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小鹏出事的消息，很快传到耿小卉的耳朵里。她立刻打电话给方头询问情况，听了方头介绍完事情经过，她感到疑问重重，料定其中必有阴谋，便赶到医院从杨月樵身边拉出杨秋女，对她说了事情经过，也谈了自己的疑问。她说仅凭直觉，认定这事与刘阳有关。一句话提醒了杨秋女，把刘阳要报复宋小鹏的话告诉了耿小卉。耿小卉立即猜出了八九分，二人商量了对策后，便一齐来找方头。
“方头儿，宋老师到底为什么出的事儿？你说实话。”耿小卉两眼直逼着方头问。
方头做出很委屈的样子，苦着脸说：“看看，你又来了，我电话里不是和你说了一百遍了吗？他是喝多了酒，酒后无德……”
“算了！”方头的话还没说完，耿小卉就火了。
方头当时就愣住了。
“方头儿！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吗？告诉我，前几天刘阳又上你这儿来干什么？”她是在诈方头。
“刘阳上我这儿来？”方头一时想不起有这回事，后来恍然大悟，说：“哪儿呀，你们弄错了，他没上我这儿来，是叫我上他那儿去的。”说完，便觉得走了嘴，却已后悔不及。
耿小卉与杨秋女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
耿小卉又问：“他叫你去他那儿干什么？”
“这……”方头顿时语塞。
“这什么？”耿小卉紧追不舍。
方头情急之下，忽然想到小叶子说刘阳吸毒的事，立即有了托辞：“我要告诉你们，你们可得保密。”然后忽然压低了声音说：“刘阳吸毒。”
“什么？”耿小卉与杨秋女都很意外。耿小卉说：“你再说一遍。”
“刘阳吸毒。”方头又重复一遍。
“他吸毒你怎么知道的？”耿小卉问。
“是小叶子看见的。”方头说，“小叶子陪他睡过，他们在一起呆了好几天。”说着，瞥了杨秋女一眼。
“小叶子是谁？”耿小卉问。
“我们的小姐，那天给你们抛硬币的那个。”方头答。
耿小卉与杨秋女又交换了一下眼色。
“刘阳吸毒找你干什么？”耿小卉说，“你们一起吸，是吗？”
“不不不不……”方头连忙否认，“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方头对那东西可没兴趣。”
“那他为什么叫你？”耿小卉像法官审讯犯人，一再追问。
“他是想让我帮助弄点那个。”方头只能信口胡诌，“可我哪有那东西，也帮不了他。”
“还有什么？”耿小卉问。
“没有了。”方头说。
“就这些？”耿小卉又问。
“就这些。”方头咬住嘴不说话了。
“他没和你提宋小鹏的事？”
“没，没有。我起誓，绝对没有。”方头脸上还是有些慌张。
“方头儿，你这人不够朋友，我这么问你，你却矢口否认。好吧，我不问了，天地良心，你看着办吧。”耿小卉终于不再逼他，然后，她朝秋女挤了一下眼睛。
杨秋女说：“方经理，你的别墅还能让我用几天吗？护理我父亲，每天回家太不方便。如果你这几天不用……”
不等杨秋女说完，方头赶紧表态：“没问题，秋女，月樵伯就如同我的亲爹，你护理他我无条件配合。别说住几天别墅，需要我的脑袋，也没二话。”当时，便把钥匙扔给了杨秋女。
大约不到一小时，方头就接到杨秋女的电话，说她在别墅那边，小卉回戏校去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有话想和他说，希望他马上过去。
“没问题，马上就到。”方头差点乐昏过去。那次杨秋女从别墅走后，他担心秋女发现他撒了谎，再也不会理他了。现在，不仅她又去他别墅住了，而且，还主动约他单独去别墅里与她会面，这肯定是他们爷俩捐的那十万元人民币起作用了——这叫黄金炮弹哪，一般凡人是架不住它的威力猛轰的！他的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其实，那十万人民币，有八万是杨秋女应该得的那笔点歌费。另两万也是他靠杨秋女那晚上加场多赚出来的——多赚了八万七千一百元，给她返回两万元红包也不算多嘛。所以，其实他等于没捐自己一分钱，但效果却有了，名声也出去了，大家都知道他捐了十万元人民币给关外杨的事，而且，这回说不定……嘻嘻嘻嘻……他一边开车往别墅赶，一边禁不住偷偷地乐。
