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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火龙——《天下回回》之一

平原上没有山,没有石头。有的只是土和土坡,土坡又叫高地处。

这是一个不算太高的高地处。它的上面有一个牛栏、一个粪池、一个干草垛和一棵很高很老的树。

孩子此刻就坐在这棵树的一根横枝上。他不停地悠荡着两条小腿,时而抬起手揉揉眼,挖挖鼻孔,然后又直瞪瞪地望着下面那条小路。小路穿过黑黝黝的土地和绿油油的麦苗,一直延伸到庄里。

孩子在等老花,老花是队里唯一的一头母牛。本来不该再让老花下地了,它已经怀犊八个多月了。可队长说春耕太忙,大黄自己顶不住(大黄是队里唯一的一头公牛),硬是叫人把老花给牵走了。牵走就牵走吧,可咋能再拿它跟过去一样使唤呢?天都啥时候了,还不送回来。孩子想。他的两眼一直没有离开那条小路。

太阳快要落山了。庄里的屋顶上已经升起了炊烟,在沉沉暮霭里,炊烟显得轻柔且遥远。有一会儿工夫,孩子的注意力被那炊烟给搅乱了。他想象着那屋顶下的饭桌(尽管只是几块钉起的木板)和饭桌上的热汤(尽管只是一锅开水加点棒子面和菜叶),身上骤然一阵发冷,肚子里也连着“咕噜”了好几声。他挪挪屁股坐得更牢稳些,又抽抽鼻子,咽下一口唾沫,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里没人想着我,孩子想。那里没人想着你这个没娘的孩子。他裹裹棉袄,初春的傍晚仍旧很冷。也许爷爷会想着我的,他又想。可是爷爷病了,正躺在床上。要是爷爷没病,他们也不敢牵走老花。孩子的心思又一下拉了回来。

牛栏里传出几声哞哞的牛叫,那是大黄。这黄狗子,吃饱了还老是喜欢唱两口。孩子憋不住笑了笑,但即刻他便合拢了嘴。从下午到现在,老花还没吃一点东西哩。孩子又把眼光投向了小路。

现在,太阳已经落下山了。暮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浓。小路和田野以及村庄都变得模糊起来。孩子的肚子又“咕噜”了一声。他叹了一口气,翻身抓住横枝轻轻一跳,落到了地上。绽开的棉裤脚掉出一小团发黑的棉花,他随手捡起,又塞入那个破洞里,然后三蹦两蹦地走进了牛栏。牛栏共三间。过去老花大黄在左边一间,孩子和爷爷住中间,剩下右边那间放饲料和乱七八糟。去年秋天开始,老花的肚子越来越大,爷爷便把饲料和乱七八糟放到自己屋里,让老花住进了右间屋。这下,老花和大黄都住了单间。

孩子走进中间屋子,从横梁上取下一个提篮和一个水罐。每天早上,他都要用这两样家什回家取来一天的干粮和汤。这当儿,他对着罐口咕嘟嘟喝干了中午留下的汤,抹抹嘴,长喘一口气,好像又想起了一点什么。他四下看看,急忙跑到草垛跟前拖出一只死老鼠放进了罐里。他要吓唬吓唬后娘。她总要亲自给他盛汤。

她是怕我盛得太多。孩子把罐口盖好,皱着鼻子想象了一下后娘的狼狈样,然后用嘴叼上一块窝头,走到粪池跟前撒了一泡挺长的尿。他从来不把尿和屎丢在别处,这是跟爷爷学的。再以后,他又飞快地爬上树去,又坐上了刚刚坐着的那根横枝,又把眼光投向了小路。

孩子今年十四岁,叫牛子。名字是爷爷给取的。城里人给他们的宝贝取名字,要翻遍字典辞书。农村人不讲究,看着孩子像啥,抓过一个名来就行。牛子刚生下时瘦得出奇,满脸上只有一双大眼睛瞪着,像一只小牛犊。就叫他牛子吧,当时爷爷说。爷爷是队里的饲养员,手下有两条耕牛——老花和大黄。

牛子五岁没了亲娘,十岁有了个后娘,十二岁时又有了个小弟弟。本来牛子就总觉得后娘待他不好,小弟弟的降生,更加重了他的这种想法。为这个,爹不是跟后娘吵上一场,就是揍牛子一顿。后娘冤枉得要死,牛子委屈得没命。没办法,牛子十三岁时退了学,开始跟着爷爷过。每天早上拿来爷爷和自己的饭,晚上就不再回家了。

