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长安】
繁花似锦的国都。
街道两旁，小商贩的吆喝夹杂着阵阵泥土的芳香，在上空回荡。
茶馆里，说书人手执折扇，乒乒乓乓敲打着桌面，满座的客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回首观望。
“各位看官且听好，三皇五帝到如今，黄泉滚滚过往行……”
另有艺人，拖着铜盘子呆呆地站在说书人身边，等着客人向盘中丢钱。
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和尚，坐在墙角的八仙桌上，品咂着手中的清茶。店小二披着毛巾走到他面前。
小和尚将茶杯放下，伸手向怀中摸去，全身上下寻摸了一阵，顿时尴尬，抬起头面红耳赤地盯着店小二。
“唉，算了算了！出家人……就当做行善积德了！”店小二叹了口气，将茶壶中剩下的茶水倒进小和尚面前的杯子中。
小和尚感激不已，站起身对店小二双手合十，连连鞠躬。店小二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走了。
出了茶馆，太阳似乎变得毒辣起来，炙烤着长安每一寸土地。
小和尚智元苦闷地坐在树荫下歇凉，心中迷茫万分，脑海中所想着的，全是师父临终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快……下山。找，找……”
快下山，寻找什么？
心经云：“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而慧释长老没有说完的话，成了智元心中最大的挂碍。
身上的盘缠早已花尽，余下的日子，恐怕只能靠乞讨化缘维生了。这是出家人的功课，然而智元从小生活在崇光寺，多年来没有下过终南山半步，有师父和师兄弟为他做饭烧水。而今，全寺仅留下他一个活口，以后的时光，不知道该如何度过。
缓缓行走在官道上，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身边来来往往行人无数，全被智元甩到余光之后，不再出现。
【人间?洛阳】
第十二天。
南宫长轩身心已临近崩溃的边缘。
手掌心下，是沈凌依冰冷的肌肤，与十二天前一样冷的刺骨。
床上的那双眼眸，自打南宫长轩从摄魂堂出来后，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啊！”
耳畔响起了微弱的喃喃声，刺入南宫长轩内心，南宫长轩倏地坐起，却又失望地闭上了双眼。
十多天来，这样的幻听时常在他耳边回响。
“啊！”
这痛苦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南宫长轩张开双眼，吃惊地望向沈凌依。
沈凌依的嘴唇，轻微地开合着，喃喃的次数越来越多。
南宫长轩发疯一般地扑上前去，双手捧起沈凌依的面颊，呼唤着她的名字。
沈凌依苍白的嘴唇渐渐有了血丝，体温比方才温暖了许多。
南宫长轩惊喜万分，热烈地亲吻着沈凌依丰满的朱唇，强忍了十二天的泪水顺着眼角流落下，湿润着沈凌依干燥的鼻翼。
沈凌依挣扎了一下，睁开了星眸。
眼神中，充满了迷离。
南宫长轩没有察觉到，依然紧紧拥着沈凌依瘦小的躯体。
沈凌依一声尖叫，推开了紧缚在自己肉体上的南宫长轩。
南宫长轩欣喜若狂，想要再次搂抱沈凌依，然而沈凌依却吃力地退到了床脚，一手抱紧怀中的被子，一手颤抖地指着南宫长轩，神色慌张恐惧。
“你，你别过来！”
南宫长轩愣了一下，呆在那里。
沈凌依惊魂未定，看着自己周围的布景以及一脸茫然的南宫长轩，急的快要哭出声来。
“这是哪啊？你是谁？”沈凌依略带哭腔的声音在空中打颤，仿佛利剑一般深深刺入南宫长轩心中。
沈凌依迅速将上衣披好，跳下床榻，发疯似地向门口奔去。南宫长轩上前伸手拉住沈凌依的胳膊，却被她无情地甩开了。
“你究竟要干什么？好端端地把我绑架到这个鬼地方！”沈凌依的表情由悲伤转到愤怒，两只大眼睛狠狠瞪着南宫长轩，修长迷人的眼睫毛直直地竖立着。
沈凌依失忆了。
南宫长轩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接受了这个现实。
苦苦盼了这么久，原来这就是得到的回报。
沈凌依丢下南宫长轩，再一次向门外跑去。南宫长轩克制着强硬的语气，轻轻地说道：“你要去哪？”
“要你管！我要回家！”沈凌依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双手刚好触到了门闩。
“爹娘都没了，还回什么家？”南宫长轩再也忍不住，一圈砸在身旁的八仙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水飞溅而出。
沈凌依的手，缓缓缩了回来，转过身惊诧而又疑惑地注视着南宫长轩，久久没有说话。
而南宫长轩，也呆呆地望着满脸泪痕的沈凌依，一声不吭。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除了窗外的鸟鸣，听不见一丝声响，好像两个人的心跳也在瞬间停止。
画面定格在了此刻。
