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莎一不做二不休，再次快步走到邢凯面前，连抓带拧地狠狠握住邢凯的手，笑着放狠话：“邢局长好！小女不才，看不懂您的九宫八卦阵。”邢凯大笑道：“慧莎，你想折老弟的寿吧？还没喝酒咧，你发什么烧呀你！有啥指示？邢凯我洗耳恭听。”
周慧莎拉邢凯离开大家几步，说：“邢凯，今天我请客，已经酝酿多天了。因为是请宾省长，所以，安排的人选，都是事先给省长通报过的。但不管怎么说，老郑把你拽来了，我还是感谢你赏光。但我不明白，其他人，是怎么混进革命队伍的？”
邢凯忙凑近周慧莎一些：“情况是有些复杂，我都给郑市长说了。决定带她过来，是在郑头儿那儿临时决定的。你看我今天穿了一身老虎皮，很不合适，其原因容我有机会再说。今天，我们只能喝酒，莫谈国事。”邢凯趁着点烟，左右看了一眼，并提高了嗓门儿说，“慧莎，你抽烟吗？我要制造污染了。”他刚抽了一口，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宾相符，正跟刚到的郑市长寒暄，就马上把烟掐灭，“对，去跟宾省长打个招呼。”邢凯大步流星去和宾相符握手，并自我介绍说：“您好宾省长，您也许记不清我了，邢凯，市公安局上班。上次全省社会稳定会议，我和李佑副市长给您汇报过工作。”
宾相符说：“噢！有印象，公安很辛苦。”邢凯回答：“不辛苦，省长。辛苦没事儿，就是我们的公众形象不太好。”宾相符笑笑，开玩笑说：“喝酒一瓶两瓶不醉，跳舞三步四步都会，其实我碰上的，没几个能喝的。上次和胜昔吃饭，两圈儿没过他就缴械投降了。要说跳舞，公安倒是有股蛮劲儿的，只是得有好舞伴。哈哈……”说着，宾相符示意邢凯挨着他坐下，接着对邢凯说：“我清楚，社会上流传的打油诗，顺口溜。有的，反映了人心的向背；有的，表明了人民群众的思想主张。无可厚非，但应该引起我们的警觉。再者，角度不同，看法就有差异，也不必太计较了。我看到的公安干警，人人都是英姿飒爽，正气凛然。一个两个害群之马会有的，但我们不能一概而论。否定了公安队伍，就等于否认了我们自己，我这个副省长，不也白吃皇粮了吗？”
宾相符接着说：“邢凯，你在火车站那一带挺有名的。”邢凯说：“哎哟宾省长，您记忆力真好。车站公安分局，我当过头儿。工作做得不好，您多包涵。”宾相符说：“不，车站那儿太乱，你们做了很多工作。我在电视上经常看到你，口才不错。不过，车站那儿兜售黄碟的游商太多。有天周末，我随便去转转，被两个摩登女郎缠了半天，不买张黄碟脱不了身。”
邢凯摇摇头，说：“哎呀！小商小贩太可恶了，只要赚钱，啥都不管。我知道，被强拉强买黄碟的，绝不是您一个领导。这个、这个中央宣传部的领导，新华通讯社的领导，社会科学院的领导，都遭遇过和您相同的经历。宾省长，我们真下过大工夫整治了，但是，这些黄碟游商，生命力强得很。这一茬儿打下去，下一茬儿很快就上来了。”宾相符笑笑，说：“是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哈哈！”邢凯说：“是这样，这种社会丑陋现象，之所以难以根除，除了利益驱动，除了我们打击不力，还有市场需求。”宾相符一怔，问：“需求？市场需求？我想，有职业，有生活基础，有点文化道德修养的人，是不会掏钱购买这玩意儿的。”
邢凯没有点头，因为他不能苟同。不能苟同的原因，是因为他太了解情况了。再说，今天和宾省长是私下交谈，谈点真实的东西，比无病呻吟或粉饰太平，要开心得多。并且，他和宾相符以往曾有过接触，大家有评价，宾相符这位副省长，平民意识特浓厚，接触过他的人，都说他平易近人，没官架子。所以，邢凯在沉默了片刻后，以松散调侃的口吻说：“宾省长，我说的这个市场，是有场无市。而且，消费者包括高层、高知、高文化素养的人。”宾相符仰起脸，皱了皱眉头，问：“不会吧！若按你说的情况，我这个副省长读不懂这个社会，落伍了！”邢凯说：“没有那么严重，宾省长。我只想给您讲点实际情况，我在火车站分局那几年，经常接待一些上级单位的领导。领导到我们那儿检查工作，吃什么，玩什么，都大同小异，领导不计较，但他们特在乎送他们点儿什么。