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身形有点不稳，但图恩第一个冲到了萨拉的身边。
萨拉并没有打开门，看到图恩过来之后，她立刻就像温驯的羔羊一样紧紧地靠住了图恩的胸膛，然后伸手指了指门的下边。
图恩嗅了嗅夹杂着腥味的空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泛黄的魔术灯光下，地上的一滩血迹泛着橘红的色调，让人惊心。
图恩给门挂上保险链，谨慎地向内拉开房门，在门口倒着的，是一个身形硕大的人。当他改变视角确认门外情况的时候，正好和一对发出绿色荧光的眼睛视线相交。
那是一只蹲坐在地上的膘肥体壮的狼，如果不是它的脑袋轮廓瘦削，那么图恩甚至可能把它看误认作一头棕熊。
图恩伸出手，做出手枪的姿势，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吟唱，他的视线里刹那间闪现出另一对绿色的眼睛。
另一匹藏匿在门后的狼，像蓄满力气的猛虎一样从地上蹿起，朝图恩扑过了来！
“当心！”图恩大喊，接着向后侧扑倒了站在身边的萨拉。那头庞然大物破门而入，从图恩正上方飞越过去，它的利爪甚至在墙上掏出了一个大洞。破裂的木板劈哩啪啦地掉在地板上、图恩的后背上，图恩有种刚从爆炸现场劫后余生的错觉。
图恩抬起头查看另外两人。卢修斯一向是逃跑能手，这次自然不例外。至于希尔则是巧妙地靠墙抱头蹲防，看上去也毫发无损。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图恩的背后，让人想起大草原上眼神空灵的鹰。
图恩知道他在看什么，在背后响起狼的脚步的瞬间，抱起惊慌失措的小小萨拉，佝偻着腰从门洞里跨了出去。但是他忽略了脚下的尸体，立刻头朝下摔了个满怀。萨拉也从他怀里掉出去，骨碌碌地滚下了台阶，疼痛让少女娇嫩的身体一时动弹不得。
图恩看见尸体身上那件脏兮兮的围裙，认出这家伙是猪肉铺的老板。他的身躯残破不堪，有的地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灰白色的骨骼。这个屠夫可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啃食的那一天。
图恩看着令人作呕的景象，喉咙隐隐发痒，但是他并没有呕吐的功夫。巨狼的脚步迅猛而沉重，它的嘴里露出锯齿一样的锋利獠牙，几乎离图恩只有几米远了。
“假如不给魔法师咏唱的时间，那么他和凡人无异。”
无论是在学院考核，还是在后街实战里，作为半个法师的图恩都深刻地记住这条铁律，因而一向败绩寥寥，但是这一次，图恩由衷觉得栽了个大跟头。
这种既没有人性，不受命线束缚，同时也充满力量和速度的生物，对于图恩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克星。
图恩知道，希尔会冲上来保护自己。卢修斯教给他很多人生哲学，或者说厚黑学，其中一条是这样的：自己不会做的事情、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理所当然地交给别人去做就可以了。因为吟游诗人本来就是那样的人——随波逐流，既来之，则安之。
可是他突然觉得很不甘心。
当巨狼的嘴几乎就在眼前的时候，他瞥见了屠夫的胸前，围裙口袋里的剔骨尖刀。
这可能是图恩一生里做过的最为冒险的举动，他没有半点躲闪的意思，而是抽出了那支尖刀，自下而上地刺入了巨狼的下巴。接着，图恩两只手用尽全力地抓住刀柄，顶着巨力从地上站起来，生生把巨狼的脑袋扳过了头顶。巨狼挥动虎掌一样的前爪，抓碎了图恩胸前的衣服。
令他心惊的是，希尔直到现在，都没有来帮自己的意思。卢修斯则在屋内嚷嚷着让希尔过去帮忙。
图恩一走神，就开始支撑不住了。就在他快要倒下的时候，压迫他的力量骤然被抽去了。接着，他就听见狼的身体撞击地面发出的巨响，整个地面都随之晃动了一阵。
他吃力地站直身体，看了一眼深陷进地面的巨狼，略有不满地和身边的希尔道谢。
“希尔，帮个忙。”他用恳切的语气说道，“帮我把里面的那头狼按住，不要打死。”
“我知道了。”希尔答应之后，就轻轻提起裙裾往物理走去。尽管希尔穿着女人的装束，但是图恩在他身上看见了和吉恩一样不可一世的气魄。
先前那匹在屋里闹了个天翻地覆的狼，被希尔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尾巴。希尔将它往后一拖，像踩住一只老鼠般踩住它的身体，然后抓住狼的脖颈后侧，拎着它走到了门外。巨狼发狂似的扑腾着，但希尔的脚步稳如泰山。
图恩咽了口口水，客客气气地说道：“真，真厉害……”
