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老包梦见自己走了很长的路，走完的路就在身后消失了，小月吴从天而降，面对着他突然把手伸进肚子，掏出了一团跳动着的心脏说，诺，这是我的心，我的心在狂跳，你来做个鉴定吧，我已经洗干净了，很清洁。老包一低头看到自己的肚皮也变透明了，五脏六腑很清晰。
醒来之后，疲惫不堪，四肢无力地躺了很久，掏心的梦带来了灵感，奋笔疾书。
老包对小月吴说我写了一首诗送给你，这是一首真正的情诗，为你而写，现在要念给你听。所以读完诗，我问你什么问题你都要回答我。小月吴说，你问我什么都可以，我什么时候不回答你的问题了？
老包在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大声朗诵道：
亲爱的小月吴/一双令人销魂的眼睛/ 盯着我纯洁的心灵/你掏出的心让我无限惆怅，亲爱的小月吴/我也有一颗属于你的心/沉睡的爱情终于苏醒/请不要这样望着我。曾经牺牲了的爱情/不见了，不留痕迹/你的消失和你的出现/不知道结局会怎样。我想/真的想一口把你吞食/消化在我的身体里。
老包读到末尾，嗓子有点破，纸在手中沙沙地响，说今晚是个重要的历史时刻，是值得纪念的，因为这首诗。小月吴说老包你真的要吃了我吗？老包说我真的要吃了你。小月吴说我年轻的时候你怎么不吃我，现在我老了，肉也松了，你吃了胃口不好说不定肚子疼。
真是好诗呀，表达得真好，这是专门给我的吗？谢谢你老包，我还以为你只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温情的男人，怎么听起来后面有点悲，读得我心里发酸，读得我心都碎了。小月吴笑出声来，声音像几个音符。
这是情诗也是爱情宣言，情诗都是这样的，这么写才能打动人，好多年以前你唤醒了我的爱，现在用一首诗来报答你。用不用我再重复一遍？老包诗性持续不断地迸发，带着响亮的脚步来回走动，心随着小月吴的欢声笑语飞了起来。
小月吴有点老了，剩下的美丽不算多，这点美丽对付老包不像从前那么绰绰有余，甚至有点勉为其难。赞美是调情的一种最简单的方法，也是一种抚爱，小月吴听到意中人的颂歌很高兴，老包的诗像一件漂亮的衣服穿到了她身上，老包爱慕的目光像一件高档的化妆品装饰了她的脸。
老包说，这是我的稿子，你看我都有稿子了。我现在只要问你几个问题，请你认真回答我。那一年，你离开县城的时候没有告诉我悄悄地走了，那时候你为什么走？
小月吴说，以前有些事情我都忘了，好多事情想不起来，以前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即便发生了什么也跟你没关系。重要的是现在，现在跟以前大不同，人心千变万化，还管以前的事情干吗？老包说，不要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送给你情诗你应该对我说实话了。小月吴很气愤，说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你送我诗就是为了问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吗？老包说，我还是直说吧，我现在非常想知道以前的事情，比如以前你是不是同时有好几个相好的？小月吴说，流言蜚语真伤人，这些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离开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有忘记这些，我伸长脖子盼呀盼，盼望回来盼望见到你，脖子都细了，盼来盼去就盼了这么个结果。老包说，我觉得跟你有感情有交情才问这些的，你不想有个交代吗？小月吴说，我才不觉得和你有交情。那么久的事情谁还能搞清楚，你不当一名考古队员真是可惜了。当初你怎么把我丢掉的，你怎么不好好地去想想。