到了别墅，他迫不及待地进了门，幻想着杨秋女说不定会笑眯眯扑进他的怀里，可谁知，杨秋女却正一个人坐在沙发里用手绢默默擦眼睛。听见他走进来，抬起哭红了的眼睛，？了他一眼后，又迅速低下了头。
目睹眼前的泪美人儿如带雨梨花般妩媚，方头不由心旌摇动，连忙近前问道：“秋女，你怎么了？”
杨秋女不说话。
方头又问：“你怎么不说话？”
杨秋女这才说，耿小卉和她吵架了，原因是她明明听说你方头和刘阳合谋陷害了宋小鹏，可你却偏偏不承认。耿小卉就把火气撒在了她身上。因为耿小卉说她和方头好，不然方头不会一下子捐出十万元钱给杨家。她方才和耿小卉怎么解释她也听不进去，最后耿小卉就赌气走了。临走时，丢下话说，既然他方头投靠了刘阳，合谋对宋小鹏下手，那也别怪她耿小卉不懂交情，三天之内，她让她爸派人来查封银河夜总会。理由当然很充分：他这银河夜总会为客人提供陪睡小姐——比如为刘阳提供了小叶子——这是他方头亲口说的，她已经偷偷录了音。就凭这一条，她耿小卉就可以一箭双雕，既可把刘阳从嫖娼角度送进去，又可从提供色情服务的角度把银河查封，把你们合谋陷害宋小鹏的两个人一块儿送进去。别看刘阳他爸是市委书记，在真凭实据面前，也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儿子。所以，她方才劝耿小卉别这样做，耿小卉还说她袒护方头，赌气走了，她这才哭了。不为别的，光为方经理捐助的十万元人民币，她也不能眼看着耿小卉把他送进去，再说，查封了银河，自己也少了个发包之地……
不等杨秋女说完，方头早已面色变白，浑身上下筛起糠来。
“秋女，小卉……她在哪儿？”方头忙问。
“她现在可能已经到家了吧。”杨秋女说。
“快！你快让她回来！”
“你不说实话，她才不会回来呢。”
“说！我这次一定说实话，只要她别把我和我的银河牵进去。”
“那也不行。”
“那她还要我怎么样？”
“她说，除非你能用实际行动立功赎罪。”
…………
二
浑阳市京剧院进行股份制改革试验的新闻，经地方新闻媒体播发后，立即被中央的新闻媒体向全国转发。《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中国文化报》、《文艺报》、《中国戏剧报》以及《戏剧》、《剧本》、《文艺研究》等杂志，都以显著版面进行了报道。
耿若渔看到新闻媒体一齐报道，意识到这次肯定要出经验了，便立即部署盛初善与冯慕良，将介绍经验的材料尽快按系列报道来组织并整理好，编印成册，并亲自定了内容：一，浑阳市委如何在拨乱反正中，大胆起用能人。二，浑阳市文化局如何在市委领导下，大刀阔斧改组浑阳京剧院的领导班子。三，浑阳市委宣传部、文化局如何派出主要领导力量，带头深入改革第一线给改革者摇旗呐喊、站脚助威。四，浑阳市委宣传部、文化局如何及时把党的工作推进到改革最前沿，为改革者遮风挡雨。五，浑阳京剧院改革小分队是如何发挥党团员骨干带头作用的。六，浑阳京剧院的股份制改造如何大胆邀请院外能人入股（比如宋小鹏）。七，浑阳京剧院的股份制改造如何与弘扬国粹的旅游点，京剧爱好者活动基地开展横向联合与多种经营开发的（如茶馆京剧乐园）。八，浑阳京剧院的股份制改造是如何注意与近亲单位嫁接，从而以小搏大，以小班底创大业的（如请戏校与评剧院做股东）。九，浑阳京剧院的股份制改造是如何发挥国粹艺术威力，兼顾对舶来异质文艺形态进行同化改造，从而开拓出京剧艺术新的用武之地的。十，浑阳京剧院股份制改造是如何注意请文艺批评与研究方面的友军有机配合，协同作战，共同冲锋陷阵，赢得理论与实践互动成果的。