“那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希尔歪着脑袋问道。这个时候的他，又显得平易近人，完全不是之前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两头狼脖子上有项圈，应该是有人特意养的。按住它的脑袋。”图恩说完，再次做出手枪的姿势，指向狼的一只眼睛。随着他念动咒语，在“手枪”的“枪口”——也就是他的食指上，凝固了一颗暗红色的魔术子弹。
“海拉-腐朽！”子弹应声击穿了狼的眼睛。原先还剧烈挣扎的巨狼身体，就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整个疲软下来。
图恩示意希尔放下它，那匹狼勉强能站直身体，歪歪斜斜地往往外逃去。
“你做了什么？”希尔问道。
“这个魔术，本来是为对付兽灵设计的，可以使他们产生乏力感以及濒死危机感。”图恩示意希尔跟上，边走边解释道，“动物跟人不一样，在认为自己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会首先选择逃跑，也没有反跟踪的头脑。我们跟着它，就可以找到它的主人了。”
“要是中了圈套怎么办？我可懒得帮你。”
“那正合我意！”图恩突然想起刚刚自己有生命危险，希尔却冷眼旁观的事情，有些后怕地说道，“喂我说，你既然之前被复活过，那应该知道，我死了你也会死吧？”
“那你想知道我不救你的原因吗？这回你说不想的话，我就不会自己说出来了。”希尔扒住图恩的肩膀，大大咧咧地笑道，“作为回答这个问题的条件，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因为我不能对你说假话，所以同样的，你也不能对我说假话。”
图恩慢慢觉得，自己和希尔间的隔阂，正在一点一点消失。他用平时和别人打交道时一样的轻松语气答道：“行行行，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倒是快说！”
希尔把两鬓的长发撩到耳后，淡淡地回答：“你刚刚不也说了吗，人和动物不一样，即使在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也有可能会选择不逃跑。”
“敢情是想看看我是不是人？”
“也不能这么说吧。”希尔低垂着头，面沉似水，“你的导师卢修斯，是一个在有危险的时候，一定会选择绝对正确的应对方法的人，包括他的很多学生也是那样。”
“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这样的人太过聪明，总觉得需要提防。”希尔像是开玩笑般答道，“他们自诩是命运的操纵者，但他们不过是在被命运推动下作出最正确的选择，说到底只是命运的奴隶罢了。”
“但是，你不是那样的人，图恩。”
图恩释然地笑笑。
“回答我的问题吧。为什么要复活我？”
“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希望你能谅解。”图恩把交叠的双手背在脑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巨狼。
“我和哈桑，以前有个叫雪莉的朋友。我们三个，是最要好的朋友。”图恩略微停顿，像是有些哽咽的样子，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语调，“雪莉死后，哈桑就变得很孤僻。我尝试过复活雪莉，不过都失败了。所以我就想，或许再找个和雪莉一样的跑了女孩儿——哪怕逼她表演出雪莉的性格也行——哈桑就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不过遗憾的是，复活的是个男人。告诉我，是卢修斯骗你说我是女人的吗？”
“你不用刻意强调这个问题！我也很郁闷！”图恩看起来怒不可遏，“非要说是谁骗了我的话，那就是你这张脸！从那个头骨的形状来看，应该是个漂亮的女人，结果却是你这种怪力男！”
希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地憨笑起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小心你师傅。”
“这我当然知道，不用你操心。而且，不止是他……”
图恩的声音停了下来。
跟着那头狼，他们已经来到了郊外。原本这座小城就只是新月王国南部的一个偏僻地区，现在几乎可以看到海岸了。
“我也许弄错了一件事情。”图恩一本正经地说道，“狗快死的时候，是不会回家的。如果到海岸边还没有发现，就把它打死。”
事实果真如此。他们一直走到海边，依然毫无发现。
“希尔，劳烦你……”图恩正想拜托希尔解决它，却惊讶地发现——
那匹狼在嗥叫一声，就像人一样直立地站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