。

远方的一条眼镜蛇,吐着舌星子,

把路拐到了天边。

村落边有一座寺庙,它的倾斜压垮着

村庄的角度;它的钟声比最后一个闭眼的老人还疼痛。

还有一粒陷在淤泥里的稻谷,

身体发白,头发拉直,不停地在暗夜里咀嚼着乡音。

雷同

我的身上,有蝴蝶的骨头和鳞粉;

它光彩错杂的秘密,被赶入我向心的老井。

我的身上,有绵延起伏的山。血色的

土壤,杂生着浆果一般的梦。这些如蚁虫般流动的

树痕,每一条都足以摆正疼痛。

我的身上,有大雁南飞的苍凉,它驮着一个

沉重的故事,在天上摇摇欲坠。

如果所有的雷同——终来自于自然、大地

河流、宇宙……那么就让内心的锁咬紧伤口,牙齿迸裂。

倾斜的影子

我看见——河床被抬高,它的影子渐渐倾斜,

以四十五度角的形式,俯瞰众生。

所有的蛙鸣都回归尘土,脱下灵魂的世俗,

还原于一只抖动的蝌蚪。这些如记忆

一般缠绕的青丝,它从体内逐渐抖落的红虾胳膊、微生物的眼睛

以及畸形鲫鱼的鱼肚……

它们的影子都渐渐倾斜,和河床比角度。

虚幻中,我看到苍老的父亲,以牛马的形式,

驮起整个村庄的粮食,它的影子,比任何物体,

都来得斜。我只是顺从于

远方呜咽的风声,它从村庄的南坡走来,

以灰色的冷调,倾斜着身子,渐渐走入我的荒芜之地。

形式主义

风除了没日没夜和影子闪躲,和经验作对,

它还能矫正自己的视力和纠正这些错误的想法。

云除了以单摆的形式在天空隐遁,和大风较劲,

它还能在大地之上的舞台里,

装成无数个小丑。

雨除了把自己的骨头断成无数截生命,润养土地

和万物,它还能呵斥一披老马,抑或一条母狗,

或者一个灵魂回家。

我除了日日夜夜反反复复调正自己的镜框,

调整与世界的焦距,我还能把自己的

内心反反复复地磨钝,直到它成一个笔直的三角锥。

模样

鱼群退到千里之外的洼地,暗自哭泣。

过河的马匹和垂暮的风声,以及断裂的石块,

在岁月的挤压下,变得越来越没有形状。

一个孩童,努力地把岁月的钟声叩响,

拉紧腰间的皮带。他试图挽留一些断桥的胳膊。

可是,断断续续的鸣笛声斩杀了飘扬的马鬃。

一些被遗忘的灰尘,在某个暗处捂着脸把抽泣推到极端。

只是,他的金黄的麦子和一束扎起的油菜花,

萎蔫了……像他逐渐枯黄的脸颊,被岁月涂抹得

越来越不是少年的模样。

一只断了胳膊的鸟逼视着我

它。白发苍苍,衣衫褴褛,

羽化的棉衣依旧挡不住隆冬的向心力。

它就这样,把大地收拢在怀中,连同那草隙中被太阳

抛弃的密集光线。它的骨头渐渐开始凹陷,

皮肤被抛光,它的脚爪弯曲着,与世俗格格不入。

我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露水吸饱了竹子上的水分,

哈巴狗调皮地在光线中跳跃。

我看到的这一只断了胳膊的鸟。它变形的脸

以及它身上的圆形斑点,清晰可辨。

它就这样逼视着我,如同一面镜子,照着我的魂灵,

如此高贵。我突然有几分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它

看我的眼神如此神秘,它那颗变尖的心脏

趋向于静止,我忽然听不到内心的声音。

时间的迷雾渐渐散尽

时间的迷雾渐渐散尽,内心的忍冬花

乍然就凋谢了。天空——并没有放晴,而是

拉紧了与大地的距离,就像一张布满痉挛的脸压

在我的身上。

我喜欢——把时间的狗用粗劣的饲料喂养,

偶尔会添点阴沟里被丢弃的阳光。它总是以一块

松树底下的草皮脸面对着我,冬天来了,

它的身上总是一团迷雾——那团卷起来有点力度的毛。

在生命的森林里漫步,阳光如被剪碎一般的绸布

一块一块飘落在我的身上。我看到雪花

并不完美的姿态。我献出内心的那朵——

多年来一直被钝磨的花——被时间的狗嚼烂得只剩下

一截百孔千疮的骨头。时间的迷雾开始,渐渐散尽……

这草垛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遗孀”蚁后卸掉翅膀,在草垛里构筑一个

巢穴。一条被锻打之后的蜈蚣,以受伤的脊背凹凸

进这个草垛。不请自来的乌龟,

