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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写古意(1)

在那一片月光下,在那一阵清风中,在江南柳枝拂过水面的刹那间,我有瞬间的迷惑,我是当年那弹箜篌送春归的女子,还是这月就是那唐时的月,这风就是那宋时的风?

风吹浮世

秋天的晚上有长风穿廊而过,鼓鼓地敲着房门,似故人如约而来。开门,这风里带着寂寥,带着优雅,带着古典的风韵,与我撞了个满怀。

是的,就是这感觉,——风吹浮世。它跋涉了千年,沧桑、淡雅、忧伤却沉静地来了。它从唐宋而来,那些厚重的故事,那些忧伤的缠绵,那些达达的马蹄声,全都化作一阵阵凉风,侵入我的血液。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这风是苍劲有力的,三重茅草是它的战绩,带着它渡江而去,高飞的挂在了树梢,低回的沉到了塘底,却不管不顾诗人的苦闷尴尬。

风是不老的,而人,经不起岁月的沧桑,“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风声中念及这个句子,我似乎看到刘禹锡五更披衣而出,寻找阔别一年的秋风,在依然如去年那般劲疾肃爽的秋风中,诗人的容貌却开始衰老憔悴,真是秋风依旧人非依旧啊。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我有点喜欢这样的意境,雁群阵阵,结伴而行,长啸而过,在风中在夕阳中,投下几方淡淡的剪影,尽显苍凉之美,让人想得开,也想得远。这景致,有“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离别之美,也有“无可奈何”“似曾相识”的深深遗憾之叹。瞧瞧,风动庭树,木叶萧萧,无形的秋风分明已经近在庭院、来到耳边。它就那样来了,如西门吹雪的剑,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安静无声地吻上了你的脖子,鲜血点点,在风中如散开的梅朵,你忘记了疼痛,只是惊异于它的美。

不管秋风曾经是怎样的苍劲跋扈,不管秋风下的景致是怎样的美丽迷人,它给人的感觉始终是萧瑟的,所以,它象征的似乎就是那一个字——“愁”。

“秋风萧萧愁煞人。出亦愁,入亦愁。”忧愁可以催人老,它首先带给人的是憔悴和消瘦。在古代,愁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思家思乡之愁,“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考取功名需要离家,报效国家需要离家,被发配充军更需要离家,所以,愁就那样铺天盖地地来了,沾染了秋风的愁更是让人低迷惆怅。

而另外一种就是为情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不知道为什么,跟现在动不动就吵架,离合来去轻松的感情相比,我总是喜欢古代的那些情,干净而单纯,“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思念到憔悴,相思到“比黄花瘦”,这样的感情你还怀疑它的真挚吗?这样的感情不会让人心中唤起久违的温暖吗?噢,原来,思念也是这样的美,原来感情也可以这样的持久!

也许,风从来都没带有任何感情,只是因了季节,因了人世的变故,它就变得饱含情意了。不过,我宁愿相信它是有感情的,无论是欢喜还是忧愁,总会让人想得深远,想得陶醉。

那么,今夜的风,是你的手在轻触我的面颊,抚摸我满腹的心思吗?

一觉扬州梦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箫。

——杜牧

扬州是我的一个梦,一个旖旎的梦,这梦里四散飞扬的是传说中的琼花,洁白晶莹细小,轻舞飞扬,那是一个女子在舞,轻盈,妙曼,灵动。“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这梦,沾染了夜里的雾气,变得湿漉漉的。湿漉漉的亭台楼阁,湿漉漉的心事,如此惆怅而迷离。

一颗细细密密玲珑剔透的心在这湿漉漉的旧街道里辗转徘徊,徘徊,静静地看笼满房檐的斜风细雨,淡淡地嗅着潮湿淡雅的尘土之味,忘却了自己是要来寻诗,寻梦,还是寻人?

安静的是小城,或者更是惆怅的诗人吧。凝视着二月初的豆蔻花,叶渐展开,含苞待放,随风颤袅,暗香盈袖。这是花吗?还是珠帘下的那些红衣翠袖的美人?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神迷离起来,曾经缤纷的女子,你们去了哪里?那些耳边终日响着吴侬细语的日子,你们飘落何方?

