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英儿吃过午饭，躺在床上休息，刚闭上眼睛，就觉得有人压在她身上，她拼命地挣扎，又动不了。那人好像是周志亮，又像是开超市的柳宏旗。因为柳宏旗爱跟集上的媳妇们乱（开玩笑），说些荤话，得着势就跟那些媳妇搂搂抱抱，抠抠摸摸的。柳宏旗乱也都是有对象的，他跟柳英儿从来不乱，因为论辈儿他喊柳英儿姑的。虽然不乱，但是也不会因为柳英儿在场有所收敛。柳英儿很害怕，全身却像灌了铅似的往下沉。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柳英儿觉得有救了，猛然醒来是个梦。她才知道自己近段休息不好，老魇住。
柳英儿穿着周志向在广州给她买的睡衣，睡眼惺忪地开门。一看是周志亮夹了包站在门口，柳英儿说：等一下，我给你拿去。她以为周志亮来收电费的。
周志亮也不说话，跟着她进了门，然后转身把大门带上。柳英儿心里怦怦跳着，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梦，还是因为周志亮的关门。
周志亮进了堂屋门，柳英儿也没有让他坐。她转身到里屋的抽屉里去拿钱。周志亮把堂屋门也轻轻地带上，随柳英儿进了里屋。柳英儿刚拉开抽屉，周志亮就从身后抱住她。柳英儿感到一阵发抖，浑身像着火了一般，手里的钱撒了一地。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完事儿后，柳英儿失神地望着房顶，麻木地躺在床上。周志亮麻利地穿好衣服，把柳英儿撒在地上的钱捡起来重新放到了抽屉里，锁上门走了。
周志亮和柳英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说不上他们谁把谁当成谁，晚上做事儿都是拉灭灯，一句话也不说。当然，柳英儿再也不去周志亮家打牌，周志亮也没有白天到过柳英儿家里。
柳英儿开始觉得对不住周志向，抗拒着周志亮。那周志亮说：广州是花花世界，十块钱就打一炮，你当他会闲着。你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快活一会儿是一会儿。柳英儿也觉得周志向有问题，去年夏天她下面得了病，人家问她丈夫是干啥的？她有没有出去打过工？神情很是暧昧。她也没好意思问人家是啥病。医生叮嘱她说，让她丈夫也治治。她回来给周志向打电话，周志向半天没吭声，稍后突然大声说，他没病，让她好好治病，别出去乱说。还有周志向跟她做爱的姿势也改变了许多。柳英儿问他：你跟谁学的？广州人都把枕头放到屁股底下？周志向说：碟子上看的，这样进去得多，你舒服。柳英儿说：舒服是舒服，就是别扭。现在听周志亮这样一说，柳英儿似乎有些明白了。但是还是不敢往清亮里想。没事儿时，柳英儿就约几个女人在家里打纸牌。牌场上少不了家长里短地胡扯乱说，不定碍着谁，回家就生气。柳英儿也渐渐地懒得组织了，唯一做的事儿就是等周志亮晚上来。
年前，厂子里效益不好，周志向回来过年。柳英儿怕周志向看出破绽，也怕周志亮再来找她，就拉着周志向去“茂源超市”买年货。周志向说不想去，他已经带回来不少了，现在过了初一就有卖东西的，买恁些干啥啊？放冰箱里费电，不放冰箱里变质。柳英儿说：买些瓜子糖果吧，孩子也都该回来了。你不偷不抢还怕出门啊？
周志向就揣着从广州带回来的烟，跟柳英儿一起出了门。路过周志亮的牌场时，柳英儿还故意跟周志向大声说笑，想让周志亮知道周志向回来了，别再去她家了。
冬天，天黑得很早，柳英儿吃过饭早早地跟周志向上了床。周志向回来一次也是馋猫一样地跟柳英儿折腾。
周志向跟柳英儿做完，听到床底下有动静。他说：啥响的？柳英儿说：老鼠吧。周志向知道柳英儿怕老鼠，如果真是老鼠，她早就扑进他怀里了。不会这样镇静地说，老鼠吧。周志向心存疑惑，却故作淡漠地说：睡吧。
周志向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其实他并没有睡着，故意装的。他觉得柳英儿身子在动弹，好像有人在拉她。于是，周志向鼾声越来越大。他听到柳英儿低声说：还不走！床下的人说：咱俩都走。柳英儿不说话了，但是下面的人好像又开始拉她。柳英儿说：走啊。床底下的人说：不走。柳英儿就起了身，周志向装着醒了说：你干啥啊？柳英儿说：解手。周志向说：屋里有痰盂。柳英儿说，解大手。柳英儿开门出去了。周志向没有动弹，继续打鼾。柳英儿解手回来，周志向说：我有点渴了。柳英儿说：我给你倒茶去。周志向说：你睡吧，我去。周志向去了当门儿（客厅）倒茶，没见茶瓶，问柳英儿茶瓶在哪儿？柳英儿说：在灶屋里，我忘了掂回来了。他说：我去掂茶瓶。