【北俱芦洲?神秘仙山】
空气中夹杂着海水的腥味，在微风的吹动下缓缓扩散开来。
孟醒睁开了沉重的双眼，周围一片朦胧。淡蓝色的天空出现在眼前，偶尔飘过几丝清如薄烟的云彩，在空中聚拢。
全身刀割一般地疼痛，四肢直挺挺的摊开，僵硬无比，无法动弹。
衣服都湿透了，紧贴在皮肤上。头发上的水珠不时滑落到孟醒的眼角上，刺痛着孟醒的眼睛，却没有办法伸手擦拭。
突然感觉额头凉凉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上面蠕动。孟醒哆嗦了一下，拼命将眼仁移到眼角上方，艰难地向头顶看去。
一只瘦小的白鹤，此刻正半卧在孟醒头边，用细小的舌尖****着苦涩的海水。
孟醒舒了口气，重新闭上双眼，静静地休息着，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变幻万千的画面。
究竟发生了什么。
依稀记得自己去涿光山寻妖，然后用另一只眼看到了不同于凡间的景象，之后便被飞流直下的大水淹没了。
醒来时，自己便成了这个样子，犹若被点中穴位一般，浑身不得动弹。
无法抬头观望四周，便也无法确定这是什么地方。
孟醒深吸了一大口气，一股海风灌进他的嘴里，呛得孟醒咳嗽不断。每咳嗽一下，全身的筋骨便跟随着疼痛一下。
那只白鹤直起身子，跳到孟醒的胸脯上，两只小眼睛扫射出来的光芒来回在孟醒脸上打转。
孟醒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赌气闭上眼睛不再理会。
白鹤短叫了一声，扑扑翅膀飞走了。
孟醒有些后悔赶走这除他以外唯一的生命，轻轻叹了口气。
紧接着，全身又是一阵酥麻。
海浪击打礁石的声音清晰地在孟醒耳边回响。孟醒呼吸着海风，胸脯平缓起伏着，渐渐有了倦意。
【人间?洛阳】
浓烈的酒气在客房里弥漫，沈凌依被熏的眼泪直流，皱着眉头战战兢兢地注视着半伏在桌前的南宫长轩。
第二十八杯酒。
南宫长轩的脸颊红得略有些发紫，呼吸也变得急促。酒壶在左手颤抖着，不知不觉就把酒倒在了杯子外边。
“大哥！”沈凌依试探地叫了一声。
南宫长轩全身猛地颤动了一下，没有回头去看，继续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沈凌依快哭了出来。
“大哥，求求你放我走吧！”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的第几次央求了。然而对面的南宫长轩却一直那样，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闷酒，一声不吭。偶尔回过头看了沈凌依几眼，却又连连摇头，眼眶中略微闪出了点滴泪花。
沈凌依再也按捺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桌前，双手紧紧抱着南宫长轩的大腿，苦苦地哀求，涕泪纵横。
南宫长轩举起的酒杯停在了半空中，转过头醉眼凌霄地看着沈凌依。
猛然想起那日自己赶沈凌依走的时候，沈凌依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大腿痛哭。
那一日，沈凌依央求别赶她走。而今天，却是求南宫长轩早日放她回家。
南宫长轩心中懊恼万分，悔不该当初一时冲动将沈凌依赶走，也便不会有今天这样凄惨的局面。
滚烫的眼泪终于止不住，顺着脸颊瞬间滑落，滴溅到沈凌依乌黑的秀发上。
【北俱芦洲?神秘仙山】
干裂的嘴唇渐渐有些湿润，好像有一汩清水流到了嘴中，甘甜无比。
孟醒再一次睁开了双眼。脸旁，那只小白鹤正立在他身边，向自己的嘴中灌着水。
天色已经全黑，皓月如玉，挂在天空，月色不是金黄色，而是刺眼的亮白，笼罩着这片神秘的土地。
看着那只小白鹤，孟醒心存感激——虽然白鹤细长的尖嘴刺痛着孟醒薄薄的嘴唇。
当白鹤把嘴中的水全部喂给孟醒后，孟醒觉得头脑立刻清醒了很多，全身的酸痛也已减轻，却开始僵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那只白鹤扭过头来注视着孟醒，两只小眼睛反射着明亮的月光，照射在孟醒的脸上。
孟醒稍稍有些奇怪。这种眼神，可不向是单纯动物的眼神，那犀利而又柔弱的目光中，总好像带着点什么东西一样，与自己的瞳仁碰撞出微妙的火花。
接着，那白鹤低下头去，用毛茸茸的脖颈摩挲着孟醒的下颚。孟醒感觉有些痒，但也十分舒服。
海浪翻过的声音依旧阵阵地传入孟醒的耳朵。将安静的气氛打破，衬着漆黑的夜色，苍白的月光，显得多少有些诡异。
好在身旁有一个活物陪伴。不然一个人置身于这样无边无际的空间当中，免不了心生惧意。
辽阔的苍穹中没有一丝一缕云彩，正中央的明月，竟然在慢慢生长，且越变越大。当大入车轮时，又急剧缩小，小若一个针眼一般。这样来来回回反复运动着，将孟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是什么鬼地方！
孟醒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尽量克制住越加膨胀的恐惧之感。
