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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那双深幽的眼睛啊

唉,众里寻他千百度……田园真的是灯火阑珊处那个人吗?

今儿一大早,我在院子里擦拭我的电动自行车,听见屋内传出吵嚷的声浪。

外婆叨叨着:“养女不管母之过,星星都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你当娘的管不管啊?”

我妈不耐烦地喊着:“妈,你省省心吧,吃你的饭,养你的老,别烦我好不好!”

我外公大声指责我妈:“红英,你妈还不是为你好,为咱家星星好!”

我爸大声呵斥:“吵什么呀吵?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嘿,他们的万般烦恼皆因我起,我是敢怒不敢言啊,只能偷偷地朝屋内做了个咬牙切齿的动作。这时我妈突然从屋内伸出头来,朝我大声喊:“星星,吃饭了!”我忙停住手里的活儿,换上笑脸准备进屋,却见我爸甩门出来,随即又冲出院子,接着,大门外便响起汽车远去的声音。

我摇摇头皱着眉进屋。这时,我家的餐桌上坐着四个人。

我外公,八十三岁,慢吞吞地喝着稀饭。

我外婆,八十二岁。依稀可看出年轻时的美貌,正用没牙齿的嘴巴嚼着包子皮。

我妈刘红英,五十五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正气呼呼地吃着饭,筷子碰得碗盘乒乓响。

我,一边看几位长辈的脸色,一边微笑着装出若无其的事样子问:“我爸爸没吃就走了?”

我妈说:“你以为你爸愿意在家吃饭啊?他的魂儿早不知被牵到哪里去了。”

我偷偷一笑说:“他走就走吧,餐馆老板还能饿着?”

我妈说:“谁家的饭有自家的饭吃着舒服?哪怕是自家的餐馆。”

我再偷偷一笑。谁还看不透我妈的那点心理活动,总惦记着我爸呗,但愿她别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啊。

谁知终于没能幸免。我妈嘴巴吃着饭,眼睛却吃定了我。叹口气,特意拿捏出悠闲轻松又万般慈爱的口吻说:“星星啊,你不要太清高,看到差不多的男生,你要主动点,别等着人家来追你。要知你不是二十岁的小女生了,已没年龄优势了,一眨眼就过了三十岁的大关了。”

我外婆可找到发挥余热的机会了,她急忙咽下一口没经过咀嚼的包子说:“星星啊,我十五岁就嫁人了,生你那死去的大舅时才十七岁,生你妈时二十六岁……可是你,已经三十岁了还嫁不出去……这可怎么办啊,女大必填房啊,你就等着给哪个男人做续弦吧……”

我想,她老人家真不给我面子啊,总是算我的虚岁。我便嘻嘻笑着说:“外婆啊,难为你老人家记忆力这么好,数学功底这么强,精力也这么充沛,什么你都记得清楚,什么你都算得明白,而且还能口不停气不喘地说这么多。”

外婆大约听出我的弦外之音了,她颤抖着头,直着眼睛瞪我。

我妈的第二波攻势又来了:“星星啊,人家跟你同岁的,哪个都有家了,就你还单身,让我一点面子都没有。人家都问我,你家姑娘条件很不错嘛,咋就找不上男朋友呢?你说,我该对人家怎么解释呢,我说我女儿不是找不上,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家又会说,差不多就行了,找什么样的才算合适呀?越挑年龄越大,就更没合适的了……”

外婆的第二波攻势也来了:“是呀,星星你到底是像谁呀?不像我呀,我当年可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呀,说媒的挤破了门呀。你也不像你妈啊,你妈当年找对象八字还没见一撇呢,就已经……”

这时,我妈铁青着脸,大瞪着眼,逼视着她妈。外婆看我妈一眼,立刻用手里的旧手绢掩住了嘴巴。

我急忙放下碗筷往外走,一边对我妈说:“妈哎,我今儿连轴转,晚饭不回来吃了,晚上替钱大夫顶夜班。”

我妈说:“那咋行,还不累坏了?”

我已经走出来了,又在门口朝她喊:“没关系,不回家耳根子还清静点……”

身后飘来我妈半真半假的骂声:“死丫头!”

我到医院时,自行车棚里还空空的。刚放好车子,就见我的死党——本院妇产科医生黄莺也推着车子进来了。她问我:“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诉苦说:“嘿!你不知道,为了让我尽早走出剩女的行列,我妈可着劲儿敲大鼓,我外婆一个劲儿打小锣,两人一唱一和,闹腾得我三口并作两口,吃完了刚热的剩包子,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跑……你怎么也来这么早哇?”

