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臣妾放肆这一回吧！”皇后说着，竟然挥手退下了屋里的太监。
我微愣，她一向是恭敬的，规规矩矩守着本份，一丝不苟的治理着后宫，不介意我的冷淡，不介意外面的流言蜚语，十年来，就那样安静的站在角落，不言不语的为我撑了片天。
是我负了她的，我这一生，负了彦汐尘，负了她。
“皇后，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我看着她，语气是诚恳的。
“皇上，您还记得大选那天吗？”皇后红唇轻抿，笑的端庄，眼里有淡淡的光流出来。
“记得的。”
那天的阳光很刺眼，灵儿陪在我身侧，而我每走一步，便如履刀刃，面前是三排秀女，样貌先不说，身家地位，却足以帮我稳定朝政，灵儿说，皇上选修不能光看漂亮的，我笑，她从没经历过，却说的头头是道，其实我哪里在乎样貌，即便是九天仙女下凡，在她面前，也是尽失了颜色，如同现在，她一身朝服，带着官帽，没有半点女子的娇柔，可是在我心里，她却是独一无二的，只站在那里，便可以吸引我全部的视线。
然而我却不能选她，手里的如意迟迟交不出，仿佛闹着脾气的孩子，这时候，站在最角落那女子，却极快的抬了下头，只那一瞬，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带着新奇，极快的闪了一下，和身边的她一般无二。
“那时候臣妾想，”皇后看我，眉眼带着淡淡的自嘲，“一定是不能选中的，以后可能也就没什么机会见到皇上您了，进了宫这么久，臣妾还没见过您长什么样儿，所以就壮着胆子抬了头，没想到，却得到了您手中的如意！”
“这或许也是你的不幸吧！”我叹息，若是不快乐，站在至高无上的顶点又怎样？
“不，是臣妾这辈子最大的幸福，能够陪在您身边，能够光明正大的坐在您身侧，这是臣妾几世修来的福气！”皇后摇头，伸手，带着犹豫，却还是拉住了我微凉的手，“皇上，臣妾今日斗胆了，臣妾一直想，一直想，可以像现在这样和您说说话。您知道吗，第一眼见您的时候，臣妾心跳得快要跳到这里！”
皇后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咽喉，眉梢眼角带了桃红，“那个时候臣妾心里是懊恼的，怕这样鲁莽，以后便再也没机会见着您！可是没想到，没想到，一切都像做梦！”
“皇后今日，今日，”今日实在是不像她的性格，印象中她的话不多的，总是很安静。
“今日反常吧，”皇后低头，清秀的面庞，带着些微殷红，“那是因为，您的皇后，应该是个沉默寡言的皇后，不要太多话，但是要足够威严，足够让您安心在外面奔波，回到家后，一切井井有。其实臣妾很喜欢说话的，您看，我装的像不像？”
皇后忽然扬眉，平静的脸上绽了个狡黠的笑，眼里却是隐隐的，有泪光闪动。
我哑然，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十年间，她为了我，变做了另一个人。
“月容，”轻轻唤她的闺名，“难为你了，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皇上！”皇后的眼睛，忽然异常的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泪水簌簌的就要往下掉，她连忙回身，掏出帕子擦拭。
“朕的大限将至，以后毅儿就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教育他，让他将来可以造福百姓！”
“您乱说！”皇后忙回过身，伸手捂住我的嘴，“月容不许您这样说！”
我无奈的摇头，又是忌讳吗？该来的终究要来，躲也躲不掉。
“你这么夜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没有的！”皇后摇头，只是深深看我，“夜了，皇上歇着吧！”起身，恭恭敬敬的扣了个头。“臣妾告退！”说着，慢慢退了出去，眸子却一直一直的看我。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她会来，为什么会这么反常，原来是为了和我告别，原来她是一早就打算，随我一起走的，所以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将三尺白绫悬在屋内，只等着我的消息，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甚至舍不得，让我多等一分一毫，这个安静的在我身边站了十年的女人，到最后，依旧决定继续陪着我，上穷碧落，下黄泉。
“张全，”我冲外面的大太监叫到，“传宰相！”
是时候了，她再躲着我，再不愿意见我，也是时候了，再晚，我怕就真的见不到，好累，身子好累。
