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8日是著名诗人张枣离开我们两周年的日子，他是我特别喜欢的那种非常有灵气的诗人，除大家和诗人自己都公认《镜中》是他的第一代表作以外，他自己还特别喜欢的，他称之为第二代表作的是《厨师》这首诗，开头是“未来是一阵冷颤从体内搜刮而过/翻倒的醋瓶渗透筋骨/厨师推门/看见黄昏像一个小女孩/正用舌尖四处摸找着灯的开关”。
他在北京的那些日子里，我们经常在一起谈诗论菜。有一次，在好友黄珂家，他几乎是眉飞色舞地给我朗诵了《厨师》，也许他明白这首诗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共同愉快的想象和回忆：“厨师忍住突然/他把豆腐一分为二/又切成小寸片/放进鼓掌的油锅/煎成金黄的双面”。当他朗诵到“鼓掌的油锅”时，居然像个小孩似的真的鼓起掌来。
其实油煎豆腐是我们大家都喜欢的东西，不仅仅外酥香内细嫩极富口感，而且煎豆腐的人或者看着煎豆腐的人都非常有快感。记得小时候在灶房多次看见母亲煎豆腐，雪白豆腐摊在左手掌上，右手握刀把豆腐一分为二，然后切片入菜油热锅，在充满食欲的“哧哧哧”的油煎声中，金黄一面之后用铲子轻翻过来又煎另一面，此时快感达到高潮。
很明显张枣非常精通厨艺，特别是对烹调的感觉，他就是《厨师》里的厨师：“再换另一个锅/煎香些许姜末肉泥和红艳的豆瓣/汇入豆腐/再添点黄酒味精清水/令其被吸入内部而成为软的奥妙”。诗人在烹饪的过程中知道什么时候换锅，知道中国烹饪“有味使之出，无味使之入”的精妙，知道被“吸入内部成为软的奥妙”——诗人不是一个烹饪高手那才怪呢！
听着张枣的朗诵，在场的我们似乎已经闻到了从锅里飘出的香气，已感触到红艳的软的口感：“现在撒些青白葱丁即可盛盘啦/厨师因某个梦而发明了这现实/户外大雪纷飞/在找着一个名字”。
内部是煎香的姜末、肉泥、豆瓣、黄酒、味精的滋味，而外形则是红艳豆瓣、白色豆腐、青白葱丁，这道菜同时极具色彩感的视觉冲击，并且空间里还回荡着油锅的鼓掌的声音。真是色、香、味、形、意、声样样都有了，诗人把一个厨师和一道家常菜的关系用现代诗的语言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厨师极端地把/头颅伸到窗外/菜谱凉成了一座桥/通向死不相认的田野/他听呀听呀/果真/有人在做这道菜/并把这香喷喷的诱饵摆进暗的后院”……现实中的这道豆腐菜和他梦中的这道豆腐菜优雅地重叠在了一起。
张枣爱美食，爱诗歌，还是一个烹饪高手，在他的许多诗里，都能读到巧妙的饮食诗句。
“是的，无需特赦/得从小白菜里/从豌豆苗和冬瓜/找出那一个理解来”，（张枣《春秋》）以及“有谁便踮足过来/把浓茶和咖啡/通过轻柔的指尖/放在我们醉态的旁边”。（张枣《预感》）
在诗外，我们也经常自己做吃的，和张枣的交往也因为美食更多了些滋味与温馨，但现在回忆起来却有些小心翼翼。前几天黄珂大哥（我们一同去菜市时）还跟我说，每到黄昏都会想起张枣，我们一同逛菜市、超市，一同挑选奶酪、酒、蔬菜和零食。我说现在仿佛还听到他在说，珂儿，今晚又炒个猪肝嘛！
《厨师》里的那道豆腐菜，他曾在好朋友，如今名满京城的“交朋友专家”黄珂家做出来给我们吃过，也是先听到“鼓掌”，然后看见他“换锅”，成菜香喷喷红艳艳的，好像刚从他诗里端出来似的。
他还有许多拿手菜，比如“花雕炒猪肝”，他用大量的花雕酒先浸泡猪肝，然后和适量的盐、豆粉码味，与韭黄节快速同炒起锅而成，味道香嫩鲜美，像极了一首流畅的诗歌。他说他这道菜是从他上海丈母娘那学来的。
有一次张枣从太湖带回来一大包虾米，分些给黄珂，分些给我，他亲自上灶用韭菜、鲜辣椒圈与虾米同炒，边炒边说“狗日的这虾米肯定下酒”。这道菜的用料显然与他是湖南长沙人有关（他在重庆读了几年书，由此结识一大帮四川诗人）。
张枣的拿手菜还有一道砂锅菜，用五花肉、干墨鱼、海带等同炖，文火慢煨4小时而成的。这道菜是他有一天请我去他家吃的，那天就我们俩人。当他从厨房端出这道砂锅菜时，非常得意地说：“肯定好吃惨了（重庆话）！”他还说这是小时候他妈妈常炖给他吃的一道菜。
张枣在欧洲生活了二十多年，他有时也给我做些西餐，有时也发明些中西结合的菜式。给我味觉记忆最深刻的是他的那道“奶油蘑菇汤”。他用面粉和上好黄油（他会亲自去超市挑选这些材料）先炒香，再加清水煮，然后加盐而成，趁烫喝，醮面包吃也行。
类似的许多吃喝，我们多数都是在好友黄珂家进行，张枣一般喜欢喝些啤酒，尽兴之余他会用俄语朗诵普希金等俄国诗人的诗歌，非常动听……
这一切都如在眼前，但已永成追忆。愿张枣兄弟在天堂里能享用到更好的美食，咏叹出更美的诗句。
幸福菜谱
墨鱼炖五花肉
1.将干墨鱼用温水泡发2小时，片成片，墨鱼泡水留着待用，干海带泡发开后，洗净切旗帜块。
2.将整块五花油皮朝下，在烧红的铁锅中烙煳，然后浸入温热水中刮洗干净（皮呈金黄）。
3.将整块五花肉放入砂罐中，加姜、胡椒粒、盐、醪糟汁、几滴醋、糖及墨鱼片，然后加入墨鱼泡水和清水淹过五花肉两寸高。
4.烧沸后打去浮沫，用文炖至整块五花肉六七成熟软时捞起，改刀切成如拇指大小的块，和海带一起再放入砂罐中，再转文火慢炖2小时至五花肉柔糯腴香是就可以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