黄莺笑着说:“我今天是第一台手术,早点来好作准备……喂,关于男朋友的事儿,姐姐我给你留心着,有优秀的男生,我就把他押解到你面前。”

进了卫生间,我对着洗手池正方的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正看看侧看看,对准脸部再看看。无论怎么说,我都算得上是漂亮的。你看这匀称的身条儿,浓密漆黑透着亮光的头发,光光白白紧绷绷的皮肤,小鼻梁也挺挺的,小嘴唇也红红的,黑黝黝的两只眼睛还是双眼皮呢,除了下巴有点不够尖之外,别处可是找不到缺点的。嫣然一笑时,还蛮有点狐媚子劲儿呢,怎么能说是没有女性魅力呢?我怎么就不如那些嫩女生了呢?那些嫩女生也并非个个都是美女啊。

怕打瞌睡,值夜班时我一边喝着浓浓的咖啡,一边想:快三十岁了,不幸还是处女之身,我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啊?是不是我这姓名不吉利呢?我跟我妈姓刘,单名一个星字,小名叫星星,大名叫刘星,谐音流星。所以我那值得全家人骄傲的辉煌学习成绩,在我二十六以前就结束了。从那以后,没人知道我的学业曾多么优秀,只看见我仍被“剩”在闺阁之中,让我妈和我外婆的焦虑感日渐强烈……刘星啊刘星,流星啊流星,怎不让我唏嘘啊?

还没等我将唏嘘付诸于行动呢,便听得走廊里有人声,值班护士进来对我说:“刘大夫,有病人,急性阑尾炎。”

我擦了一把那根本没有流出来的眼泪,以黑社会老大般的坚定神情对她说:“通知手术室!立即作好手术准备,再通知有关人员,以最快的速度到岗!”

当护士奉了我的命令去下达有关手术的通知时,我自己却要到病房里与我的病人第一次亲密接触。而趴在办公桌上打瞌睡的实习生侯庆生,一听有急诊手术,马上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跳起来问:“老师,病人在哪?”

当我在两个值班护士和一个实习医生的前呼后拥下来到病房时,却发现病人是一个孤家寡人。他独自侧卧于病榻之上,右手捂着自己的右下腹,作十分痛苦状。

我以外科医生的敏锐眼光目测了一下他的身躯,认定这是一个高个儿的健壮青年。我马上给他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性的微笑,问他:“哪里不舒服啊?”

这不是废话么,明知是急性阑尾炎,还问人家哪里不舒服。但我必须这样问,若开场便直接问及阑尾病变,会有诱导病人口供之嫌,一旦发生误诊或医疗纠纷,又要找我的麻烦了。

病人并没抬头,只轻声回答:“右下腹疼。”

我一听,顿生好感,因为这回答比较规范,最起码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只笼统地说肚子疼。中国人所说的肚子范围比较大,往往把胸部以下都称为肚子,让你闹不清他到底是哪个部位痛。当然他的这种半专业性回答也许和门诊的初步诊断有关,经过门诊医生的问答,他在回答医生问话方面已经得到几分钟的强化训练了。

我又问他:“疼多久了?”

“近两个小时了。”

“怎么个疼法?”

“先开始时肚脐眼周围疼,后来疼痛便固定到右下腹了。”

“病历呢?”

“交了。”他刚说完,我伸手向值班护士,护士马上将手中的病历递给我。我一目十行地看过去。病历里写着病人的自述,门诊医生的检查结果和处理意见。里边还夹着一张加快的血象检测单。我一看,白血球的指标和门诊医生的诊断很吻合。但我还是例行手续地对他说:“躺平了,让我看看。”

在我的命令下,他挣扎着抬起屁股把裤子脱下去了五十三公分半,露出我需要检查的部位。这种脱法很规范,不用我第二次要求了。一般病人都是只脱四十公分左右,让医生不得不再次要求:“再往下脱一点。”

我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直奔他的麦氏压痛点,使劲儿往下一杵,两秒钟后猛然放开。这健壮的病人便哎哟了一声,并且不满地说:“你能不能轻点啊?门诊医生没有这么狠啊。”

“不狠测不准。”说着,我给他一个抚慰似的微笑,以弱化他对我的不满。

他犹豫着问:“是你给我做手术吗?”我优雅地点点头。

他又问:“能不能换个年龄大点的大夫啊?”

