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辉这阵子烦躁得很，坐着烦躁，站着也烦躁；在屋里也烦躁，到走廊里晃悠着也烦躁；见人烦躁，独个儿也烦躁，一切都是烦躁。
眼前的情况该使他烦躁。半月前，县委宣传部的常务副部长下黑龙镇当党委书记了，副部长的职位自然空缺。对这空缺的职位，县委是派人呢，还是从内部产生？如果从外边派人来，那算没戏。如果从内部产生，程之辉觉得自己应该有希望。因为，他程之辉进入宣传部较早，是现任科长中任职时间最长的了，已满五年。问题是现在的事情就怕有希望没把握。没希望就不想不烦，反倒没有包袱。有希望没把握是最熬人的。争取吧，又怕争取不上，丢掉面子。不争取吧，有一线希望，又怕失去机遇，那是一种两难的境地。程之辉目前就处于这种境地。虽说他任文化科长已五年，但也不是没有竞争对手。理论科邱科长就是他的对手。邱科长任科长虽然比他晚半年，但邱科长有邱科长的优势，本科学历，而他程之辉只是大专，邱科长今年三十三岁，年龄上又小他两岁。听说邱上边还有关系，有个舅舅家的表哥什么的在省城做什么处长，现在用干部，年龄是个宝，文凭不能少，有关系更好……这些都使程之辉觉得自己很没有把握。
程之辉心更烦的是民主推荐情况。前天下午，组织部突然来了两个人，把部里的全体干部集中起来要推荐一名副部长，这等于摊牌了，意味着这名副部长要从内部产生了，不可能从外边派人来，除非有特殊情况。问题出在他事前不知道一丝丝消息。省里心连心艺术团要来县里演出，他和文化局的同志一道在选演出场地，他是在会议开始前的十分钟接到电话，是他的副科长小朱通知他的，他一接到电话头可蒙了，太突然了，太令他措手不及了，他没有做一点点准备，一个人也没打招呼。关于要不要给部里同志打招呼，他也想过，打得早了呢，万一这名副部长不从部里产生，打招呼也是白打了，事后还落个笑柄，传出去难听；不打招呼呢，万一要从内部产生再要进行民主推荐，到时候措手不及。他一直在犹豫着，可现在担心的情况终于出现了。等他赶回部里时会议室里人已坐满，他刚刚落座就开始发推荐票，只让推荐一名，他毫不客气也毫不谦虚，也不能客气也不能谦虚，尽管两边的人谁也没有看谁填谁的名字，他还是在被推荐人的姓名栏内写下了“程之辉”三个字。他往周围扫了一眼，见人家都把推荐票叠着，也不知道是写的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他想从大家的面部表情和眼神里找找对自己的认可度，也判断不出来，都是微笑着点头，他知道这种情况下的微笑和点头都是模棱两可的，你怎么理解都可以，可信度很低。推荐会结束后，回到科里，小朱说，听人说邱科长上午就知道了，中午就没休息，给一些同志打电话。这一听，他更加忐忑不安了。
昨天到今天他想了解下自己的得票情况，可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推荐完之后组织部的同志把票一卷拿走了，连部长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想找找组织部干部科长陶伟，从陶科长那里探点消息。这陶伟和他是校友，都是豫南农专毕业，高他一届。陶伟跟程之辉的妻子陶彩虹，在同一个乡里，又是同姓，有这层关系，平时见了还算客气。陶伟这人都说有点滑，天生一张金口，一般人从他嘴里掏不出什么话，可对人心眼也不错。那种特性可能是职业病，也可能是职业道德。程之辉没有别的关系，也只有找陶伟了。他上午给陶伟打了电话，说有点想法想找他谈谈，陶伟答应了。说上午部长们找他有事，下午吧。到了下午，五点00钟，他跟陶伟一直联系不上，打办公室没人接，他就打陶伟手机，拨打第一次时，语音提示：你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过了五分钟，他又拨打，电话通着对方没接，又过了十分钟，他第三次拨打陶伟手机，语音提示：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程之辉心里犯嘀咕了：这家伙是不是有意回避呢，还是不方便？程之辉理解陶伟这种角色，大多时候是身不由己，于是他从侧面了解陶伟的行踪，组织部下午就没开会，几个部长都在办公室，他除了和部长们在一起外，能有什么不方便接电话呢？后来，他往陶伟手机上发条短信：陶科长，我在办公室等你，开机后若方便请即回电话。发完后，他发现没署名字，要是陶伟弄不准这手机号是谁的就有可能不回电话，于是，他又重发了一条署上自己的名字。一个小时过去了，电话没有回过来，两个小时过去了，电话还没回过来。电话会不会没压好打不进来，他检查一遍，压得挺好，没问题。手机有没有毛病？他又检查一遍，没毛病，电量充足，信号显示在服务区。会不会预缴的话费用完了？以前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刚打过一个电话后，手机上没话费了，自己也不知道，外边却一直打不进来。想到这，他就用办公室的电话往自己手机上打，通了，一切障碍都排除了。