白鹤忽然仰起首，对着天空长鸣了一声。声音在四周回荡，瞬间仿佛同时出现了好多白鹤的叫声，连成一片。
“回来吧。”
孟醒猛吃一惊。那杂乱的鸣叫声中，竟出现了人的讲话。
“回来吧。”
又是一声，感觉那声音近在眼前了，却又是那样的虚无飘渺。像是一个暮年老者的呻吟。
“回来吧。”
“啊！”
孟醒再也忍不住，吓得后背一阵冰凉，头皮紧缩着，大声地叫喊了出来。
一刹那间，那怪异的声音消失了，连成一片的鹤唳也停止了。周围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
海水击打着礁石，哗哗作响。
孟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人间?长安】
腊月长街，飞雪连天，天地浊然一体。
夜晚，朱雀街早已无人。寒气不时袭来，厚重的白雪压折了道旁干枯的柳枝。
“驾，驾！”
中书令封徳彝骑着一匹健硕的枣红马独自穿过幽静的大街，雪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蹄印。
封徳彝驾马飞驰到皇宫外，跳下马鞍，将马缰绳胡乱地在宫门外的树干上缠绕了几圈，便头也不回地奔向深宫。
此刻，养心殿内还燃着幽暗的烛灯。李渊正手握狼毫蘸着朱砂，批阅当日的奏折。李元吉端着一碗清茶站在李渊身边伺候着。
殿外，一声大喊。
“不得了！”
封徳彝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正准备跪拜，却一个趔趄跌倒在地，随即慌忙爬起身来，重新跪在李渊面前，浑身不断瑟缩着。
李渊停下了手中的笔，微微抬眼，静静地瞧着封徳彝，没有吭气。
李元吉仍然低着头手端茶杯，好像并没有看见眼前跪着的封徳彝。
“启禀陛下，前……前线来报，秦，秦王大败，薛举一举攻下高墌，正欲向长安进军！”封徳彝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话，卧倒在地上，鼻子中不时呼出一股股白雾。
当地一声，李渊手中的狼毫跌落在地上，上面的朱砂飞溅在墙壁，好像滴下的鲜血。
李元吉低着头，嘴角却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人间?高墌】
郊外，已被大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方是清晨，天空却被白雪映得大亮。两支军队正在这里展开激烈的交战，一时间呐喊声，刀剑声惊天动地，打破了晨曦的安宁。
不远处的小山丘上，还有一支部队在山头立着。领头那杆杏黄大旗上书写着豆大的“唐”字。旗下，李世民身披铠甲骑着战马，威风凛凛地伫立在部队的最前方。身后，是他的部将刘文静，正神色慌张地眺望着山下的决斗。
“殿下，殷将军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刘文静搓搓已经冻得通红的双手说道。
“不急，再等等。”李世民轻声地回应了一句，眼睛却未离开山下打斗的场面。
“殿下，我们已经打过一次败仗了！”刘文静焦急地提醒着李世民。
“等等吧。”李世民的目光仍然紧盯着山下激战的军队，摆了摆手。
刘文静摇摇头，不再去理会李世民，跨上战马抽出宝剑，随时准备着冲下山去。
良久，李世民终于扭过头，拍了拍身边马上的刘文静。
“你看！”
刘文静的目光随李世民的手指移去。
“看到了吗？我们的人越来越少。”李世民道。
刘文静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越来越少？那是自然！咱们若再不下去支援，恐怕最后一个都不剩了。”刘文静心中已有些怒火，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李世民还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
“可为什么敌军越打越多？”李世民没有理会刘文静的无礼，继续指着交战的场地。
刘文静不再说话，专注地盯着李世民手指处，眉头渐渐锁到了一起。
山下，敌军每杀一个大唐的士兵，一股黑烟之后，那死去的唐兵尸体竟会自行站立起来，挥刀向自己军队的将士们砍去。眼见大唐的军队就快要变成一群行尸走肉。
“妖术！”刘文静叫出了声来，扭头一看，李世民已带领着军队直奔下山。
“快撤军，来不及了！”李世民高声喊了一嗓子，提着宝剑向敌军横冲而去。
不远处，薛举的儿子薛仁杲，正静静地坐在马背上，张弓，搭箭。
搜地一声，手起剑落，箭枝划破空气的声音凌厉沉重。
李世民只感觉小腹一阵疼痛。低头看去，一只短箭，深深刺入肌肤当中。
李世民头脑顿时昏昏沉沉，身子一软狠狠地向后摔去。重重地倒在了松软的雪地上，手中的长剑跌出数尺远，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已是一片模糊。
“殿下！”
他已经听不到将士的呼唤，只感受到大地的冰凉，寒风的呼啸。
耳边，似乎响起了奸笑，邪恶与阴险交织的奸笑。
雪，又仓促地下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