我立刻有了合理的反弹:什么世道啊,找女朋友嫌我老,做手术又嫌我小。真是做人难呀,做女人更难,做大龄未婚的外科女医生尤其难啊。简直没有活路了啊。

还没等我将自己的两条美眉皱起来呢,我的实习生侯庆生便插话了,他说:“喂,先生你搞明白啊,我们刘大夫除了换头术还没把握之外,其他各种手术都驾轻就熟,至于这阑尾切除术啊,当然是小菜一碟了。”

听了这话,病人居然嘿嘿笑了。那笑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他的下腹部明显随着他笑的进程而颤动着。这种颤动带动得两个护士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听见实习生把马屁拍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我本该扑哧一笑的,但一想到这有损我的威严,便马上用我曾当过共青团员的非凡毅力将这扑哧一笑压了下去,并当即用嫣然一笑置换了它。

病人依然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这才注意到,此人有两条浓眉,而浓眉下是一双深幽的眼睛。此刻那深幽的眼睛里满含着对我的不信任。

我当即收起自己的嫣然一笑,改用了皮笑肉不笑对他说:“你考虑好,到底做不做,如果执意要换大夫,我可以打电话联系。但最快也要在一个小时后才能来人,到时候你阑尾穿孔了,我不负任何责任,你签字吧。”

侯庆生连声说:“哎呀,穿孔了会引起弥漫性腹膜炎的,弄不好会有生命危险的。”

病人被吓住了,连声说:“做!做!马上做……”

谁在手术单上签字?我问。

我的身体我负责,我自己签……

几分钟后,他已经被刮去了腹部的汗毛,像梁山好汉孙二娘店里的客人一样,被赤身裸体麻翻在手术床上。我的纤纤玉手拿着那寒光闪闪的手术刀,朝着那预定的部位脸不变色心不跳地一层层切下去。接着便小心翼翼地从切口里往出掏他的肠子。掏出一截,没有发现阑尾,再掏,再找,终于看见了。那原本应该是空瘪瘪的一个小肉袋,现在却充沛饱满,盈盈欲破。毫无疑问,它里边充斥着战斗力极强的浓菌,一旦让他们破囊而出,顷刻间便会在腹腔内爆炸式地增长,那种后果不亚于美国投放到日本的原子弹。

我迅速割掉它,清理消毒后将切口缝起来。像我外婆做针线一样,还要将那缝好的毛茬子抿进去,外层再缝一道工序,以保证毛茬子不会与腹壁直接接触,以免发生粘连。然后将掏出来的肠子顺着原路塞进他的腹腔里,接下来便是缝合外切口了。至于那些被我弄乱了秩序的肠子什么时候能神归原位,那就是他自个的事儿了。

病人被送进了病房,我也回到了办公室,要过实习生刚写完的病历看了看,有关资料如下:姓名:田园,性别:男,民族:汉,年龄:36,住址:新二区制药厂……

我突然想,这人怎么会独自来医院呢,难道没家人没同事没朋友吗?

按理说,此时我暂时不需要去关顾,但好奇心让我起身去了他的病房。

这病房有三张床,现在只有两个病人。田园是6床,另一个是8床。8床的这阵儿也被吵醒了,两人居然自来熟地聊上了。我在门口听到8床的问田园:“你的刀口用什么缝的?”

田园困惑地说:“不知道啊。”接着他反问8床的:“你的呢,怎么缝的?”

我是用订书机订的。

啊,订书机能缝合刀口?

8床的卖弄地说:“有好几种呢,有用订书机的,有用线缝的,还有的用胶带一粘就行了。”

看到我进去,田园急忙问:“刘大夫,我的刀口用什么缝合的?”

“常规方法,用线缝的。”

“各种方法有什么不同?”

“各有千秋吧,一两句说不清楚。你这会儿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

我用手敲敲他的刀口处,他没有任何反应,我朝他一笑说:“这时麻醉状态还没有解除,过会儿会疼的,疼了就打铃,给你挂个止痛棒。”

“疼了忍一忍就过去了,止痛药会过敏呕吐的。”

“你不是没有做过别的手术么?”

“我家里人做手术时有止疼针过敏现象,我见过,呕吐得很厉害。”

“哦,不是所有人都过敏……你亲属呢,怎么没陪你来?”说着我又给他一个微笑。

“家里人……离得远。天亮时我会打电话让我手下人来的。”说完他的脸色晴转多云了。

手下人?他是个肉食者啊。不过我没表现出任何惊讶来。有钱有势的病人我见得多了,省长来也不敢得罪我们手中的刀子……一边想,一边再次认真地观察了一下他。一头浓密的黑发有点长,似乎该理了。遮掩在浓眉下的两只眼睛黑黑的深深的,很幽远,让人探不到底,似乎有一种深沉或者说忧郁。

至于他的躯干部位,我没有重新观察,因为刚才在手术床上我已经一览无余地看过了,那是一躯很有质感的男性体魄,张扬着久经锻炼的肌腱。让同性羡慕,让异性爱慕。

不过我很快刹住了自己那漂得有点远的思绪,关切地问他:“你现在需要上卫生间吗?我让男医生进来。”说着我又给他一个微笑。

“谢谢,暂时不用,需要时我打铃。”他说。

我转身走了,临推门时又回头看他一眼,只见他笑着目送我,那眼神依然是忧郁的。这次我却没笑,因为我已经给了他三次微笑了。当年唐伯虎点秋香,也不过得到了三次微笑。

呸,看我,这是哪跟哪呀。

回到办公室,我吩咐侯庆生:“田园没有亲属陪床,待会儿如果他打铃,你去帮他一下。”

