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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老人与花(2)

看来,男子确曾为情所困,而且伤得极深,只是不知此时回复自由身的男子作何感想?男子又将如何摆脱束缚已久的情笼,大胆而自由地追寻理想中的伊人?就这样,男子于渐次舒展身躯之际,开始迈着自由而生疏的步伐步入了老人此刻依旧汩汩流淌的思维之流中。

谁料,在男子逐步地靠近老人思维之流时,竟亦在不断地变得越发的年轻。那时,男子看起来竟只有二十出头左右,完全是个俊逸有余的白净书生,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满面春风,嘴角不时地洋溢着清澈的笑意,步履矫健自如,与先前略带忧郁的神色有着天壤之别,那完全是一副万事如意的得意姿态。若如此,男子的忧伤从何而来?或者可以这样来理解,男子那时还并未曾品尝到任何伤感的滋味。

此刻,原先那暧昧且迷离得有些昏暗的光线亦仿佛在瞬间分崩离析,幻化组织出了一副清澈温馨的场景来。场景似乎是一座阔气庭院的后花园深处,亭台、水榭、花树、鱼鸟、假山、石椅、石凳等应有尽有,且都光泽动人,精细别致,使人宛若遁入仙境一般惊叹,不禁啧啧称奇,之后自然是令人流连忘返,念念不忘了。

随后,只见在那高筑而起雕龙画凤的亭台之上,在绿红相间的花丛围绕之中,男子正与一妙龄女子吟风赏花,男子独坐于光洁如鲜的石凳之上,把酒临风,不时地啜上那么一小口。男子的身心此刻更多的是贯注于正在对面为他倾心弹奏优雅古曲的女子身上,女子一身素雅的打扮,却倒美若仙子,举手投足之间满是柔情蜜意,令人不禁为之所倾倒。而那如诗情画意的古曲一经女子的素手轻盈弹奏而出,便如清风流水一般澄澈、悦耳,更是美不胜收了。而在女子身旁的那个丫鬟亦为之所动,听得如痴如醉,仿若是被谁施了法术一般,丝毫动弹不了了。

应和着如此雅致的古曲流淌,饱读诗书的男子不禁触景生情,诗兴大发,随即就有几句文雅中略带感伤的诗句脱口而出了,可惜当时没有现成的纸笔,只得暂时任凭它们如活脱的精灵一般随着乐曲的节奏此起彼落了,直至最终化为一片虚无。但是,当事后,男子意欲执笔把当时的情景用雷同的诗句再次描摹而出时,却发觉有些如此美妙的诗句却早已在记忆中烟消云散,化为一团捉摸不定的气若游丝了;而有些侥幸能够忆起的诗句,勉强充斥其中,却早已魂不守舍,显得多么不合时宜呀!为此,男子不禁扼腕而叹,世事的变迁与时光的流逝竟是如此之迅疾,只在眨眼的瞬间就千变万化,令人悔不当初了。

谁料,正当乐曲处于高潮之际,氛围处于无可挑剔的绝妙时刻,一根琴弦在女子的素手那么不经意地轻巧一挑,竟嘣的一声就此清脆断绝了。随后,益趋高雅的乐曲亦随之就此戛然而止了。四周先是纷纷陷入了一片不明所以的死寂之中,而后才逐渐幡然醒悟了过来。可见,这把古老的紫檀木素琴琴弦在那刻的绷断显得多么令人心碎,原本欢快的场景亦随之黯淡了下来。只听得那女子呀地惊讶地唤了一声,那丫鬟仿佛才大梦初醒般地目瞪口呆,原先的葱茏美景竟也仿佛在一瞬间就化为乌有了。这显然是个令谁也意想不到的不祥之兆。