老包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次，开始回首过往，说就算我们没睡过总是亲过吧，就算我们没亲过总是摸过吧，就算我们没摸过总是说过甜言蜜语吧，说过甜言蜜语算不算是交情？我现在要好好了解你一下，我要给你搞一份思想鉴定，事实清楚的思想鉴定。你现在把我当成组织，必须对组织说实话，取得组织信任。以前我什么也不知道，对你做过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对的还是错的，如果是错的，也不知道错到什么程度。我现在想知道这个难道有错吗？小月吴说，你搞这么多花头，是不是想睡我，你要想睡我直接说就行了。老包说，现在我不是想睡你，就是想了解你一下，这比睡你更加重要更加能够促进情感。小月吴说，老包你阳痿了吗？这么个年纪就不中用了？老包掏出一个小本子，准备把所有的东西都记下来，说小月吴我会对你负责的，不会轻易地下结论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你对你的名声难道真的没有冤屈吗？我会如实记录的。
小月吴鄙夷地说，你吃咸盐不多，管闲事不少。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些事情！老包说，别那么急着骂我，我问你的问题，你好好想一想，明天再告诉我。明天你能想好吗？小月吴说，什么问题呀，你明天什么时候来？ 如果你还问这个问题就滚吧，我们永别得了。老包眉头一副愁绪万千的样子，叹息着合上本子，说你不要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干瞪眼珠子没办法，我可以去问别人，我只是想锻炼一下你，考验一下你，没你我照样搞清楚问题。
回到家，先冲女人嘘了两声，刘美好也不理他。刘美好说你怎么才回来？老包说你着急我回来吗？你着急我回来也是想要尽快当面冲我唠叨。刘美好说你干什么去了？老包说我调查问题去了。刘美好说你调查什么问题了？老包说，调查小月吴呀，你别急，没有攻不破的八卦阵，不几天就知道答案了。刘美好说调查小月吴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包说你忘了吗？是你让我搞清楚的，给小月吴做个思想鉴定。刘美好说你当真了？你怎么随便把玩笑当真。老包说你怎么能随便开这种严肃的玩笑呢，放屁容易收屁难，我已经当真就得干下去。
以前的小月吴是个骚货吗？老包已经把对小月吴的追问看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不挣钱放弃所有世俗生活，也要搞清楚小月吴的前世今生。刘美好说，我现在要你立刻和小月吴一刀两断，搞什么鉴定，是不是借机乱搞？有时间你怎么不给我弄个鉴定出来。老包说，我的调查已经展开就必须弄个结果，不然我会吃不香睡不甜的。你现在不让搞也不行了。刘美好说，你有精力怎么不去做点有用的事情，努努力和我生个儿子也行呀，有人说你赶了个野鸡不下蛋，简直是对我的污蔑。老包说，好的好的你放心，等我弄完了就专心致志地和你生个儿子，俗话说母壮儿肥，你一定会给我生个大胖小子的，哪个人敢说你野鸡不下蛋你就把他的牙齿打出来。刘美好说，如果你愿意审查，闲的没屁事，就审查一下我的生活，给我做个鉴定，我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老包说你的生活有什么好审查的，你一清二白，干净见底，晚上在被窝里放个屁我都知道。
老包坚信很快就会找到小月吴的标准答案，一定会像找到真理一样找到一个真正的小月吴。老包走访了李佩琪、王海燕和小玲宝，她们跟小月吴一样都是名声不太好的人，老包只是想看看名声不好的人是不是都是一样，有没有共性。结论是除了名声不好本身是一致的，名声不好的人各有不同，骚货两个字不是写在脸上的。
杨三兄弟通过实地调查为老包开列了一张五人名单，一张四人名单。离开群众一筹莫展，依靠群众万事不难。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揭底还得老乡亲，有了这些人，不愁还原不了一个真实的小月吴。五人名单上包括：高锋锐、庄勇悍、皮炯炯、陈宽舒、谢平畅，这几个都是传闻和小月吴好过的人。四人名单包括：徐素淡、孔猛健、樊苍茫、周分明。徐素淡是小月吴的远房表姨，孔猛健是前红星浴池主任，樊苍茫是前红星浴池搓澡工，周分明是洗漱用品批发商，这四个是小月吴的知情人。老包说他们必须到县城大饭店参加小月吴座谈会，边吃边讨论一下。杨三说，我只要呲牙咧嘴一吓唬，谁都得乖乖地来。