在草垛里躲着太阳,就像躲着那只健步的兔子。

还有一滴奔跑的雨,以润肺的方式,窜进了草垛,

再也没有出来。

……这是我在一个风雨交媾的夜晚,

斗笠破碎,蓑衣隐遁。我把眼睛放大数十倍所看到的

镜像。不知为什么,我就一定相信这草垛里

一定有什么秘密,或许是一个断了的问号,

这些动物都角逐着去完成它;或许是一个价值万两

的惊叹号。只是,当我缩紧我的骨头,

我的肉体以及我的头颅,以一只蚂蚁的形式

窜入草垛的时候。

我发现它只是一个草垛,一捆从秋天的脊梁上

被镰刀割下的血淋淋的麦子的头颅。

一截奢侈的时光蜜饯

黄昏像个婴儿俯首低泣,继而躺在黑夜

的摇篮里,安静下来。

在星星失踪的傍晚,我借助一只乌鸦所吐露的咒语,

剖开自己的内质,掘出一些庸俗或高贵所消耗的时光。

就像一粒粒陈谷子,头发漂白,脸庞浮肿。

山谷里,火车的哨声一节节断裂,埋进山岗。

我的指尖处升起一粒火焰,

远方的青山越来越清晰,它们的上身像墓碑切进

了深深的土壤。有一匹棕色的马匹,踩着石子路,上了天山。

而我,吝啬于一只右眼,一只左眼,

一只左腿,一只右腿。

我只能在囹圄里,像只跳跃的老鼠,

看看格子外的世界。

每看一次,就像品尝一截奢侈的时光蜜饯。

一个下午,和影子对坐

一杯薄酒,已挽留不了树叶的消融。

一个风托捎而来的鸟鸣,在瓷盘一样的手掌,

蹦跳有声。被油漆涂抹的下午,

血色一样的光,染遍了每一处的荼蘼。

我就坐在一匹马鬃上,和影子对坐。

山河、风浪、天下……似乎都在掌心处翻涌。

谁,能轻易拨响时光的响声?

我手中的鞭子挥舞出万千条马匹,

它们扬起来的尾巴,和每一片草原暗自较劲。

影子像条脱缰的野马,比我更是疯狂。

它落地便成为海,升天便成为宇宙,

它眼眶中流动的一滴滴浊泪,谁也不能看清它的

前世今生。除了我,每个黑夜都会抚摸它

的骨头,它的头颅……

活在这个尘世——他们就仅仅眼熟着我的肉体,

而把我的影子,狠狠地抛在了尘光之外。

一个下午安置的蜜光

红色的微光里,拐杖从千里之外的长堤,扶正母亲。

微光的尾处,一个如弹珠落地有声的少年,

放着衣服奔跑。

村庄把每一条河流渐次抬高,从屋脊上滚落的鸟鸣,

惊醒了一个春天。父亲拉起了耕种的响鼻,

犁铧在指尖处耀眼无比。

一截秋雨,就像蛙鸣叫醒了大地的怅惘。那个坐在红顶窗外

目不转睛的少年,是否想用一生的承诺

来填补那个白衣女子爱情的空白?

一个下午偷偷安置的蜜光。我只需要用舌头轻轻舔舐,

那蜜一样的甜就会如电流跑遍每一根神经。

我是一只松鼠,乐于享受蜜光的松鼠。

肉体的涤荡,灵魂的失意

这些年来如海浪波涛翻涌不止,对世事的犬吠

和往事的隔岸观火,休止于一个长长的问号。

肉体就像一座酒席,嗜吃者疯狂抢夺,只留下一些

残羹剩饭和几节凹凸不平的骨头。

一颗心在大火上打着水漂。

终于此刻奢侈了一些安静的时光。我打开内心的

灯火,让眼眸不至于因寻找而过分疼痛。

身体的骨架被凳子端正,一个下午的臆想,

悲鸣。我擅长于修理散文、诗歌、小说,

我窃喜可以轻松自如地调换每一个坏的零件。

可我却无法用这一双涂满世俗的手,

调走我身体里那些如尘埃一般的苟延残喘。

很多的声音在骨头里相互撞击,

带着时光砾石的内质。我已经安身于如此的下午,

就像一个乞丐安身于一个发霉的馒头。

和一株水草比脾性

天空——它把自己的影子交出,

熨帖一条没有名字的河流。一丛丛水草

和天空来比高度。它把自己招摇的性格和来自于根部的绿意,

以一株水草固有的脾性,还给人间和大地。

它是天空和河流交媾后的种子。因此,它具有

天空宽广的胸肌和河流昼夜不息的勇气。

这就是它的脾性——一株水草热衷于天空和大地的

爱意。它只是一粒人间的草籽,在繁复的人间中寻求

一个安宁而刻苦的世界。

我已经,贪恋于河流的身体,贪恋于一株水草

所具有的脾性。在稍纵即逝的人间河流里,我无法取出

内心如天空般辽阔的胸怀,以一株水草的脾性活出

一粒草籽的境界。

和一株水草比脾性,我注定是输家。

时间是一条没有岸的河

我只能说,时间是一条没有岸的河

——以平淌的绿波让船只和漂浮物安享休闲时光;

