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就一直听妈妈讲一个童话。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大大的城堡里住在一个小女孩。她有着爱她的爸爸妈妈,有着穿不完的锦衣华服,有着吃不完的珍馐美味,有着独一无二的游乐园,有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男孩女孩都梦寐以求的一切。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快乐。那么,朵儿,你知道为什么她不快乐吗?
还记得当时小小的我眼里充满了疑惑,啃着手指头满脸严肃地思考着这个人生第一大难题。挠挠头,想了又想,才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妈妈,奶声奶气地给出了答案:“我激道,我激道,小姐姐没有小朋友玩。就像我感冒了的时候,虽然不用上学,有好吃的好喝的,但系不可以出去玩,我扒着窗户看见皮皮他们玩水枪的时候就好像难过得快死掉了!”说完,还得意的呵呵傻乐,为自己能够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感到沾沾自喜。
那时候的妈妈还很年轻,她有着柔软的散发着香味的长发,穿着洁白的无袖棉布长裙,嘴角含笑,气质优雅。她听了我的话后微微勾起了唇角,温热柔软的手摸了摸我泛黄稀疏的头发,叹了口气,把我拥入了怀里。我温顺的任由她拥抱抚摸,也用小手轻轻回应了她,抱了抱她纤细的腰肢。直到多年以后,每每想起,我都能感受到一如当年的温暖。
在静谧的夏日夜晚,在只有南方热带才有的竹床上,在妈妈轻浅低柔的嗓音下,在一个又一个童话的陪伴下,我慢慢地长大了。童话,给了我干净美好如水晶的童年。而妈妈,这个给我一遍有一遍讲着美好童话故事的人,却没有如童话般美好的结局。
这一切的发生都在那个冬天,那个我记忆里第一个大雪弥漫的冬天。我依稀记得那天特别冷,天气和我失落沮丧的心情一样沉重。我一个人开完了家长会,我一个人领了奖状和那些同学父母或羡慕或厌恶的眼光。已经不记得怎么捱到了放学,背好书包走出校门口的一刹那突然莫名地害怕起来。其实,妈妈也不是第一次失约了,但是今天我却莫名地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情感和理智都替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憋着一口气用尽全力地跑回了家。
回到家门口,我用一只手扶着墙壁一只手捂住胸口大力地喘息着。剧烈的运动耗费了我过多的氧气,心口也隐隐作痛。当时的我被急躁的情绪充昏了头,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情况。
我如往常一样从书包里拿出钥匙开了门,从鞋柜里拿出了妈妈给我买的粉色拖鞋换上。看着鞋子上熟悉的卡通人物,我有些怅然若失。很久了,妈妈很久没有给我讲那些童话了。爸爸的离开让妈妈犹如脱水的花儿一样迅速老去,她逐渐地陷入了自己混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她动不动就会打骂责罚我,看着我一日胜一日酷似那个男人的容貌,时而迷恋时而憎恨。有时清醒时看着我身上或新或旧、或深或浅的伤痕,会抱着我埋头痛苦,会如小时候一样买些我喜欢的粉色小东西给我。如我脚上的这双拖鞋。可惜,一切,已经回不到从前。这点,我和她都知道,只是不愿提起。你可能会和她一样想问我恨不恨,我只是想说打得狠了的时候,被旁人指点嘲笑的时候是有些恨的。而我更多的是心痛,心痛那个儿时温暖的女子不在,心痛现在这个努力活着的悲惨女人。当时的我,只是平静的喊了一声妈妈。
出乎意料的是她是在家的,听到了动静从卧室走了出来。看到我不雅的坐姿皱了眉头却没有出声训斥,更奇怪的是还轻柔地说了声:回来啦!我很想问她今天为什么没有去家长会,最近夜不归宿的在忙些什么。但是看见了她脸上已经久不见的笑容,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一时间气氛尴尬起来。
我点了点头,率先离开了客厅。看见她还站在那里没动,忍不住说了句:晚饭我来做,你身体不好注意休息。说完也不待她回答,关闭了房门。
江梦看着女儿紧闭的房门不禁脸白了白,喃喃自语的声音:朵儿,我没有忘记今天的家长会,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我不想骗你。你还是恨我的吧,可是妈妈……
当然我不知道妈妈说不出口的原因,也没有看见妈妈脸上无声掉落的眼泪。门阻隔的好像不止是声音和视线,还有别的什么。
回房的我还在惊讶于妈妈反常的温柔,却不想去想为什么。只盼着她能够走出阴影,真的做会自己。可惜,最终她还是被生活或者被自己打败了。
我在房间里写完了家庭作业,就径直跑到了厨房准备做晚餐。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颗冻坏的蔬菜和一碗不知什么时候的剩米饭。我只好在这样的天气里换了鞋,拿了足够了零钱出了门。