十一，浑阳京剧院在股份制改造过程中，如何与社会企业界主动联姻，与他们通过建立血缘关系而进一步强化合作，从而赢得稳定的市场份额，得以在本市迅速消除京剧危机的。十二，浑阳京剧院股份制改造过程中如何充分强化与广大戏迷的紧密联系，通过以辅导换监督，以学戏、票戏权组织紧密型观众队伍，以专业团体与业余队伍同排一个本子、一样的戏，来强化新剧目的广告效应的。十三，浑阳京剧院在股份制改造过程中充分注意打破大锅饭，推行固定班底与流动明星相结合的全新体制，从而，克服水不流必腐弊端的。十四，浑阳京剧院在股份制改造过程中如何推行法制管理——由艺委会制定《章程》（还是当年被方振武扣压的那个），来长期确立艺术产业的竞争机制，以从根本上克服阻碍人员素质提高及劳动报酬不合理问题的。十五，浑阳京剧院在股份制改造过程中，是如何通过定期淘汰制解决铁饭碗造成的懒汉丰收、绝技失传这一可悲却又普遍存在的不良现象的……
盛初善对此自然心领神会，立即部署媒体部门组织专人进行条分缕析的系列总结与系列报道。于是，杨月樵上任二十天，新闻媒体总结的经验报道却超过了二十条。除上述各条外，还有，股份制改造后的新剧目生产程序问题，主演终身制问题，艺术评论打破外行领导一句话定乾坤问题，大舞台与小舞台的连横与合纵问题，传统剧目整理出新，把驴唇不对马嘴的水词、臭词、名家谬误词等假冒伪劣因素果断淘汰以免再以谬传谬、以讹传讹等等。有些是杨月樵卧病前的工作实践，有些则是杨月樵在病榻上布置别人操作的。总之，这次对经验的总结是相当及时，也是非常充分的，而且，基本都是实事求是，并无虚夸与谎言。
冯慕良组织专门班子，日夜突击，印成了小册子，由耿若渔定名：《关东梨园起宏图》，副标题是：浑阳京剧院改革纪实。下面落款是：中共浑阳市委宣传部、中共浑阳市文化局党委。
大概知道浑阳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小册子印出来的当天，就有外省市京剧院团的领导人员前来取经。第二天又有文化部艺术局派来的调研班子莅临浑阳。第三天是省委宣传部文艺处的领导陪同中宣部的中层领导前来考察……如此一来，不光耿若渔、盛初善、冯笑梅这三级党组织负责人每日应接不暇，连市委刘舜尧书记也经常要分神接待这些上级部门接踵而至的大员们。
而冯慕良则专门负责王府公园戏迷角卡拉OK大赛赛场，茶馆京剧乐园状元、榜眼、探花、进士、举人、秀才打擂活动现场，京剧院系列新编成语典故及戏曲学校两处排演现场，和各企业内部俱乐部演出现场等参观定点单位的现场组织活动。以及每晚招待演出片断京剧交响乐《穆桂英》、戏迷主演的《空城计》片断，以及京、评剧结合后的评剧武戏片断《水漫金山》等各演出单位的组织协调工作。这样一来，就剩方振文每天能抽出些时间去替换一下每日白天坚持在医院里护理杨月樵的冯梦梅，晚上同演完《空城计》赶来的梁一鸣一块儿陪杨月樵在医院过夜。
杨月樵的手术情况很糟，唐医生打开胸腔后便立即后了悔，癌细胞组织早已弥漫了许多被肋骨遮掩了的地方，远比CD透视所显示的程度糟糕得多。他把情况对在场的盛初善书记介绍清楚后，盛初善问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唐医生表示本来肺癌不是不能挑战的，但要早处置。现在杨月樵的癌已大面积扩散，不光他无力回天，到北京、上海大医院怕也是白去。
盛初善书记便嘱咐不要对本人说实话，只说已全部摘除，很快即可康复，以便保持患者良好的精神状态。同时，他也把情况向耿若渔讲了。耿若渔听了，长叹一声，说：“上帝真是不长眼，怎么偏偏让这么好的人，得此绝症。”然后，又深情地诵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哪！”