“田园?”我的实习生不明白地问我。

哦,应该告诉读者,我们没有称呼患者姓名的习惯。患者到了我们这里,就像犯人入了监一样,只呼代号不称姓名。我却反常地直呼其名了,难怪实习生会诧异呢。

于是,我补充说:“就是刚切了阑尾的那个6床……”

第二天清早我就交班了,我压根没想到,在这个替人值班的晚上,由我亲自给他做了手术的这个男人,此生将注定进入我的生活,给我带来五味杂陈的感受……

回到家,见刚起床的我妈与我爸,像两只斗架的公鸡一样,互相伸着头,逼视着对方。而我外婆和外公却都颤巍巍地站在“斗鸡场”的外围……

我妈的眼睛逼视了我爸爸十二秒半的时候,突然用她那高八度的嗓音石破天惊地蹦出了一句:“天哪——咋让我遇到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啊——”

砰的一声,我爸右手握拳猛砸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一个茶杯滚落到地上,立马碎成几片了。我爸也不去理会那摔碎的茶杯,只抬手指着我妈,用他那七度半的嗓门吼道:“你胡说!”不是我爸此刻的愤怒程度比我妈低,而是男人的高音天生比女人的高音低半度,我爸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我妈同样右手握拳猛砸了一下桌子,但桌子上的另一个茶杯只是颠簸了两下,并没有滚落到地上。不是我妈的愤怒程度比我爸低,而是女人的力气天生比男人小啊,我妈同样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妈也不去估算那两拳砸桌的力度有多大不同,只抬手指着我爸骂道:“我怎么胡说了?你的良心在哪里?早叫狗吃了!”

我爸爸已经主动降低了调门,他气呼呼地先挥手朝左边指了一下,又挥手朝右边指了一下,然后说:“啥叫有良心?这两层小楼房你住着,你穿金戴银的我供着,我够有良心的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我妈也主动降低了调门说:“你现在能挣两个臭钱了,说话占地儿这么大?当初那么多年,我一个人工资养全家,你往家里拿回一分钱还是两分钱了?买回一根菜还是一根线了?你还好意思说有良心!你吃软饭那么多年……”

我端起桌上那仅存的茶杯喝了一口水,打算润润嗓子,让声音更甜美一点,说起话来更有感染力一点,好劝解一番我那震怒的严父和那心碎的慈母。

谁知我外婆却插话了。她用拐棍捣了两下地板说:“俺闺女说的是实话啊,是吃了多年软饭啊,穷得从来吃不起饼子和干捞面啊。”

我外公也插话说:“都别说了。那些年,咱的牙口好,却穷得只能吃软饭;这些年,不穷了,牙口却不好了,还是只能吃软饭:一辈子就是吃软饭的命啊。”听到这里,我嘴里的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呢,就被笑神经驱使得再也忍不住地喷涌而出了。然而,千钧一发之际,我突然转向桌上的一盆文竹,那口茶水就呈直射状地喷过去了。转头看我妈,她老人家也忍不住破涕为笑了,而我外婆和我外公却傻愣愣地看着我娘俩。

我妈大约觉得就这样一笑了之有点不划算,就板起面孔捡起前面的话题继续数落我爸:“你不是个男人啊,是男人能吃那么多年软饭吗?是男人能回来欺负我吗?”

据说,男人最忌讳女人说他不是男人,所以我爸的怒火又被点燃了:“我不是男人?你妈你爹我都给你养着,你去找吧,看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能像我这样?说我不像男人,你更不像女人,就凭你这样狗不吃猪不啃的样儿,不是我小看呢,你想找个要饭的男人也未必能找来。”

这话一下子就把我妈气得七魂出窍,三魄升天。当下她便两眼直翻,张口喘不上气来。

人说世上最亲是母女情,既然我爸出口这么狠,我当然要拍马上前替我妈助战了。于是,我冲上去就是一句:“爸,你欺人太甚!能这么说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么?她的青春都献给谁了?从十六岁就爱你,不怕天荒,不怕地老,就怕不能拥有你,爱了你一辈子,伺候了你一辈子……到头来,你……你……你却……”

诸位读者可能会问,你爹妈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要知道,我妈和我爸,年轻时是恩爱夫妻。这些“资料”,都是他们状态好时,在打情骂俏中流露出来的。

当下我爸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对付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我外婆这时也婆仗孙势,挥着拐杖骂我爸:“大那蛋啊,你白长了一颗人地脑啊……”

我外婆是河南人,当初逃荒到本地。她老人家这句话,列位可能看不懂,我先来注解一下:这其中的“大”,是指“父亲”;“蛋”,从狭义上说,是指雄性睾丸,从广义上说,是指雄性完整的生殖器官;那“地脑”一词,是指“脑袋”。这句话直译过来的意思是:“你爹的睾丸啊,你白白长了一颗人头啊。”

我爸快速分析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形势:论血缘关系,我妈有两个半同盟军,他只有半个,此时恋战,他胜算很少,所以就呼的一下冲出门去了。而我妈,还保持着张大嘴巴喘不过气的样子。

我追出去大喊一声:“爸!你站住!”