我想我是爱他的,他的词,他的忧愁,他的那些女子们。如今,二十四桥还在吧,你还站在那里吗,还让明月轻抚你的一管长箫吗?而你,将整个月夜揽入怀中,一如当年,拥她们入梦。如今,你等待的人早已如花飘飞。也许,我是那其中一朵,红尘之中几开几落,辗转反侧,只为追寻我的故土,那梦里回归了多少次的地啊,你是那么淡泊典雅,那么精致安逸。还有你,十年如梦,永远站在波心荡、冷月无声的桥上把箫。我想,我终究会被那丝丝入扣的箫声牵引到你的身边,回归到我的梦土。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连月儿都如此宠爱着你,三分之二的光华给了你,剩下一分,照在我的心上,把我的心化作今日无穷无尽的思念。你在哪儿呢,在我回头的刹那,是否能遇见你的微笑,温润,儒雅,一如当年醉倒了多少红粉佳人。

扬州,我如此想念你,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我的故土,还是我流浪时偶遇的一个情人,如此迷恋,如此盼望。

我不知道该忘记你,还是继续把你追寻。其实我很恼你,恼你在红尘之中入诗入画入情入景,占尽无数风流;我恼你,用一分如诗的轻愁笼住我的心;我恼你,在今夜再一次入我梦。

送别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晚风吹拂的时候,我的心中忽然响起一首久违的曲子,我的脑海突然闪现远隔千里的前山河畔。

长长的河畔,点点灯光幽幽地亮着,月亮像是被打碎了,一片一片被摊开在河面,随着涟漪的波纹泛动着细碎的光,让人幻想着水面的深处,是怎样的美丽神秘。晚风拂来,发丝纷飞,木质的护栏边,散落着三三两两的人影,有隐忍的轻笑,有轻轻地叹息,还有默默无语的凝视……

此情此景让我忍不住低低地吟诵徐志摩的那些句子: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是在梦中/在梦的清波里依洄……那个时刻的我心里充满着忧伤,我是爱着那片河的,我是留恋那些晚风和夜色的,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依然选择与它告别。

在古典诗词里,告别总是发生在秋天,而我的告别却在是春天。早春里有蓦地一点清寒,有满地的青草,满城的花絮,如满腹的闲愁,数得清楚吗?

后来,我偷偷捡了一个细雨的日子独自去河畔,湿湿的空气里尽是绵亘不绝的忧伤,我仰面,细雨迷蒙,在我的肌肤上纷纷扬扬地弹奏一首告别曲,恍惚中,我看见水之湄的那位白衣女子泛舟飘过,长袖拂在琵琶上,她轻启歌喉: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觚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多少年了,送别的曲子依然这样扣人心弦,告别的场景里总有雨,总有不舍,总有忧伤。

瞬间,我似乎听到了达达的马蹄远去,天空中,晚风依然,烟雨依然,可是,弦断了,歌止了,人归了。

我看不到那些人影,似乎自己也乘风而去。

我没有归去,同样的一片夜色,同样的一片河水,同样迂回的长廊,同样悠闲的垂钓者,淡淡的背景音乐,晚风卷着水质的清新扑面而来,腻在薄薄的春衫上。也是同样的轻寒阵阵,刹那间,我恍惚了,我到底身在前山河畔,还是伫立湘江边上?

古城在夜幕里退隐,似繁华落尽,只剩下亘古的江水无休止地拍打着堤岸,有点寂寞,有点苍凉,像是午夜梦回,琴声悠悠,让人捉摸不透,我是已经离开,还是依然在这里?我是贪恋离别的忧伤,还是渴盼相遇的喜悦?或者是着迷那一支古曲的淡雅意境?

此去经年,那些奔流不息的河水会忘记我的容颜,那些月夜下的相聚和别离会物是人非,不如在今夜喝一点酒吧,为了那些美好的情怀,为了这曲动听的歌谣。

重会是何年

友人给我留言:不知重会是何年?

看罢,不禁莞尔一笑,为着这古诗词般的情怀。

曾几何时,我们已经离开这感觉甚是遥远了。在交通工具日益发达、社会不断进步的今天,我们已经无需在分手之时发此叹息了,也无需斟酒劝君留,莫匆匆归去。现在的时间似乎都很珍贵,没有那些闲情逸致了,因为那些东西都不能产生效益。人生的高速公路上,我们的脚步飞快,来去匆匆,别离是很容易的事,推着行李箱,在播音员甜美的报站声中,丢下一句话:有事电话联系。哪还顾得上去看杨花飞谢,柳树依依,更别说还有那一份折柳赠别的情怀了,这个古人万般不舍、惆怅无比的折柳相送的姿态,在单位发的某幅年画里会有的罢。

与之消失的,还有那些昔日情谊,前日,深圳某个朋友对我说,这个城市现在流行着一句话:我会请你吃饭,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借钱给你,因为我不知道你下一刻会在哪里。他说的这个“下一刻会在哪里”,决计不是我们前人的“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的惆怅和迷茫吧。朋友的解释是:我不知道你借了我的钱之后是否会消失殆尽,到哪儿去找你还钱啊。人情之淡薄,世态之炎凉,尽显其中。