此刻,仰躺在藤椅之上的老人不禁也为如此令人措手不及的情景所惊动,原先酣畅淋漓的睡意亦随之消散了大半,代之以隐隐的不安,思维的流淌泛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老人瞬间就被无情的时光抛到了一条湍急流淌着的河流之边。而远在河流的对岸,与他四目遥遥相望,却苦于彼此无法即刻靠近互诉衷肠的就是老人的红颜知己月花。那时候,老人正当青春年少,也是一翩翩美少年,风流倜傥,才华横溢,不知迷煞了当时多少痴情少女,而月花自然也是个才貌双全,温柔善良的好女子,两人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可惜造化弄人,自古俊才多坎坷,红颜多薄命,由于门不当,户不对,这对青梅竹马就被无情的命运硬生生地拆分开了。月花被迫嫁给了邻村的首富朱三,而当时老人伤心欲绝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衷心地祝愿月花能够幸福快乐。数日之后,老人当即就决定离开这个伤心的是非之地,远走他乡,孤身终老。

当时,老人与月花偷偷地约定于爱河之岸作最后的诀别。两人自然是痛彻心扉,任凭热泪如流浸湿了衣裳,无情的北风吹刮着泪痕斑驳的脸庞,就好似有人拿着锐利的尖刀在寸寸剜割着彼此伤痛的心。而在他们的眼前洪大而湍急的爱河之水自顾自汹涌地不停流窜着,不时发出怒吼的声响,好似凶神恶煞一般在对他们作威作福,无情地催促他们快点分离。而呼呼作响的风浪之上一对相依为命的飞鸟正摇摇欲坠地挣扎着,随时都有坠落而亡的可能,不时发出凄凉的鸣叫之声。

谁知,就在两人难分难舍之际,月花泪流满面,神情激动,一时竟奋力挣脱开了老人宽阔温暖的怀抱,飞奔到爱河边缘,只回眸匆匆地喊了声:风哥保重,就决绝地一头扎进了滚滚奔流的爱河之水中,瞬间为汹涌的波涛所吞没,徒留老人面对滚滚洪流悲痛欲绝,欲哭无泪,欲喊无音,如当头遭遇晴天霹雳一般不知所措,最终竟也很快跟随着径自跃入其中……

试想,此生,老人是再也无法忘却月花回眸凝望瞬间那充满无悔且坚定的眼神了。当然了,那里面更多的是蕴涵了月花对他无尽的期望和关切。为此,尽管当时有幸从死神手中生还的老人,在今后的岁月之中,必将还有机会遭遇到其他的世间女子,但又有谁能够像月花一样,值得他去为她念想一生,厮守一世呢?

随后,老人复又归于沉睡的状态,思维流淌再度趋于平顺,之前泛起的涟漪亦逐渐向外圈圈扩散开来,随即就逐渐平复了下来。只是老人的眼角有泪花在隐隐闪烁着,在越发昏暗的午后光线之中晶莹剔透着。此刻,有阴风在逐步生成,先是慢慢地吹拂而来,随即就有扩大化的趋势,变成了几股较大的势力不远千里,自远道匆匆而来。午后的光线在逐渐衰落,远处隐约的山脉之中,落日就快完全降落了,它似乎连最后挣扎的力气也早已消耗殆尽,只等最后被越发壮大起来的风实实在在地吹落。忙碌了一整天,它也确实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休息,养精蓄锐以待明日再度地发光发热,造福天下的芸芸众生。

尽管如此,老人似乎还并未感觉到冷气的袭来,依旧一动不动地仰躺在藤椅之上,好似雕像一般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无动于衷。看来,老人的内心之流依旧在滚烫地沸腾着,并未真正地趋向平静。

之后,老人再度被思维之流裹挟进了一个似乎陌生得有些可怕的情境之中。记忆中的情景似乎应该是这样的:主要人物依旧是那画中男子与他所钟情的那名妙龄女子,只不过,那时他们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能够自由自在地私自相约,毫无拘束地互诉衷肠了。在男子赴京赶考的那段难熬的日子里,他们被迫有了第一次长时间的分离。离别之际,两人自是不由悲从中来,依依不舍。千叮万嘱之后,女子赠送给男子一块纯洁无瑕的玉佩,希望男子能够金榜题名,早些时日归来团聚,才热泪盈眶地送别了男子。在龙凤桥之上,时令已近秋季,不时有被秋风所摇曳而落的花叶纷飞飘洒而下,若即若离的依依模样,就像是它们也即将面临生离死别的局面一般无可奈何,只得任由命运无情的摆布和摧残,身心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而桥下流水依旧潺潺。一往无前,欢畅且自由,流水之声甚是优雅动听,却叫离别之人无心聆听片刻。