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爸已经跑到大门口了,这时竟然立定向后转了。而我妈那悠扬的哭声终于荡响在我身后的屋子里了。

我爸对已经冲到他跟前的我说:“星星,你别瞎掺和,去劝劝你妈吧。”我说:“解铃还得系铃人,你得自己去解释。我妈要是被你气出个好歹,我可不饶你。”我爸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钻进他的车里绝尘而去了。

我回到屋里,见我妈的痛哭已经有声转为无声了。因为唯一指望的听众就是我爸,我爸走了,她哭给谁听啊?而外婆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一边给我妈递过纸巾,我外公在收拾地上的碎茶杯。

我贴到我妈跟前,抚摸她的前胸说:“妈哎,你别气伤了身子。好歹我永远都是你的嫡系部队,而且关键时刻还是敢死队,你指哪,我打哪,你不指,我也会主动帮你打。打垮我爸那个反动派,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我妈被我气笑了,那泪水往出涌流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了。我又说:“妈啊,从今往后再不要逼我出嫁了,我要不在,谁给你撑腰啊?我干脆守在家里一辈子保护你。”

我妈一听,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擦了两把泪,斩钉截铁地说:“那不行,你该嫁还得嫁,不出嫁怎么行?那不是更让我不安稳吗?你放心,你爸他不会把我咋样的……”

我外婆也说:“闺女,你放心出嫁。有我这把老骨头在,我不信你爸那个鳖孙能翻天?”

我一看,再不设法脱身,下一轮围攻的对象就是我了。于是赶快说:“刚下夜班,就被你们闹得,这会儿头疼得很,要上楼睡觉去了。”

躺在我那铺着粉红色床单的小床上,我可是柔肠百转啊。“嫁人”,这是多美好的词语啊!可嫁后的结果却具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刚要入睡,我的手机响了,是我爸打来的,他问:“你妈咋样了?”我说好多了。我爸说:“我被她压制得气都喘不过来,你也劝劝你妈啊,不要总是以恩人自居。”

我说:“爸,别把原因都推到我妈身上啊,你还是好好检查自己……”

我爸说:“星星,啥时候有工夫了,爸爸要好好跟你谈谈心……”

我趁机撒娇要挟他:“爸,你给我买不买车啊?”

他说:“不是爸不给你买,是你现在开车太张扬了,刚工作没几年……”

我说:“张扬?还有人没毕业就开车呢?我好赖也算是富二代吧,整天骑着电动车,你不怕我被人瞧不起啊,找男朋友都不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啊。”

我爸便支支吾吾地说:“要不,你先把爸爸的车开去吧,等技术纯熟了,再买新的……”

我坚决地说了声不要,就挂断了电话……

这一觉直睡到下午,据说我妈看我困成那样,中午吃饭也没敢叫我。等我起来时,已经饿得两腿发软了,于是赶快去热饭吃。还没等一碗饭吃完,手机又响了。是实习生打来的,他说6床病人突然急腹痛,疼得满脸流汗,刚接班的钱大夫让我最好能来一趟……

6床病人,就是昨晚被我切掉阑尾的田园呀,他怎么了?即便有什么紧急情况,带班的主任都在呀,干吗非要我去?我连外衣都顾不上穿,跨上我的电动自行车就往医院赶。

我家离医院有四站路,我心急如焚一路狂奔,把电动车操纵得比摩托车还快。除了红灯不敢闯,其他什么都敢闯。比如到一家商店门口,我明明看见一辆卡车在倒车,我快速估算了一下双方的距离和加速度,便果断地迎着车尾巴闯上去了,几乎要与它肌肤相亲时,我用了一个杂技动作,微微一侧身便刷的一下从它旁边闪过去了。只听我身后追来一句骂声:“美女,你找死啊?”