——以拐弯的姿势惊醒水中的野鸭,一片喧哗声;

——以断崖的落体让时间从此决堤。

我只是河流之中的一粒漂浮物,无人知晓其

名字、模样、骨架以及任何的哭喊声。注定会遭遇河流的

平缓、急险、悬崖,人生的多事之秋,

我以一株草籽的脾性,从容对待。

我只能说,时间是一条没有岸的河。它以软而尖的身躯,

轻易地将身体之中的船只、野鸭、漂浮物……

荡到千里之外的悬崖。听不到丝毫的哭声,

万物都以为自身生活在梦幻之中。

在河流中抽出一截闪亮的骨头

河流匆匆地往前走着,有时驼着背,

有时弯着腰,有时甩着屁股。

总之,它是一个比一阵风还快活的耄耋老者。途经

一个麦子流盈的乡村抑或一个

霓虹灯闪烁的城市,它都会停下步伐来,

仰望或者低首。没有人知晓它的名字,它的用意,

比如冬天早晨的一筐雾,躬身行走于天空

和大地。它只是急急地行走着,

像一队抗日的军队。整齐的步子,庄严的哨声,

以及它身体里的水藻、鱼群、虾米还有泥沙,

都在今夜被剖开,裸露于天空或者大地。

我只是在一个疾病恶劣的夜晚,

身体发白,脸色铁青,过往的风声齐齐灌进我的胸膺。

我突然目睹时光的老人在

不远处召唤。跃出一篓思绪在河流中抽出

一截闪亮的骨头——生命中一个最为巨大的问号。

向河流更深处纵横

水浅处的飞鸟啄食着裸露的鱼,

一篮光线从表象之外,以断截的方式,和鱼群比纵横。

浅处,一只鲫鱼分开了身子,它吐露的气泡

打乱了蜜光的视线。撞上了礁石,

一些摇曳着天空背影的水草,以及一群意象生动的

鱼群——其实,这些都只是生活的表象,

它的特质鲜明,以刨根的方式裸露在大地之上。

深处,沉寂有千年之前的耄耋老人,

他们不需要呼吸,也断绝呼吸。他们在世界的另一头

构筑一个世界,毋须世人的拇指竖起抑或强加的向下形式。

亿万年的锻打、抛光……

已经脱俗。一个与世隔绝的鸟鸣。

水深处的鱼群习惯于向更深处纵横,

就像我习惯于以一片柔软的羽毛,向生活的更深处探索。

时光深处的声音

岁月的躁动,在时光深处止于一个长长的休止符。

可我分明感触到,一截时光在火焰处断裂的声音。

多年来,父亲把一个村庄翻来覆去,企图找寻生活的钙质。

连一只被岁月抛弃的青虫,都轻易交出骨头和声音。

失明的祖母,依然嚼着苦涩的生活,试图品味一丝甜蜜。

还未出生的外甥,已经把心对准了世界的缺口。

时光的深处在窗格子上缓缓行走,尘埃坠落,网格刺破。

它是一张白得刺眼的脸,一朵挂在松树上的阳光,

一片缓缓坠地的羽毛。少年还在山岗上放哨星星和月亮,

所有的岁月,悄然间凝为时光深处的一节断裂的休止符。

命运的离合,生活的棋局。在一块冰冷的铁轨上,

还给天空和大地。一截蝼蚁蚕食之后开出一朵血花的骨头。

我的心房如草籽一般低矮

我的心房构筑在时间之上,如草籽一般低矮。

低飞的流云和花朵的脉搏,量住生活的尺度。

泥土里凹凸的蚯蚓,钉入鲜亮的勇气和阳光,

它只是畏惧于,人类的一只脚步。

一把断裂的月光,吮吸着草籽上的露水和冬阳,

侧着身子,把潮湿赶入森林的密度。

戳穿天空的那颗大树,以叶片的方式呼吸着,

月光和泥土的芬芳。它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

而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团乱象,从黑暗之中

挺直身子,又从黑暗之中,躬身行走。

一根拐杖上的光芒

一根拐杖,是瘸的,它仅仅只有一只

可以站立的脚。当一根拐杖与一颗

大树无缘时,它的悲伤如同荒原,无人可知。

它的枝、它的叶以及它体内暗涌的血色,

都归于一截残废的木棍。

然而,一根拐杖又是幸运的,它站立的

一只脚需要和另一只脚靠拢,就像

光线与骨骼的缝合,如同灵魂之间的契合。

我就见过这样的一根拐杖,它黝黑的脸颊,

纤细却坚硬的骨头,一颗企图

得到世人关注的心。多么令人同情的苍老之人。

然而,我的父亲,却与这样的一根拐杖

相识、相知。他整日把笑容落在

一根拐杖的光芒之上,他相信,一个灵魂

和另一个灵魂的组合,可以构造世界上

另一副完整的躯体。

父亲节,被一个古老的梦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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