在赴京赶考遥远且寂寞的旅途之上,男子倍加思念女子,时刻牵挂着女子的安危。为了一解相思之苦,每日依旧能够与女子形影相依,对她倾诉心中的喜怒哀乐,以及沿途所见到的一些别致的风土人情与读书的见解与困惑,男子苦思冥想了许久,把女子的音容笑貌再次在心中回忆了几遍,才铺纸研墨把女子雅致的神韵定格在了一幅精心构想的图画之上。每日与之朝夕相伴,精心呵护,就像是他们从未分离一般,互诉衷肠,两情依依,期盼真正相见的那一天能够早点来临。

历经一番千辛万苦之后,男子此次的赴考依旧是如同前几次一般名落孙山,尽管男子才华横溢,势在必得,依旧是无济于事。坐落在回归的木舟之上,望着滚滚而逝,片刻不停留的河流之水,归心似箭的男子不禁悲从中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喟叹造化弄人,生不逢时了。男子当即就决定了从此将永不再赴考,只希望能够每日与女子朝夕相伴,哪怕过着男耕女织的农耕生活也甘之如饴,只是又怕就此为难了女子的娇柔之身,让女子跟着自己一个落魄书生受苦受难。

谁料,当男子回归乡里时,却得知女子早已于一个月之前病逝了。据女子的贴身丫鬟亲口所述,女子在男子离开之后就郁郁寡欢,茶饭不思,每日思念男子之时,就抚琴弹奏他们俩所共同喜欢聆听的那首乐曲,弹至忧伤处就不禁泪眼矇眬,待一曲弹毕早已是泪流满面了。那是一首名为《蝶恋花》的古曲,叙述的无非是世间有情男女的相恋相思之情之爱,琴声飘扬之中悲喜交加,情真意切,词曲着实令人为之动容。然而,与此同时,女子的父亲却多次以此次男子赴考相要挟,如若男子此次依旧无法高中,就必欲将其另谋高嫁了。就此,女子陷入了人生之中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自幼体弱多病的女子,最后终究难逃病魔的摧残与相思之苦的纠缠,郁郁而逝了。说毕,善良的丫鬟早已是拂袖掩面而泣,泣不成声了……

随后,仿佛是在片刻之间,老人周围的光线就全都不见丝毫的影踪了,远处太阳早已完全降落,原先还若隐若现的群山亦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就如同是被此刻浓重的黑暗所活生生吞没了一般。四周徒留一片阴凉,只余那些娇嫩的鲜花们独自在冷风中随风摇曳,动荡不安,无依无靠。而在自己余温尚存的知觉中,老人似乎感觉到了有一男一女两个天真可爱的孩童在远方向自己露出了甜美的微笑。男童垂髫随意飘散,模样俊俏,女童乖巧伶俐,惹人怜爱。只见男童随手递给了女童一串鲜美的冰糖葫芦,随后他们就手牵手蹦蹦跳跳地向着老人渐渐而来了。他们的笑容就如同阳光般灿烂迷人,令人看到了希望和未来,银铃般温馨的欢笑声随之悠扬而来,飘洒在四周,久久弥散。

但是,当老人想睁开紧闭已久的双眼,把他们看个仔细时,却发觉自己是如此疲惫,显得那么无能为力了。此刻,老人连抬眼的气力都在逐渐散失殆尽,他原先汩汩流淌的思维之流亦逐渐地趋于完全的平复,从此再也无法泛起丝毫的涟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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