周志向去了厨房把砍骨刀别在腰里，在院子里等那人出来。不一会儿从屋里出来一个人。周志向上去就砍，柳英儿拉不住，直到把人砍死，周志向才把砍骨刀撺在地上。柳英儿吓傻了，站在那里瑟瑟发抖。周志向说：进屋去吧。进了屋周志向对柳英儿说：这个人该死。我也不怪你，你跟着我也没有享几天福。日子好了，人心坏了。反正我得给他抵偿（抵命）。这些年我挣了十几万块钱，折子我带回来了，够供孩子上学的。你想走想留我不管，但是有一条，得把儿子供出来。别跟咱集上的人一样短见，十几岁的孩子不上学，都出去打工挣钱了。这些年了，我也算过，咱集上除了柳学成、柳国强、柳学习、史前进、柳学仓几家的孩子上大学了，还有几个上大学的？农民的后代，不上大学，只能是有点小钱的农民。我这些年在外闯，世面也见了，钱也挣了，死了也值了，放不下的就是这俩孩子。我给你娘家打个电话，然后就去自首。
柳英儿这才迷瞪过来，恓惶地说：你跑吧，逃个活命，只要你还活着，俺娘儿几个就有个依靠。走吧，躲到几儿算几儿。
周志向并不接柳英儿的话，自顾自地给柳铁锨打了电话。柳铁锨家里没有固定电话，还是柳抓钩给我干娘的手机。柳宏财结婚后，夫妻双双出去打工了，把破手机给他爹留在家里。柳铁锨原本打算装电话，正好柳宏财有个破手机给他，也省了座机费，就凑合着用。那天，柳铁锨的手机快没电了，柳宏财走时告诉他一定要等手机自动关机才能充电。柳铁锨看电池一闪一闪的，就想开着机子把余电耗完，平时他都是老早就关机。半夜，电话猛然响起，柳铁锨吓了一跳，听完周志向的叙述，已经两腿发软了。他踉踉跄跄地跑到了我干娘家，就出现了我上面讲的那一幕。
我干娘听完柳铁锨的叙述，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长长地出了口气说：走吧。柳铁锨说：去哪儿啊？
柳英儿家。
我干娘和柳铁锨急急忙忙来到柳英儿家里。周志向在抽烟，柳英儿在哭。柳铁锨说：还不赶紧跑啊？你等着公安来抓你啊。
柳英儿紧一阵慢一阵地哭着。我干娘说：哭啥，自个儿作的祸自个儿担着。她对周志向说：志向，娘对不住你，闺女俺没教好。你也别跑，跑到天边也躲不掉。杀人偿命，自古律令。国家要是留你一命，柳英儿就等着你；要是让你偿命，她给你收尸。孩子啊，能做能担，让你锨儿哥给你一起去投案吧。俺把柳英儿领回去。事儿到这了，就认命吧。人该咋着一定的，俺不会让她娘几个饿着，别让孩子扯进来。他们该咋上学咋上学。
周志向“扑通”跪倒在我干娘面前，泪流满面，磕了三个响头，就出了门。柳铁锨跟着他出去了，周志向说：大哥，你回吧，我自己去。我干娘说：陪着他，深更半夜的。又说：给你爹娘见个面再走。
我干娘把柳英儿领回了家。柳英儿整天以泪洗面，不曾出门半步。“周志向杀人案”很快就结了，周志向说得很清楚，人证物证俱全。虽说案情重大，过程却很简单。柳青青去我干娘家里找柳英儿闹了好几次，要赔偿。柳英儿吓得魂飞天外，我干娘挡在了门口说：人的命，天注定。事儿出了也别怨天怨地，怨自己命赖。周志亮把阳间的事儿折腾差不多了，死了也不亏。这种事儿不怨一个。你也别闹了，等法院判吧，判多少是多少。你要闹去周志亮家闹，别来俺家闹。
周志向判了死刑后，我干娘跟柳英儿说：周志向待你不薄，你不照道走。过去的事儿就算了。你爹死的时候俺跟你差不多，该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说过的话，泼出的水，走错的路，都不能收回来。往前想吧，老周家你也别回，他们也不会认你。你再赖，也是俺孩子。俺死了，这房子、院子都是你的，好好把孩子操持大。他留下的钱你也不能乱花，留给孩子上学。你要是不想待集上，就去陈州县城，在孩子的学校边上瞅间小房子租着，做点小生意，也好照顾孩子，别让孩子再回集上了。俺这些年积攒的钱你都拿着做本钱，别用他留下的钱。俺让你哥给你一起去看房子。看着孩子往前过吧。你要是俺闺女就别哭了，收拾收拾走吧，往前走，别再走岔道了。记住：一步走错，百步难回。
柳英儿无法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她想一死了之，可是她娘说得对，她要是死了，孩子咋办？老娘八十多了，不能替她养好孩子。她听了母亲的话，离开了柳家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