然而，杨月樵心里似乎明白，因为凭他自己的感觉也能感觉出来，病情加重得很快。所以，他知道大家的情报，绝大多数都是善意的谎言。但此时他似已心中有底，觉得拨乱反正的目标定位已基本清晰，股份制改造的基本轮廓也已勾勒清楚，主要措施的基本走向和涵盖内容更已十分明确，纲领与细则的制定也均完成。特别当年早已制定好的那份《章程》，业已得到耿若渔、盛初善等人的认可，只剩实施问题了。他相信，这个《章程》的实施可以从根本上改变梨园界素质普遍退化的严重现状，将竞争机制重新请回来登堂入室……现在，他放不下的问题只有两个：一是，宋小鹏在他离去之后，信心会不会动摇？如果不动摇，他肯定可以把他勾勒出轮廓的股份制新京剧实验实体运作好，但他能不动摇吗？二是，秋女的志向问题，从眼下她在歌厅唱歌的感觉来看，他知道她很开心，因为收入颇丰，她也游刃有余，绝对胜任。但是，在杨月樵看来，能当歌星的人太多太多，而能当京剧名伶的人，却太少太少。特别像秋女这样在太少之中又很出类拔萃的，就更是凤毛麟角。当歌星实在太浪费了她的天赋条件。
这两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他也把心里放不下的两个问题对冯梦梅讲过，冯梦梅说两个孩子都会听话的。
但是，杨月樵知道她是在安慰他，因为到现在为止，冯梦梅也没完全听他的话，把他迅速忘记。
那么，宋小鹏和秋女能听自己的话吗？
对了，宋小鹏这几天怎么看不见了？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声？他还有许多关于未来实验剧团改革实验的设想要对他说。
三
耿小卉让如意和可人分别写清事实经过后，又让她们各自按了手印儿，然后朝方头点了点头，放她们去了。
现在，为宋小鹏翻案的主要证据都有了——那天，方头在别墅客厅里向秋女交代刘阳如何与他预谋，他又如何按刘阳的旨意引诱宋小鹏上钩，后来，如意和可人又如何在酒中暗下了春药等等，均被躲在保姆房中的耿小卉录下了音。再加上从方头手里要出来的春药做物证，为宋小鹏翻案的把握就很充分了。
但是，还缺少刘阳本人的罪证——他密谋陷害他人的直接证据，以及反诉刘阳吸毒的证据。
她便催方头快去约刘阳。同时，又把小叶子找来重新再叮嘱一番。
刘阳听方头说耿小卉在银河请他喝酒，不由心花怒放，他连想都没想就答应马上就到。这时候，还没到他每天吸食那种东西的时候，便去小屋里取出了些，带在身上，开车便往银河而来。
奶奶的！耿小卉终于认输了，求饶了。真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哼，想替宋小鹏求情？好说，一个条件：嫁给我！不然免谈。而且，口头答应也不行，必须先上床！生米煮成熟饭。否则，别想玩花招儿！
车到银河，方头早已在门口恭候。刘阳又简单问了问耿小卉找他出面代请自己的过程。方头回答得天衣无缝。刘阳便大踏步走进耿小卉久等了的KTV雅间。
耿小卉正同另一个青年男子谈着什么，方头向刘阳介绍，说这是电视台张小白张导。爷爷是大名鼎鼎的文豪张墨涵，父亲是戏校的常务副校长，本人就是不久前大红大紫的那个小品什么什么的编剧。刘阳便与张小白握手，说久仰，久仰。张小白说隔壁大家还等他喝酒，恕不奉陪，便去了。
刘阳对方头不向这位张导介绍他的身份有些不悦，但也没有多想什么，便与耿小卉打招呼：“小卉，你好。”
“我很不好。”耿小卉说。
“哦！”刘阳故作吃惊地问，“何出此言？”
“你心里知道。”耿小卉说，眼睛并不正视他。
“小卉你又开玩笑了。”刘阳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的心事我怎么会知道呢？”说完，用眼瞥了一下方头。
方头会心地一笑，口中说：“二位先聊，我去安排一下菜单。”便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