进了医院大门,等不及走到车棚那边,我把电动车往传达室门口一放,也不管是谁值班,只冲着屋里说了声:“替我锁上!”便跑了。

等我赶到病房的走廊门口,侯庆生已经在等着我,他手往2号病房一指,我就知道田园换地方了。2号是双人病房,可以作单人包间。我在门口调整了一下心绪,故作气定神闲地进去。只见田园左手腕上挂着输液瓶,右手保护着自己右下腹的刀口,在床上不断地做着侧身仰身仰身侧身的交替动作。钱大夫站在旁边,还有一个小伙子也束手无策地站在旁边。三个人见了我,就像见到了大救星,六只眼睛齐刷刷射定了我。

我先问钱大夫:“做过什么检查吗?”她木然地摇摇头。

我再问:“采取什么措施了吗?”她还是木然摇摇头。

我又问:“给主任汇报了吗?”她浑身一颤,还是摇摇头。

我真急了,冲她问:“为什么不汇报?”她怯怯地说:“是张主任值班。”

我愣住了,横了她一眼忙转身问田园:“疼多长时间了?”

这时侯庆生插话说:“打电话叫你时,刚疼了五分钟。”田园点头表示同意此说法。

我轻轻地从田园的腹部切口直摸到他的右上腹,发现那里皮肤和肌肉都处于紧张状态,便问他:“现在怎么样?以前疼过吗?”

“现在很疼,以前没疼过。”

我略一思索便换了和蔼一点的语气说:“钱大夫,先给他做个肝胆彩超吧?”

钱大夫问:“谁写医嘱?”

我说:“当然是你写呀,这会儿不是我的班啊。”

钱大夫像得了特赦令一般,松了一口气便匆匆忙忙出去了。

我也转身出来了。一出病房门,就看见我们科室的“活阎王”,那个叫张大江的张主任从他的办公室出来了。我赶快微笑立定侧身而立,双手下垂,恭恭敬敬地礼让他先过去。他却看着我问:“不当班跑来做什么?”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哪,我怎敢如实说是钱大夫叫我来的,那样,他今天不把钱大夫活活撕碎不算完啊。我赶快以十二分的恭敬对他说:“我来看昨晚做手术的一个急诊病人。”

“阑尾炎的那个?”

“对。”

他脸上有了一丝丝笑容。我知道他心里在赞许我对病人的极端负责。

趁着田园去做彩超的这会儿工夫,我给读者说说这张大江吧。

这位张大江,现年五十岁,中等身高,胖瘦适中,有一张严肃冷峻的脸,面部笑神经不发达。主任医师职称,外二科副主任职务。病人私下里都把他称为张大刀,意思说他手上那把手术刀好生了得。除了阎王钦点的病人之外,其他病人,只要是他上阵,可以说是刀刀不空,刀到病除。可惜呀,人常说水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的长度,张大江的情商就是一块短板。所以,按技术和职业道德来讲,他本该担任正主任甚至更高的职务,然而至今他那主任的前边还得带个副字。

我们这帮七茵后和八茵后,背后既不叫他张大江,也不叫他张大刀,都管他叫张大钢。不是称赞他有钢铁般的意志,而是说他像钢锭和钢板一样,谁也不敢碰他。你要正面撞上他,不碰碎你的颅骨也碰塌你的鼻梁,最轻也让你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钱大夫这人,当年在医学院是个差生,毕业后,靠着她那煤老板父亲的投资,才进了我们这三甲医院。今天她之所以非让我来一趟,一是怕替我背黑锅,二是她业务功底薄弱,对于出现的紧急腹痛她心中无数。如果向张大钢汇报请示,这张大钢有可能让你从病人的目前状况、初步检查,以及下一步的检查治疗措施,还有理论依据等等,都要说个子丑寅卯。你所讲的这诸多环节中,有一项不严密,不准确,不到位,他都会训得你面红耳赤,眼含苦泪。

话说回来,那张大钢对我可不薄,一年前我破格晋升主治医师,他可是替我据理力争的。但他对钱大夫可就不客气了,总是牢牢地盯着她,只怕她把自己的漏洞弄成病人的血洞……

田园已经被推回病房了,我跟过来看了彩超报告单:一粒不大不小的结石,正卡在胆管里,上不来也下不去。我对钱大夫说:“好了,你该准备手术了。”

钱大夫怯怯地说:“你陪我去给主任说吧。”

这时,那依然疼痛不安满脸冷汗的田园,却以不容置疑的坚决态度对司机说:“去!把他们主任请来。”那司机兼秘书得了命令一个箭步跨出去了遥几秒钟后张大江就跟他一起来了。见我俩都站在病人床前,他问怎么回事?钱大夫将彩超单子双手递给他。

我刚准备补充说明,张大江却将我和钱大夫都叫了出来。到了主任办公室,我又一次要张口说话,张大江呵斥我:“不是你当班,你逞什么能?”