程之辉看看手表，已经七点钟了，整个办公楼上没有人声。他想再次拨打陶伟的电话，试试手机开没开，一想，不妥，发有信息，一开机他就知道，就会回电话，若不回电话，要么是不方便，要么是不愿意回话。再说，自己和陶伟的关系也不是那么随便，人家要是不方便回话或是不愿回话，再打过去陶伟再不接，不是自找没趣吗？于是，他就继续烦躁地等下去。
突然，电话丁零零响了，程之辉惊喜地急忙抓起话筒：“喂，陶科长吗？”
“嘻，谁什么时候封我当科长了？”是妻子陶彩虹的声音。
“呀，我以为是……”程之辉支吾着，“我在等陶伟的电话。”
“你没看几点了。”陶彩虹嗔怪道，“谁这时候还不回家吃晚饭。”
程之辉一瞅手表，哦，八点一刻了：“好，我就回。”随之挂了电话。他决定回家。又一想，要是走了，陶伟电话打过来了呢？一般说，办公室打不通，他会打到手机上，他觉得靠不住，心里说，这些人不会那么经心地给自己打电话，这时候还是咱找人家好。不能让人家找咱。想到这，他决定再次拨打陶伟的手机。就在他准备拨还未拨时，手机里突然冒出个清脆的童音：“有电话了，有电话了。”噫，是陶伟的电话。他高兴极了，急忙按下接听键，他还没反应过来说什么好，手机里已传来陶伟亲切而又略带歉意的声音：“之辉呀，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没什么，你公务繁忙嘛！”程之辉满脸堆笑。
“的确是忙，下午到一个公司找干部谈话，刚刚结束。”陶伟说话的声音也带着疲倦。
“你也还没吃饭吧？咱一块儿吃饭，边吃边聊好不好？”程之辉试探着说，“这样你也节省时间。”
陶伟答应了，两人来到山水酒家，要了四个小菜，一瓶啤酒，两碗兰州拉面。吃饭中间，程之辉问他的得票情况，陶伟说，票还封着锁在档案柜里没有统计。往下，陶伟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程之辉不关心的国际上的大事，什么本·拉登的亲信找美国情报局自首了，又是美国高级官员透露，布什下步要推翻伊朗政权了。最后又说到饮食上，说要少吃油腻食物，日本有个“过劳犯”预防协会，发布十大凶险信号，第一信号就是过早挺起“将军肚”，三十岁至五十岁之间就大腹便便，人们笑称是“发福了”，其实，“将军肚”里充满危险的废油，专家称，废油会使血管堵塞，直接导致心脏缺氧，缺血，坏死。“将军肚”男性得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的概率分别是正常男性的七八倍。
程之辉听着，心里烦躁得像蚂蚁爬，嘴上却说：“你整天那么忙，还注意研究这些东西？”
陶伟继续给他兜圈子，说：“你这文化科长不能光研究文化，也得研究生活呀。”
程之辉找到了话茬，忙接上去说：“说实话，陶科长……”
“喊什么科长呀，”陶伟打断他的话，“咱都是科长嘛！”
“虽然都是科长，含金量不一样。你是管官的官，我是官管的官。”程之辉说，“我这科长也当五年了，还能再干五年？应该说够窝囊的，你得给我说说话呀！”……
“你最了解我，你不给我说说话，谁给我说话，我的关系网中你是最大的官。”
陶伟一本正经地说：“看看吧，看推荐票出来是个什么情况。”
“我相信我的票不会比他姓邱的少，人心都有一杆秤。要真少那就不正常，说明他拉票起作用了。”程之辉说。
陶伟一本正经地说：“话不能这么说，组织上现在用干部既重视民主推荐票，但也不唯票，票只是一方面，还要找大家座谈考察。”
“考察咱不怕，可以说我的公认度比他姓邱的高。”程之辉很有自信地说，“小邱素质低得很，当理论科长不研究理论，专研究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有一次召开农村精神文明建设座谈会，他在会上讲，农民们说，以前城里人擦屁股用卫生纸，农村人擦屁股用石头蛋，现在俺农村人擦屁股也用卫生纸了，城里人又用卫生纸擦起嘴了，农村人永远撵不上城里人……他还编些黄色下流信息，往别人手机上乱发，你看看我这手机上，这有两条是他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