凑齐了人，老包挨个盘问了一遍具体情况，然后讨论围绕“你觉得小月吴是不是个骚货？” 这个问题展开，骚货这两个字有着强烈的鼓动性，大家讨论得很激烈，还出现了粗脖子脸红的情况。比如，高锋锐每句话前面都加上“你们都知道”，你们都知道小月吴对我有意思，你们都知道小月吴私下来我家找过我。庄勇悍反驳说，你说的那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都是没有一个人见过的空口白话，算了吧高锋锐，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是，你是个吹牛大王。我和小月吴才是公开的秘密。陈宽舒冷笑道，什么叫公开的秘密？公开了就不是秘密，秘密就不能公开，我看你没秘密，更没什么好公开的，老去澡堂子洗澡就算和小月吴好了？皮炯炯说，有一次，我老婆把我和小月吴堵在澡堂子里面，在外面骂了个把小时呢，这个大家都知道。谢平畅说，我看小月吴的坏名声都是你老婆给骂出来的，那天不是还有我吗？又不是就你们俩在澡堂里，那天只不过人比较少，你的娘们就跟发猪疯似地吼着。小月吴坐过我的自行车，这个是谁也不能否认的。这几人把小月吴瓜分了，一人沾一点儿，谁如果妄图独吞，就会受到其他几个人攻击，对于小月吴必须保持在一个人人有份的平衡点上。
遗憾的是广种薄收，说了一大堆，本子正反面都记满了，真实可靠的地方几乎没有，有用的话一句也没找到，高锋锐、庄勇悍、皮炯炯、陈宽舒、谢平畅，这些人吃人饭拉狗屎根本靠不住，甚至令人唾弃。他们不是在开一场严肃的实事求是的会议，而是在进行一场撒谎比赛，一个个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诋毁小月吴名声的无能男人。
徐素淡、孔猛健、樊苍茫、周分明，几个知情人只会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还有谁记得呀”，他们都跟小月吴没交情，他们几个讨论的动力来自于骚货这个词，而不是小月吴，一直在骚货和破鞋这两个词的区别上争论，在骚货这个词是不是歧视性称呼上发生分歧。
老包生气地一挥手说，肉到嘴里才算吃，都住嘴！杨三跟着模仿着老包也把胳膊划了一个弧线，喊道：住嘴！住嘴！一下子没人吭声了，他们害怕胳膊打到自己头上。他们根本就没有对小月吴的发言权，事实上小月吴根本没他们的份儿。耳闻千遍，不如过手一遍，他们都是一些连小月吴的屁股都没碰过的人，什么都是听说过没见过的，他们的话仅仅说明这几个人对小月吴的想象力还是不错的。看来在前人的基础上只能得出不正确的结论，他们带来的谎话和谣言全部都应该排除在外。锅炉大爷死了，最重要的人证没了，一切真的查无实据？
小月吴的质料充满了不可捉摸，很晦涩，所有的定论都是不清晰的，和预期大不同。她的骚情查无实据，意蕴丰厚。老包觉得如果小月吴不是骚货，多年之前他对她的行为就是不公正的，不正确的，是对她的一种亏欠，一种抛弃，对她犯下过罪，想到这里突然有些慌张。可以肯定的是小月吴的名声和行为是不一致的，那么小月吴是个朴实勤劳的女人？似乎也不是。小月吴是辩证的，无解的，也许在骚情和朴实之间的某个位置。小月吴的问题牢不可破，坚不可摧，简直是让人生寝食难安的一个终极追问。如果小月吴是个正经姑娘这个命题成立，为什么却又身败名裂臭名远扬？一个不是骚货的人，难道真的能够在县城的一个时期里垄断骚货这个称呼？如果这样，那些真正的骚货藏哪里去了？难道小月吴喜欢骚货这个称呼，故意做出骚货的样子给自己弄的称号？这种可能也不是一点没有的。总之，探寻之路是没有尽头的。
老包眉头紧锁，陷入了更深入的思考，小月吴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一个明朗的答案。小月吴富于弹性，留下可以解释的空间很大，小月吴越来越难解，局面越来越复杂，日子也跟着丰腴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