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宏新在村室里汇报了柳家集的概况及设想。罗书记频频点头，柳宏隆兴奋不已。柳宏新送走柳宏隆一行后，就匆匆来到他爷爷家。
寒风乍起，柳大成的老慢支又犯了。一种艰涩的哨音从他的肺部发出，经过口腔时，他就不得不张开嘴放出来。
看到孙子柳宏新进院，柳大成问：柳老歪的重（曾）孙子回来了？
哦，是啊。
还恁风光啊？县委书记都陪着？
人家回家乡投资的，县委书记陪着咋了？谁往咱这里投，我天天想陪他，还不够级别呢。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还回大陆老家看看哩，总书记都接见了。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国共合作，两岸统一，发展经济是中心，其他的都好说。
你有事儿啊？
屋里说吧。
柳乔氏拿了一把葱进院，看到柳宏新在家里，摇着头说：新儿啊，恁长时间也不来看看。咋恁忙啊？
奶奶，你赶集了？我这段时间事儿多。你忙吧，我跟俺爷说个事儿。
啥事儿啊？还背着俺。
柳宏新知道他奶奶嘴快，不想让她知道。就哄她说：工作上的事儿，中午在你这里吃饭，你做点好吃的。
柳宏新跟柳大成进了屋。
柳宏新说：爷，柳宏隆回来还有一个事儿，说这是他家的私事。他托我打听一个人，他的一个老姑奶奶。
当时柳老歪生意做得很大，陈州城里有房产。像所有的富人一样，他也经常出入陈州城的酒楼茶肆，花街柳巷。其实他已经有了三房妻妾，但是，把不住钱财生淫欲，柳大老爷就看上了一个姓乔的青楼女子，便为其赎身，在县城置一小院养着。后来，这女子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一有孩子，那女子便想认祖归宗，自己不管是几房，女儿总归是柳家的后代啊。几次跟他吵闹，要个名分。
话说那天，匪首柳一刀进城，见到了柳老歪。那柳一刀虽然是土匪，为人也算仗义。柳老歪为了自家的财产安全，跟柳一刀早有了结拜，每年供一些银饷，算是花钱买平安。这天，柳老歪就把自己的难处说了。
柳老歪说，如果把乔氏娶回家中，自己年岁不小了，又纳小妾，面子上有些不太好看，而且又是青楼女子，更不好向家人交代，况且他家那个小三也不是瓤茬儿。可是，他确实很喜欢这母女二人。
柳一刀便说，不如先在小弟那里安置，等有适当时机再行此事。一是对她们娘儿俩有个交代，二是离柳家集也近了一步，你有时间可以多走走。
柳老歪一听这主意不错，便把乔氏母女托付给柳一刀。碍着身份，柳一刀对乔氏以表姐相称，那姑娘自然随她母亲姓乔。
柳老歪不时送些钱财，只是探望的较少。后来，柳一刀跟对家出现了火拼，柳老歪派人去搜寻，只找到了乔氏的尸体，并未见到乔氏女儿的尸体，从此不知死活。
后来，柳老歪实在伤痛难耐，便把此事儿跟儿子说了，让他一定要找到妹妹的下落，否则死不瞑目。不想时局变化，他自己被政府镇压，儿子逃亡台湾。
柳乔氏见孙子和老伴在屋里说事儿，爱参政的她就想听听他们说些啥事儿。她并未去做饭，便站在窗户底下偷听他俩说话，不想竟然是这事儿。于是，她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柳大成爷儿俩听到响声，待走出了房门，柳乔氏已经不省人事。
柳大成明白柳乔氏大限已到，其实，他和罗政委审问柳老歪时，就已经猜到了柳乔氏的身世。如果是别人，他还能刨根问底，可是事关他的妻子，他不敢往深处问，况且还有罗政委在场。这猜想像块石头压了他几十年啊，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柳大成百感交集，未来得及向柳宏新说明真相，就随妻子“西去”。
柳宏新办完他爷奶的丧事，就着手规划柳家集新区。土地批文已下，一条新街已经破土动工，农贸市场也正在筹备奠基仪式，罗书记计划邀请市主要领导出席。
一幢小楼在柳家集新区拔地而起，那便是柳家集行政村村室。柳家祠堂在旧址上重新修建，成了柳家集殡葬改革的公祭堂。柳大成夫妇将成为入堂第一拨，“南乡柳”倒是成了正式进入柳家祠堂的第一人，柳大成牌位上的名字也换成了柳全成。
我干娘的一出戏，终于让柳宏新的宏伟规划找到了实施的突破口。他忙得焦头烂额。那天，他接到单书记的电话，说县领导安排，要他把柳司令的低保费和养老金送去。
