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门火车站，当秦天保看着身穿白色貂皮大氅的吴佳惠款款走下包厢的时候，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一股没来由的燥热从小腹升起，瞬间顶上了脑门。
但是他并没有立刻迎上去，因为他马上又看到了娄先生、松本俊男、白鸟鲸和常安，他们在钟福和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卫兵围拢中走到了月台上。
卫兵在月台上隔离出了一片区域，这也引起了其他乘客的注目。
秦天保快步走了过去，他走到娄先生面前，深鞠一躬，然后和松本俊男、白鸟鲸、常安分别握手，最后和钟福拥抱在一起。
吴佳惠笑吟吟地站在一边，沈傲芝站在她身后陪着她。
“走吧。”秦天保说道。
他抬起头，看到周围乘客投来艳羡的目光，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他的人生终于迎来了阳光，就像他头顶那团暖暖的冬日一样。他尽量表现得低调，但嘴角还是不自觉地上扬着。
他看到了吴佳惠的眼睛，她的目光是火辣辣的，她的脸上散发着夺目的光彩，这是一个女人感受到幸福时才会有的光彩。
在这一刻，作为一个女人，吴佳惠的虚荣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她甚至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人生，站在一个强大的爱她的男人身后，享受着安全的、光鲜亮丽的、衣食无忧的生活，或许这种生活真的挺好。
吴佳惠搀扶着娄先生，和他坐到了一辆车里；松本俊男和白鸟鲸坐在一个车里；钟福咋呼着要给秦局长开道，然后拽着张汉钻进了头车；于是秦天保就只好和常安坐在一辆车了。
“最近生意怎样？”秦天保拉上车门，望着身旁的常安问道。
“生意当然是越做越好。”常安笑眯眯地说道，“这还不是因为靠上了秦司令这棵大树嘛。”
“听说最近隋进从你这儿进了不少军火？”秦天保低声问道。
“是啊。”常安脸上的笑容退了下去，“不知道这小子到底要干嘛？树大招风的道理他应该懂啊。”
“具体买了多少？”秦天保又问道。
“轻机枪四百挺，重机枪一百挺，长枪两千支，四零式三百支，短枪连买带送差不多也两千支，各式子弹合计二十万发，手榴弹一千箱，还有吉普车三辆，军用电台二十部。”常安一口气说道。
“他这是要干什么？”秦天保听到这些数字也不由得愣了起来。
在他还是****的时候，除了长枪的数目少了些，其它武器足够装备一个师了。
“他最近搞倒了陆柏龄，收编了他的三千人。”常安小声说道，“这事儿你知道吧。”
“我知道。”秦天保点头道。
“那他把吕汉英的队伍也收编了，这你知道吗？”常安问道。
“吕汉英？”
“就是那个皇协军旅长，被人乱枪打死那个。”常安提醒道。
“噢！我想起来了。”秦天保点了点头，“和隋进一起扫荡的那个？”
“没错。”常安说道，“就是他。”
“可是他手下那帮人，都是些草包饭桶，什么都干不了。”秦天保诧异地望着常安。
“现在隋进是不管什么人，只要跟他他就收。”常安摇了摇头，“他现在手下最少三个旅，你说他是不是要当师长了？”
“三个旅？”秦天保叫了起来。
“是啊，他现在已经快把保定的银库给榨干了。”常安说道，“而且，我前些日子听原田说，现在整个华北地区就属他借的钱多，半个保定都被他抵押给东京银行了。”
“你没经手他的业务？”秦天保问道。
“我可不敢。”常安摇了摇头，“他这纯粹是玩命，我可不敢跟他绑一块儿玩。”
“可是你还跟他做军火生意？”
“那些都是小打小闹。”常安回答道，“除了德国造的四零式、汽车和电台，其他的东西都是奉天军工厂的存货，就算是三一年生产的，现在也十年了。当年东北军进关的时候留下多少东西，关东军实在是处理不了，用也用不上，不用还得找人看着，索性就贱卖给原田他们这伙人了。隋进也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儿，所以这些枪都是他买来充数的，反正每人发一把枪，就算往那儿一戳，也能唬住别人。”
“日本人不给他们提供武器了吗？”秦天保问道。
“提供啊，但是谁还嫌自己枪多啊。”常安说道，“要说他的队伍，最强大的还是那支快枪队，一水儿的德国造四零式，我看他是上次被人伏击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他的快枪队现在多少人了？”秦天保问道。
“八百人。”常安比了个手势。
“这么多？”秦天保皱眉道，“第一次买了两百，这次买了三百。这一共才五百啊。”