“这么晚你招我做什么？人家还在家里睡觉！”待身边的太监退下，她便嘟着嘴抱怨，身上还有夜间的湿气。
“从你的府邸到这里，脚力再快，也要一柱香的时间，怎么你不到片刻就来了？宰相，大人在哪里睡的觉？”我看着她笑，气息已经开始有些微弱，喉间一痒，想要咳唆，忙忍住了。
“你，”灵儿见被我揭穿了，脸色变了变，道，“我在准备晨练，你还有力气管我在哪儿睡觉，看来一点儿事都没有！那我就放心了，皇上歇着，微臣告退！”说罢，抬脚就要走，仿佛逃一样的要离开。
“等等！”我招手，一口血终于溢到了喉间，忙用被子擦掉，“我有话和你说！”
“有话明天再说，大半夜的，你不睡我还要睡！”灵儿没有回头，声音却带了哭腔。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我淡淡的笑，一直记得花湘去时她的话，现在她也在怕吗？怕我交待后事，怕我就这样离开，所以接连几日站在殿外守着，不分黑白，不分昼夜，却从不敢踏进一步。
其实我都知道，所以不忍心，所以便努力努力完成她的期盼，熬多一天，再熬多一天，可是今日，今日真的不行了。
灵儿，对不起。
“灵儿，拖了你这么久，对不起！”
灵儿忽然回头，我已经许久没有唤她的名字了，无数次的在心里叫她，可是却没有一次说出口。
“不许你这么叫我！我叫李玉！你赐了国姓的！不许你这么叫！”她浓眉立起，脸上是愤怒，可是微微颤抖的唇，却泄露了内心的恐惧。
“灵儿，若是你回桃花谷，便让卜明送你吧，他去过，知道怎样回去！”我笑，不理她越皱越深的眉毛，要快点而交待，来不及了，真的要来不及了。
“你听不见吗？不许你再说！听见了没有！不许再说！”她急冲冲的过来，捂住我的嘴，我伸手去拉，啪嗒一颗热泪，却落到了手背上，烫的心里轻轻的痛。
“对不起！”我心疼的看她。
灵儿，对不起，是我自私，想要先走了。
“对不起？都和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她抑制不住，眼泪颗颗滴落，“那妖精走了说对不起！花湘走了说对不起！如今你也要说对不起！你们口口声声说爱我，结果呢？我不要听对不起！我再也不要听对不起！左沉之，你给我起来，你给我好起来！”
灵儿伸手拉我，我的身子太弱了，胸口一阵疼痛，有热流慢慢向上涌，我使劲的压抑，终究抑不住，鲜血喷到她衣衫上，她呆愣的看我，一瞬间瘫到了地上。
“真的不行吗？左沉之，真的不行吗？我一直狠着心，我不进来看你，一门之隔，都不进来看你，就是想你熬过去，太医说，春天过了就一定可以好，真的不行吗？左沉之，不行吗？”
她抬眼看我，大大的眼睛，泪水汩汩的流出。
我伸手向要帮她拭泪，可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灵儿，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你向毅儿交待一下，便隐居吧，大齐已经稳定，你可以不用这样操劳了，是我自私，拖了你这么多年。”
“我走！我现在就走！我告诉你哦，我不要帮你照顾儿子，所以你给我老老实实起来，这大齐需要你，你得起来，爬也要爬起来！我不管了！我现在就不管了！”灵儿忽一下站起身，“我才不要管你了，就是因为有我，你才这样得踏实！”泪水却是簌簌得流，止也止不住。
“别！”我使劲浑身的力气拉住她，“没时间了，别，别走！”
身子开始变的好轻，真的好轻，仿佛可以飘起来。
“灵儿，你，你还怪我吗？以前的，事，你还，怪我吗？”
“不怪了！不怪了！”灵儿拼命的摇头，拉过我的身子拥到她怀里，再也不挣扎，再也不负气，只是认命的流泪。
很满足，离开的这一刻，还能在她怀里，真的很满足。
“灵儿，若是，若是当初，我没有娶彦汐尘，当初，当初没有伤你，你会不会，会不会。”
“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左沉之，我爱过你的，认认真真，毫无保留！即便是我们现在不再一起，我一样珍惜着那段回忆！你是我爱过的第一个，无论我以后和谁在一起，无论我的生命中出现过多少人，你永远都是第一个，唯一的第一个！”
“是吗？”
好高兴，虽然有遗憾，虽然痛了一辈子，但却，不悔相思。
灵儿，我从来没有后悔爱上你，从来……
“左沉之，你别睡，求你别睡！左沉之！”
我看着灵儿唤着我，压抑的发出低吼，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远去，伸手想要碰触她，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我知道，我这一生，终于可以结束了。
灵儿，再见，再见，若是下辈子我们相遇，若是我们还会错过，那么我希望，永远不要再有爱，没有你，我宁愿，生生世世，不再有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