于是，柳宏新不敢怠慢，急急忙忙进了我干娘的小院里。
我干娘正在一个大簸箩里躺着。三条流浪狗在一旁抢吃食儿，一只野猫懒洋洋地卧着打盹儿，不知道哪儿来的鸽子，在柴堆上咕咕地叫个不停。一群麻雀落在了一堆谷壳里觅食儿。傻花拿着一把青草喂那只波尔山羊，那羊也没有拴绳，傻花抱着它的脖子喂它。地上有个破瓦盆，瓦盆里有些玉米、高粱之类的杂粮，几只鸡在慢慢地享用。屋檐下的小燕子已经羽翼丰满，唧唧喳喳地叫着，等候着母燕带着它们飞向远方。
柳宏新突然就有了一种感动，眼里潮乎乎，他不想打扰她，犹豫再三，还是转身离开。刚转身，还没有挪步，我干娘就说：宏新，你咋走了？有事儿啊？
司令奶奶，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俺还真睡着了，你来了俺知道。
司令奶奶，你还真成神了，睡着了都知道俺来了。俺来给你送低保的，养老保险金，还有种粮补贴的钱。
俺有钱，俺不要，给人家吧。
你的名字，给谁啊？
给花儿吧。
傻花也说：俺不要，司令奶奶不要，俺也不要。俺要那弄啥？她竟然跟我干娘一个腔调。
柳宏新说：好啊，真是到共产主义了，连钱都不要了。
我干娘说：给花儿吧，她需要。她说不要是不知道钱主贵，你直接给她嫂子，她嫂子就会对她好了。将来，她也有个依靠。他们正说着，柳半仙来了，掂了一个黑色食品袋子，见宏新在，就想拐回去。我干娘说，咋又走了？柳宏新一看，调侃道：上供来了。
柳半仙说：给老婶子送了一只鸡子，一块肉。
柳宏新说：不是你敬神剩下的吧？
不是，老婶子都成神了，她是南天门的老姑娘。
那你是谁？
俺是她跟前的童子。
你原来咋不是她的童子，现在才是啊？
原来俺没有开眼，现在开眼了，知道了。
柳半仙啊，柳半仙，《天方夜谭》的作者应该是你。你再装神弄鬼的，派出所就把你抓走。
柳半仙放下东西就走了，边走边说：说着玩儿的。出了我干娘的大门口他才想起来，宏新不是大学生了，是村支书。真要抓他，他可是跑不了。
自从我干娘死而复生，我干娘成神的传说，就不胫而走，这大概多是出自柳半仙之口。他说，上界给他指点的，他才知道。不然，他原来啥都不知道，现在咋就知道了？
我干娘种的几亩地，常常不知道谁替她犁了，庄稼也种上了。收庄稼时，大家也都抢着替她干。丰收的季节，我干娘的树林子里便会多一些柴草。她闲暇时，不是帮这家掰玉米，就是帮那家摔花生、摔豆子，或者剥蒜种、花生种。干谁家的活儿吃谁家的饭，只要我干娘在谁家吃饭，这家必定要改善伙食。
柳英儿的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她听说柳家集开了一条新街，就准备买间门面做生意，还能照顾老娘。柳宏军也不再经营“红太阳食府”，把房子交给了柳学成。自己在新街上盖了房子，继续开饭店，只是招牌换成更时髦的“新时代味素馆”。
柳学贵听说柳家集筹建了农贸市场，回来承包了两千多亩地，投资几百万，建了一千多个温室大棚，注册商标“贵民绿色蔬菜”。大家看柳学贵都盖大棚了，就纷纷效仿，成立了“贵民绿色蔬菜合作社”。
更有趣的是，柳宏军不跟他爹要钱，柳学义的偏瘫后遗症也好了。老两口从河沿搬到了柳青青家。那柳青青自从周志亮死后，一直单身。前一段，胡老家胡树山的小儿子，媳妇出去打工跟人家跑了，他自个儿带着孩子回来了。经胡桂荣撮合，便跟柳青青结了婚。我干娘家跟柳学义一家的恩怨，完全化解，又成了亲戚。
柳宏新计划在新区建一幢老年公寓，说第一个入住的就是我干娘。
我干娘“嘿嘿”一笑说：俺哪儿也不去，死了就埋这院哩。
门前的小河里，我干娘撒上了鱼苗。
通常，我干娘半躺在大簸箩里，傻花挨着她坐在河沿上，和她们一起的，还有那只波尔山羊和它的孩子们，几条流浪狗，几只野猫，一群野鸽子，不知谁家的鸡、鸭、鹅，水里飞跳的小鱼，河对岸树林里的小鸟。它们或吃食儿，或嬉戏，或鸣叫，或自由徜徉，或懒洋洋地打盹儿……
我干娘自顾自地唱着：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一稿完于2010年5月23日星期日19时
二稿完于2010年6月5日星期六23时
三稿完于2010年8月28日星期六18时
修改稿2010年10月16日星期六
修改二稿2010年11月16日星期二凌晨2时
最后校对2010年12月1日星期三下午5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