“哼！”常安咬着牙说道，“他第一次买完之后，没过几天又来找我，让我再给他整三百，我当时没敢答应他，我想先问问你，没想到这么耽搁了两天，就被人家给截胡了！”
“谁？”秦天保问道。
“嗨，这事都过去了，也别提了。”常安赶忙打岔道，“但是可能人家给他的货不好使，这回他又找我来了。”
“你跟我说是谁？”秦天保盯着常安问道。
“你这是要干嘛？”
“快说！”
“临时政府一个高官的公子，开了家商行，专门搞军火和紧俏物资。”常安慢吞吞地说道。
“叫什么？”
“唐伟嘉。”
“这小子是住保定吗？”
“不是，就在北平住。”
“那他怎么知道隋进要买枪？”
“他手下有好多人，整个华北哪有队伍他们就往哪儿跑。”常安说道，“隋进最近风头这么盛，人家早就盯上他了。”
“他哪儿来的货源？也是找的原田吗？”秦天保问道。
“不是。”常安摇了摇头，“德国现在正四处打仗，什么都缺。所以他们的兵工厂就造这些武器专供出口，拿什么换都行，黄金、钢铁、煤炭，只要能对价，他们就卖。这是一整条产业，到了咱们这儿已经是倒了好多手了。所以不光原田手里有货源，只要是能和上家联系上了，都能搞到。”
“原来是这么回事。”秦天保点了点头。
“要说我们费这么大功夫，也就挣个过桥的钱。”常安叹了口气，“真正大头都人家拿。”
“这次让你破费了。”秦天保拍了拍常安的大腿说道。
“您可别这么说，我能在仁和镇混口饱饭吃，全仰仗着您呢。”常安笑着说，“我挣这点钱您随便花，给我留口粥喝就行。”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汽车停了下来，卫兵拉开车门，对面一座二层楼的门匾上闪着金光灿灿的三个大字：全聚德。
“来，咱们今天中午吃这个。”秦天保笑着说，“刘长官请客，到时候你精神着点，要是能抱上这棵大树，随便给你点儿就够你吃一辈子了。”
“那可多谢您抬举了。”常安惊喜地说道。
刘宗明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是为人处世方面也是成了精的主儿。他自听说秦天保的亲朋来北平看他，就琢磨着请他们吃顿饭，既给了秦天保天大的面子，让对方对自己感恩戴德，又能多认识些人，他深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秦天保这个人很可靠，他身边的人应该也错不了。
全聚德的价格虽然不是最贵的，但也是北平有名有号的大馆子，因此刘宗明把请客的地方定在这儿，包了整个后院。
当刘宗明看到秦天保的亲朋里居然还有两个日本人，他就知道自己看对人了。还有娄先生，他的举手投足言谈举止让刘宗明不得不肃然起敬。至于吴佳惠和常安，刘宗明扫一眼就明白一个是秦天保的女人，一个是秦天保的钱袋子。
刘宗明心里想着，秦天保表面看挺憨厚，可是身边的人却都很得力，而且没有一个多余的人。就说那个娄先生，一张口就能听出来是个有学问有见识的人，这样的高人都能托身在秦天保身边生活，可见他的确不一般。
刘宗明很高兴，秦天保也很高兴，大家都很高兴，于是这顿饭吃得非常圆满。
吃完饭之后，刘宗明的管家走进包间，用半大不小的声音对刘宗明说道：“府里的客房都收拾好了，下人们也调配好了，贵客们的行李也都安排妥当了，还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请老爷示下。”
“今晚把鸿运班请来，我们听听戏。”刘宗明想了想说道，“晚上就吃鲁菜吧，你回去准备一下。”
“是。”管家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然后退了出去。
“刘总，您这可……”秦天保不好意思地说道。
“各位既然来了北平，就没有不住在刘某人家的道理。”刘宗顿了顿，然后感叹道，“当初我路过安成县的时候，秦队长亲自带着八十名弟兄护送我，各位也到火车站欢送我，当时我心里就想，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各位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支持我，秦队长还不顾个人安危，硬是从安成县一路陪到了北平，保我安全过关。每当想起这一幕幕，我心里就不能平静。所以各位能来北平，也是成全我了。”
“刘总，那是我应当应分的。”秦天保欠身道。
“什么应当不应当的。”刘宗明挥了挥手，“你要说这是应当的，那就是一片忠诚为国效力，要说不应当，那就是拔刀相助义薄云天！”
“刘总说的好！”常安带头鼓起掌，然后趁着气氛热闹，举杯道，“咱们就为了刘总送给秦队长这忠义二字干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