超市里闹哄哄的,空调开得很足。我跺了跺冻得有些僵硬的脚,推着购物车走向了生鲜区。卖菜的中年阿姨们热情的吆喝着:便宜了,便宜了。大白菜8毛一斤欸!8毛啦,快来挑选啊!今天新上的萝卜……声声不绝于耳。边上的海鲜鱼货也散发着腥臭味,还有一些老奶奶们叽叽喳喳的嚷个不停。
我的胃里一阵翻涌,和我的心情一样躁动不安。于是我用手捂住嘴巴然后深呼吸,拼命的安抚着自己。真的很难想象妈妈是怎么忍受的,她是那么的爱干净,甚至是有些洁癖的。我绕道去精品区买了一盒切好的肉丝和新鲜的青椒、黄瓜等蔬菜,然后又去买了些调料。捏了捏装钱的小包,压制住了想买些水果的欲望。毕竟这些年妈妈独自抚养我已经不易,我不应该乱花钱让她更加辛劳。排队结账又耗去了一些时间,等我买好东西天也黑了下来。
我赶紧回了家,匆匆的做好了饭。正准备喊妈妈吃饭就见她已经从卧室里出来了,身上穿着厚厚的家居服,脸色却有些苍白。先前心里的不愉快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看到她难受的样子心里一阵疼痛。我走上前扶着她的胳膊往饭桌走。妈妈身体一僵,嘴角含了浅笑。虽然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这顿饭我们都很默契的吃得很慢,享受着难得的温馨。
一夜好梦,我好像又梦见了小时候,妈妈低头讲着童话时候的样子。可是没想到的事就在我熟睡的夜里发生了。
现实里的妈妈手脚冰凉地躺在卫生间的浴缸里,直到我醒来上厕所时才发现。我的眼里脑里只剩下那触目惊心的红,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弃我而去,而且还要选择割腕那种决绝的方式。我心里很痛,却哭不出来。我想要做点什么,打电话给警察来处理现场,还是向邻居阿姨求助……这一刻,我突然很恨自己,我现在冷静的像个怪物。
当警察来的时候,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他身材偏胖,衣着很考究。当我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偷偷的打量我,眼神复杂且怜惜。我看向他似曾相识的脸,一时忘了言语。仿佛什么东西苏醒了,我习惯性的皱了眉。想要对他一探究竟的时候,先进屋的那个警察已经向我走来。隔绝了他的目光,也阻断了我心里的疑问。他用肯定的语气向我问道:“刚才是你报的警?死者和你是母女关系?”我点了点头。他拍了拍我的背,不再问我。只见他又走到那个男人的面前,语气严肃的问道:“你和死者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过来?你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说完双眼紧盯着对方,不愿放过一点蛛丝马迹。男人看了看我,缓缓的说:“我是孩子的父亲,我来这是为了孩子。……”后面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脑海里盘旋着父亲两个字,它不停的在放大,像一座山向我压来。他就是那个生下我的人,他就是那个抛弃我和妈妈的人,他来干什么?还来干什么!……突然眼前一黑,我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我熟悉的小木床上。我的大脑开始慢慢苏醒,也记起了母亲离世父亲上门的事。是个梦吧!我的心里侥幸尚存,麻痹着自己。可是外面的喧闹声、真真切切的低泣声……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我,妈妈已经离开我这个现实。我撑着床坐了起来,看见了床边那双粉色拖鞋。它安静的躺在那儿,就像妈妈一样。想着想着,眼泪就不听话的掉了下来。
此时的王宏手捏着门上的手把,眼睛看着已经哭成泪人儿的女儿,心里涌现出从未有过的愧疚。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安慰年幼的女儿。可是他说不出口,他知道无论是前妻还是女儿对自己都是恨的。事到如今归根究底,还是他当初的野心害了他们娘俩。我扭过头不去看他,不想和他说话,更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眼泪。于是下床穿鞋,直接走出门去。他抽回了门把上的手,身体贴着墙壁給我让了位。
我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妈妈的灵堂里,缓缓的跪下。旁边有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赶紧上前,给我披麻带孝。我像个人形木偶一样,在这些人的引导下,面无表情浑浑噩噩地完成了母亲的葬礼。那些或面生或有些印象的男男女女,在母亲入土为安的那一刻爆发出了或轻或重或长或短的哭声。我冷眼旁观着他们的表演,哀叹着生活的悲剧,或者是说母亲的悲剧。
一切的童话就像这样画上了句号,不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而我的世界没有了快乐,像一个坏了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