我是一个懒惰的人,工作之外便缱绻在自己的慵懒之中,看一下翻卷的云朵,翻几本古旧书,写几颗散淡的字。最怕友人与我大谈股票生意经,我说没兴趣之后,对方大瞪双眼,叹息一声:“你啊,这个世界没有你理想中的家园生活,你要学会理财,现在的社会,你跟不上时代可不行哦!”被他这么一说,我会觉得很自责,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这样懒散,看看曾经的同学,一个个多奋进,都是多有出息,而我很不求上进了。

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懂这些,为什么一定要紧紧地跟着别人走,一定要把自己弄得连好好坐着喝茶看书的时间都没有,那样才算好吗?有时候,听到别人老是抱怨忙、忙,可是我知道他们都是很心甘情愿的,也是骄傲着的,似乎只有忙才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不是个闲人。可是,是个闲人是否真的很无能,很丢人呢?

也许这个社会确实进步了,它的进步速度让我们不得不加快脚步前行,我们因此得到了很多奢华的享受,那是会让古代帝王将相都望尘莫及的优渥生活。只是,我们同时也失去了很多美好的享受与感觉,失去了那种“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的闲淡悠适,那种“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的委婉含蓄。飞机列车的快速运转让我们无法“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无法体会“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美丽感伤。手机电子邮件的盛行,让那些期待“云中谁寄锦书来”的心境,恐怕再也无法重现了。

脚步匆匆的人呐,我们还能否留下点点时间在廊前静观双燕归来细雨中?还能否在风清月白之夜中,遥忆故人之情?还能否轻轻问一声:重会是何年?

暗香如故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写梅花的诗句不甚其多,最喜欢就是这句了。读诗如赏画,淡淡的,朦胧清幽,置身其中,是景也是情。

能够把梅花写到如此极致之境,能够爱梅如此纯粹,终身与梅相依相伴过日子的也只有他了——北宋诗人林和靖。据说他的诗能够流传来下的也就是这一首,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压尽千古无诗才!他似梅,梅亦幻化成他!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

自古以来,梅在人们意象中都是清幽圣洁之花,冰天雪地里孤然盛开,所有琐碎尘埃在这冰盈纯洁中纷纷退避三舍。你百花虽姹紫嫣红,娇艳无比,可哪一朵能够耐得住这清寒孤寂,哪一朵有我这般冰肌玉骨之身?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所以,梅也就成了历代文人墨客的梦,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清高圣洁之理想,全部被梅所承载了。

如果说华贵娇艳的牡丹需要雍容大气的盛唐做背景映衬,那么梅的暗香疏影、冷花淡萼在孱弱的宋朝更显突兀。多灾多难的宋氏王朝里,大批文人志士以抗金救国为己任,大难当头毫不退缩,他们洁身自好,正直不屈,梅,在这一刻,更是升华了其象征意义。“欲传春消息,不怕雪埋藏。”“更无花态度,全是雪精神”。他们无法改写历史,大多“零落成泥碾作尘”,却也曾经“散作乾坤万里春”让历史记忆了他们,让梅在花中更显其高雅之傲性。

一朵梅花,再怎样孤洁清冷,也有她的际遇,她的故事,她的感情。赋予她这份色彩,更增添其娴静忧郁的清美,读梅的故事让人回肠荡气,顿生缱绻情愁。在清风的午后或凉月的初夜,这一缕淡淡清愁的暗香会悠然袭来,如同它的主人,浅笑盈盈,袅袅婷婷向你走来,让你在刹那间怔住。明月梅花共一梦,她,是否曾经来过我的梦中,从那遥远的冰雪北国、从那温柔敦厚的历史中款款而来。她,白梅如雪,不染尘埃,却生错在爱牡丹的唐代,要去与杨玉环那株洛阳牡丹争艳。丰盛的物质生活,我是不屑的,我的爱情既然敌不过回头一笑百媚生的牡丹,那就不要了吧!我就在这儿,影自婵娟魄自寒,在你曾经看我笑语翩跹的梅林化作一株枯梅,冬风萧瑟,幽幽叹息:既生梅何生环?回首前尘往事,雨打风吹去,一抔净土掩风流,来生再见了!唉,如此清瘦幽谧之女子,竟然藏着一颗执拗孤高之心,让我们恻然,却又忍不住为她的清洁自诩喝彩!梅花开似雪,红尘如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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