送什么呢？最稀罕的是黄碟，黄碟是最好的礼物。”宾相符张张嘴，想说啥，没说。邢凯说：“有点讽刺意味的是，检查工作的上级领导，往往语重心长地嘱托我们好多话，要注意社会稳定呀，要坚持扫黄打非呀，等等。但有些个别领导他们临上车的时候，差不多都会捂住半拉嘴，向我伸手要黄碟。黄碟是火车站地区的土特产，其他地方没有。所以，领导检查我们太多，太勤，经常刚送走张局长，又来了个李处长。但凡事都有弊有利，我邢凯也因此认识了好多朋友。在某一个时期，黄碟成了我的黏合剂，敲敲粘粘都能办点事。不瞒你说宾省长，我塞给某局长三张黄碟，他隔着市局，给我批了一辆面包车。还有，那回我去嵩山疗养院，个别老领导，问我带碟子没有。有两个女领导，还下手摸我的腰，那个胆量，那个狠劲，就像下我的枪一样。”
宾相符问：“什么女领导？疗什么养？老娘们儿还看什么黄碟？”邢凯回答说：“市局的调研员，五十岁有余，都更年期了，看见男人眼都红了。她们说，改革开放的成果，不能叫男人享受完了。真不公平，男人越老越主贵，女人一老得撤退。小邢，你不能把刺激都给了他们，他们都还在台上，不看黄碟都够猖狂了。人间春色叫他们占尽了，还不知足！两个女人喊叫着要自我救赎，抢救一把青春。就这，武则天不退位，硬是不挂免战牌。”
可见，领导的舞会宴会，实质不在舞宴，而在于交流。两个人无拘无束地大笑之后，见周慧莎笑盈盈地走过来，邀请宾相符他们入席就位。她哪知两个人正在兴头上，邢凯说得酸甜有味，宾相符听得面红耳热。宾相符朝周慧莎摆摆手：叫他们先坐。周慧莎微笑着，不解地瞧瞧邢凯，并凑近说：“邢凯，讲什么新鲜事儿哪！叫省长都听得津津有味，真有你的！”
周慧莎去招呼其他人入座，宾相符催促邢凯：“讲，快讲！把你在火车站的经典传奇讲一点。”邢凯见副省长都被吸引住了，自己也很放松，他就说：“在火车站地区，夜间的招手女郎很多……”邢凯朝宾相符笑笑，欲言又止，似有几分胆怯。宾相符急着听，一只手横着划了一下，意思要邢凯说下去。邢凯接着说：“一根电线杆下站了一溜招手女郎，一位外地老太婆见了，问她们排什么队。招手女郎没好气地回答：等棒棒糖！老太婆挨着她们一站说：我也等。结果被巡防队员抓住了，问老太婆：你牙都没有了，还能干？老太婆说：舔也中。”邢凯的黄段子，就像点穴大师，点了宾相符的笑穴，他马一样地打了个响鼻，喷出一把鼻涕，身体往后一躺，笑出两眼泪来。副省长的架子，一点都看不到了，嘴里还不清不混地说：“邢凯，笑死人了，你有空多到省政府我办公室坐坐……”
这时，市长郑砚池走到宾相符身边。市长见省长，官话一大堆。郑砚池说：“真对不起，宾省长，书记找我有事。本来就晚了，又碰到银水河大桥堵车，叫您久等了。”宾相符说：“郑市长，我在酒店等没事，可别叫我在进出市的路口等啊！上周我去南阳，一个钟头没离开省城。交通拥堵，这可是你老郑的事儿，和我老宾无关呀！”说完，宾相符哈哈一笑。
郑砚池也笑着说：“宾省长，您不能说无关。年初，对我们的市政基础建设，省府开始说，财政拨款要占百分之六十以上，可到跟前了，又临时减少拨款额度，增加了银贷额度。和银行的交涉，至今都谈不拢。他们趁火打劫，要地盖房，并要求减免扩容费，等等。我问他们的行长，你们吓人的奖金福利，能不能给我们的儿童福利院分一点？那行长夸夸其谈，说：‘市场经济，经济市场，地不分南北，人不分东西，各自为战，各自招呼各自的烧饼不煳就中了。这年景，谁还管得了那么多？’小子，一毛不拔，他的就是他的，别人的可以谈判。行业垄断。之后，几大银行又结成利益联盟，一致对外。我这个地方官，管不了御林军！好，你狡猾，我顽固，你用地吗不是？等着吧。不过，这种马拉松式的合作，只能拖我市政建设的后腿，挨批评的，是我不是他们。嗨！没办法。”
宾相符说：“你们思路也不怎么开阔，本位主义也还是有的吧？就说发展经济招商引资，你们把黄金位置，敛财渠道，早早就占完了。火车站地区，没见你们拿出一块地搞引资呀！而把背街小巷龙须沟，都统统交给地产商开发。说是改革开放，商海浩瀚，但你们只叫外商在窄渠浅沟里试航，糊弄洋鬼子。而你们却把自己的船队，放在大海的深水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