我只好退后一步站着,听凭钱大夫是死是活。

钱大夫试探地说:“现在……只能手术了……”

张大江缓和一下语气说:“做吧,不过你应该知道,胆管还没牛皮纸结实……”

正说着,田园的司机兼秘书敲门进来了,他说:“张主任,我们田总说,如果要做手术,他要求还是由刘大夫做。”

张大江思索了几秒钟,对钱大夫说:“去,你站在旁边看着刘星做。”

唉,昨天刚上了一个连轴班,今天又被人从家里叫来,这会子又要上手术床干活了……可恨这田园,昨晚我值班,做手术他嫌我小;这会儿我不值班,他却直接来点将……

麻醉师正在作准备,还没等把田园第二次赤条条地麻翻在手术床上呢,却听他说:“刘大夫,先别做……”我转头一看,田园正用那双深幽的眼睛看着我。我心里一动,莫非……便急忙问他为什么不用做了?他说一点不疼了,好轻松。

“哦……去彩超室复查。”说着,我咨询地看着钱大夫。她像鸡吃米一样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异议。

再一查,奇迹果然发生了。田园胆管中间那鼓鼓的一段现在瘪瘪的了。我如释重负地一笑,看着田园说:“警报解除,作战计划取消,庆贺你的幸运!”

刚送田园回到病房,又碰见张大江了。他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问我:“没做?”

“真幸运,滑下去了。”我带着明显的喜悦笑嘻嘻地回答。

张大江面无表情地说:“四年前二附院有一例同样的,麻醉前夕病人就说一点没感觉了,但主刀医生没让病人复查,还是按计划切开了,自然什么也没找见就又缝上了。术后,患者家属在行内人士的暗中指点下,向医院索要那粒结石……”

哦,没结石就没有手术指征了,让人家白白挨了一刀……后面的麻烦就可想而知了……

主任说:“好了,你去吧。”看得出来,他很满意我今天的果断举措……

我到医生办公室跟钱玉聪打了声招呼:“钱大夫,没事我走了啊。”

钱大夫跟出来亲热地,悄悄地趴在我耳边说:“谢谢你啊,小刘,今天给我解围了,改天我请你吃饭。以后在张主任面前多替我说说好话,你在他那里吃得开嘛。”说着,她酸溜溜地,又有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说:“好我的钱大夫呢,你怕他十分,我怕他九分九,哪轮得着我在他面前多嘴多舌呢?见了他还不是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跑都跑不及。”钱大夫说:“不一样的,他看别人时,眼里是冰,看我时眼里是刀子,看你时眼里是温泉啊。”

走廊里的穿堂风让我打了个寒战。我想,临出门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羊毛衫,这会儿骑上我的电动车,风驰电掣般的回家去,那还不吹个透心凉啊,该向谁借一件衣服穿。

正想着,路过2号病房了,我想,应该进去把田园的病情变化对他说清楚。

田园静静地躺着输液,见我进来,他吩咐自己的司机兼秘书:“小王,去给我买点吃的吧,我通气了,可以吃东西了。”

小王问:“田总,你想吃点什么?”

“你自己先吃,回来给我捎点饺子就行,让煮软一点啊。”

小王答应着去了。见我还站着,田园招呼我说:“坐几分钟吧,刘大夫,你说我那结石怎么就神奇地没了呢?”

这时我的手无意识地插进口袋里,却突然摸到了一个挂件,我灵机一动,笑着拿出挂件说:“本大夫的第二职业是魔术师,所以将你的结石变成这个挂件了。”

那挂件是昨晚手术时,从田园脖子上拿下来的。按规定,患者在手术床上什么都不允许佩戴。当时护士从直觉上觉得这是个高档物件儿,怕不小心掉到地上摔碎了赔不起,就塞进了我的口袋,结果昨晚手术后我忘了还给病人了。

田园说:“哦,我正要找护士询问呢,原来你替我收着啊,谢了。你认识这东西吗?”

我朝那拴着红绳的挂件瞟了一眼,故意说:“一件工艺品吧?”

田园遗憾地说:“哎呀,刘大夫,你光懂结石不懂玉石啊。”

我有点尴尬地说:“懂不懂玉石,待本人细看了再说。”

我把它拿到窗前仔细一看,这是一个翡翠观音挂件。观音坐在莲花上,那莲花是红翡,观音却通体是绿翠。温润洁净,晶莹剔透。我高中一个同学没考上大学,五年前开了一家小玉石店铺。她告诉我说,她这种店铺,一月不开张,开张吃一月。还以实物为例,指导了我不少玉石鉴别知识呢。

我便将这挂件递到田园手里,凭我的一知半解半蒙半猜地对他说:“这是一块天然翡翠挂件,俗称A货。它的水头很足,应该属于玻璃种。这种玉的学名叫硬玉,或者叫缅玉。这两种颜色同在一块玉上,设计成观音坐莲花,恰好利用了它的本色,真是独具匠心。所以总体看,这个挂件算得上是翡翠中的极品。”

田园的眼睛睁大了,撑得两条眉毛也向上挑了挑。他朗声说:“刘大夫,这你也在行啊,真是天才,不服不行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对不起,本不敢卖弄的,被你一激,胡乱猜着说了一通。别介意,全当开心呢。”

田园不说玉石了,又缠着问我:“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我的结石上哪去了?”

