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隆冬,气温却不是很低。和煦的阳光照射到人们的身上,不一会便感觉暖洋洋的。只是偶尔有北风吹过时,身体会不由自主地打上几个寒颤。
张大叔跨出家门,将双手合在一起凑到嘴边哈了两口气,交互着搓了几下,便迈步朝村前那条通往县城的大道走去。他已许久未进城了,昨晚在民政局工作的老战友打来电话,约他去县城聚一聚。
刚行不远,便听到“叮当、叮当”的铜锣声。张大叔心想这定是邻村算命的胡瞎子来了。果然,前面不远处,一个小女孩正默默牵着一个盲人缓缓走来。盲人一边走一边不时地敲打一下小铜锣,声音清脆,随风飘荡,悠扬悦耳。胡瞎子夫妻两个都是盲人,这个小女孩是他的女儿,名叫笑笑,刚满八岁。笑笑本来是读小学二年级的,因看到父亲不管风霜雨雪,每天都拄着小竹竿敲着小铜锣走村串户招揽生意,于心不忍,毅然决定辍学,之后便每日牵着盲父四处游走。因此,乡间的小道上常常可以看到她们的身影。
望着迎面而来的笑笑,张大叔怜爱地说道:“笑妹子耶,你还这么小就不上学了,要不得呢!”说完,又边走边摇着头自言自语:“作孽呢!作孽呢!”
笑笑没答话,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张大叔的背影,目送他走了很远。
经过几个小时的汽车颠簸,张大叔于下午一时到达了久违多日的县城。步出车站,踏上繁华的街道,张大叔瑟缩的身子很快便淹没在喧嚣的车流人海之中。
路过县城的人民医院门前时,张大叔看到了惊人的一幕:一个小男孩当街而跪,膝前摆着一张白纸,上面工整地写着:哪位善良的大老板出钱为我母亲治病,我愿做他的儿子,当牛做马,终生不悔。
从身旁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张大叔了解到这个小男孩叫亮亮,今年十岁,是个品学兼优的小学生。他母亲在医院被查出患上了尿毒症,因无力支付巨额的医疗费,才想出了这个大胆的救母计划。只是一连跪了几天,亮亮的惊世之举并未得到哪个领导哪个部门哪个老板的关注。人们除了看热闹,谁也没有以实际行动表示半点支持与抚慰。
张大叔分开人群,上前去扶起亮亮,低沉着声音说:“孩子,起来,坐着休息一下。”说完还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塞在他的手中。
亮亮握着钱,眼含泪花哽咽着声音说“谢谢!谢谢大叔。”
离开亮亮下跪的地方,拐向通往农贸市场的街道,张大叔心头莫名地涌起一阵忧伤、焦虑与无奈。他不明白,是刚才的那个孩子不正常,还是这个社会不正常?那些围观的人们为何皆如北风一般冷漠?就在他低头思索之际,后面蓦然响起“呜呜”的警笛声。紧接着,一个稚嫩的童音从扩音器里传了过来:“滚开!快点滚开!小心撞死你!”
但见行人纷纷躲避,街边的摊贩也被吓得四处躲闪。张大叔正欲转身退向旁边,终因反应太慢,加之警车的速度又比较快,刹那间便被撞得飞出了一丈之外。
愤怒的人们将警车截住时,都惊得瞪圆了眼睛:开车的竟然是个小男孩!八九岁的样子。被人拖出驾驶室后,他打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爸、爸、在后座上躺着。”
有人急忙将后座车门拉开。果见一大胖子躺在后座上打着酣呼呼大睡,浓浓的酒气弥漫车内,刺鼻难闻。人们费了好大的劲将他弄醒后,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大胖子是个法官,开车的小男孩是他儿子。父子俩中午在酒楼享受完人家的“便餐”之邀后,开着警车回家。法官因贪杯过量,行不多远便感头晕目眩。小男孩见了立即让他停车到后座上躺下,然后,像模像样地往驾驶座上一坐,稚嫩的小手娴熟地驾着车朝前驶。途径路窄人多处,他居然打开警笛“呜呜”轰鸣,小嘴对着警车扩音器大声吼叫,官腔十足,威风八面。
那边,躺在地上的张大叔不断地低声呻吟,周围的人自觉地散开,叫喊着保护现场。除了有人拨打了122和120外,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救护张大叔。十几分钟后,张大叔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断气时,他的眼睛始终都是睁着的。这位在1984年收复老山的战场上躲过了无数枪林弹雨、荣立过三等功的老班长,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坚强的生命竟会葬送在一个八九岁的孩童之手。
交警赶来的时候,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一阵寒风呼啸而起,将不远处路边的一堆枯叶徐徐卷起,漫天飞舞,接着又徐徐飘落于张大叔的尸体周围,盘绕成了一个花环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