“我会特异功能啊,暗暗发了功,它就乖乖地滑到你的十二指肠里了,然后它会在小肠里旅行一圈,再进入大肠,最后便穿肠而出了。”我俏皮地解释说。

田园哈哈一笑。可能震痛了刀口,他又忍住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右下腹问我:“小刘,你很年轻,怎么医术已经这么好了。”

我一边想,这人自来熟啊,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不称我刘大夫,倒叫起小刘来了。一边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医术好?你还真信我除了换头术没把握,其他都有把握么?”

田园说:“小刘你不要谦虚了,今早查房时我就听出来了,张主任站在我的床边对所有的医生说,刘星持刀没几年,手下动作又快又准,判断情况也又快又准,这能是天生的吗?我的同学是他的老师,我曾听我的同学介绍过,刘星在学校里非常认真,非常优秀……如果每个年轻医务工作者都能像刘星这样对技术精益求精,那就是我们医疗事业的大幸了。”

“是吗?张主任这样说我?”我惊讶地问田园。

“当然了,跟随张主任查房的所有医生都静静地听着。要不,我今天怎么点名让你给我做第二次手术呢?”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钱大夫说我在张主任面前吃得开……

田园又说:“真的,我忒想知道你是怎么提高这么快的?”

我笑着说:“全靠深入实践多练习呗。”

“哦?毕业后天天练?还是没毕业就早早练?”

“不!没进大学就开始练了。”

“你上的该不是卫校吧?”

“是普通高中啊。”

“那怎么能练外科手术?”

“能啊,在我家的鸡身上练啊。”

“鸡?”

“对呀,我外婆闲了爱养鸡,说自家养的鸡肉香。然而等到鸡养大了该杀了吃肉时,却没人敢充当那杀鸡的刽子手。有一次,我爸不在。我妈说我从小胆儿大,便哄着我去杀鸡。”

田园说:“杀鸡能当外科手术练?”

我说:“不但杀鸡,我还好奇心大发地解剖鸡,把鸡肠子割断,再用缝衣针将它缝合起来,然后灌水试试……还有一次,我妈把鸡开膛破肚收拾干净,卸成几块放在案板上。我偷偷用针线将它完整地缝合拼接起来,然后让它卧在案板上。我妈在楼上叫我,我擦了把手就赶紧上去了。等我把她吩咐的活儿干完时,把鸡的事儿忘了。我妈进厨房一看,那只原本已经卸成几块的鸡,此刻却完完整整端端正正地卧在案板上……她当时喊了一声‘妈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我外婆听见我妈喊她,一边喊着‘闺女你咋了?’一边跌跌绊绊往厨房跑。还没等我外婆进厨房,就听见我妈在里边怒骂道,这肯定是星星那个小王八蛋搞的名堂啊……我知道躲不过一顿打,急忙跑到闺密家要求避难。在她家躲了两天,直到我妈做了绝不使用武力惩处的保证后,我才回家来。”

田园哈哈大笑,又一次用手捂住他的右下腹。好不容易忍住了笑,他又问:“那么到医学院你就有基础了吧?最起码胆儿大了。”

我说:“医学院的后几年,实践机会多了。解剖课上,只要老师指着尸体说,你们可以自己切开这里看看,我就赶快抓住机会,在那些死尸上割呀,找呀,辨认啊……有时回到宿舍了,脑子里想到一个问题,还要找机会跟解剖室与管理人员套近乎,让他特许我进去,马上返回再看看……后来,我闭上眼睛,总有一幅清晰的内脏剖面图展现在我面前,再后来,每当现场观摩手术时,我总有跃跃欲试的感觉……”

小王回来了,拿着一个饭盒。

田园笑着对小王说:“刘大夫在给我普及医疗常识呢!”

我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半真半假地说:“都怪你啊,害得我放下电话就慌慌忙忙往来赶,连外衣都没有穿。”

田园问:“刘大夫,你回家是开车还是?”

我说:“我骑车上班。”

田园忙对小王说:“你去送刘大夫。自行车先放这里,明天再去接她上班。”我忙推辞,但田园执意要小王送我,我就同意了,因为本姑娘迫于大街上寒风的压力啊。

路上,我越想越不对劲,我今天怎么了,情不自禁地对一个患者说了那么多话?难道我对他感兴趣了?可我连人家是否单身都不知道啊。

我想问小王,但想到这有些太冒昧,就把要出口的话又吞回去了。

田园那双深幽的还有点忧郁的眼睛啊,从此就不停地晃动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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