祖孙两人很合得来。爷爷特别爱叨叨,叨叨起来没个完,都是些关于牛的老掉牙的故事。庄里有人说爷爷是名副其实的“吹牛”。但牛子爱听这些故事。这种情况大都发生在傍晚时分,而且大都要到很晚才结束。这以后,爷爷呼噜呼噜地睡大觉,牛子则一声不响地去牛栏再坐上一阵儿。

牛子是真喜欢牛。牛也真喜欢牛子。每次牛子来牛栏这边,老花和大黄总是“哞哞”叫着迎上去,好像专门在迎候着他。牛子在人前不爱说话,跟老花、大黄却蛮有些话可说。他常常一边给它们梳理皮毛,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嘴巴有时几乎就伏在它们的耳朵旁。老花、大黄也挺懂事,不是哼哈着答应他,就是伸出舌头舔他,或者拿湿乎乎的嘴巴在他身上擦来擦去。牛子常常和老花、大黄相对而视。他觉得牛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善良的眼睛。他觉得那眼睛里有着许多的话,早晚有一天它们会张开嘴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就像爷爷讲的牛郎织女故事里的老牛一样。他经常长时间地凝视着它们的眼睛。每当这时,他总觉得有一种很熟悉又很遥远的情感浮上心头。他隐约记得还有一双眼睛这样凝视过他,那是亲娘的眼睛。

牛子猛地直起腰,差点从树上摔下来。他听见一个“噗哒噗哒”的声音,像老花走路。他又直直腰,竭力瞪大眼珠子。现在他看见小路上出现了模糊的影子,他又使劲揉揉眼,然后急忙跳下树迎了上去。

“咋回来得这么晚,二爷爷?”牛子说。来人是个小伙子,可论辈分牛子得叫爷爷。

“不咋。老花累得慌了,在地里趴了一会儿。”

“真的不咋?”牛子使劲瞪眼看着老花,心里一阵跳。

二爷爷没说话,照他的脖子一巴掌,走了。

牛子一愣,然后缩缩脖子,转转脑袋,急忙又把脸转向了老花。这工夫,老花又想卧在地上,牛子赶快伸手把它扶了起来。咋了老花?他把前额顶在老花的前额上。累了?饿了?还是他们欺负你了?他看见老花一双眼睛无力地看着他,心里一阵抽紧。走吧,老花。他又说。走,回家喝汤去。他一只手攥着缰绳,一只手在老花的脖子上摩挲着,那是卡梭子的地方。他得给它放松放松,他听到老花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也随之叹了一口气。

牛子把老花领进牛栏,老花一软腿卧在了干草上。牛子赶快把提灯点着挂在木桩上,又掏掏炉子,把锅放好,打算给老花做点小米汤。他知道老花现在不能喝水,也不能吃东西。必须等它歇过来,等它开始倒沫了,才行。那时候,它会把整个鼻子和嘴伸进水里,只露出两个鼻孔喘气。好牲口都这样。那时候,它也会把小米汤一气喝光,不留一点。但现在不行。

牛子把米下到锅里,又看看火,便一屁股坐在了老花的对面。老花两眼露出一种困顿、浑浊的神色,喘气也特别沉重。他心里又一阵抽紧。他摸摸口袋,掏出一块糖,这是昨天去拿饭时,爷爷偷偷塞给他的。他把糖放在嘴边,伸出舌头舔一舔,又舔一舔。然后把它放在老花的嘴边,自己则品尝着舌尖上的那点甜味。但老花此刻什么也不想吃,一扭头躲开了他的糖块。

牛子有点发慌,他还从未见过老花这样厌食。他急忙伸出手去扳它的头,不料却沾了一手汗。这是咋了?这么冷的天,牛脖子底下咋全是汗?牛子一惊,顿时也出了一身冷汗。他记起爷爷说过这种情况,这是虚脱,是累的,很累很累才会这样。他慌忙拽起老花,连推带拉地把它弄出屋外,他要让它溜达溜达。在这种情况下不能让它老卧着,爷爷说过。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四周一片寂静,牛子牵着老花走下土坡,在小路上来回溜达着。他在前边拉着缰绳,老花在后边顺从地跟着。老花走得很慢,很不情愿,不时还打几下软腿。看到老花这样,牛子心里又一阵阵抽紧。这都怪那个狗日的队长,怪那个二爷爷,也怪我。牛子想。要是爷爷没病,决不会让老花再下地的。牛子歉疚地看着老花,不时托一托它那下垂的右腹。

哦,小火龙!你是小火龙吗?你真的会是一条浑身放着红光的小火龙吗?牛子看着老花那凸起下垂的右腹,一股甜蜜、焦急的热流穿过全身。

这都是从那天开始的。那是一个梦的开始,一个神秘故事的开始。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那天,爷爷笑眯眯地抓住他的手走进牛栏,让他仔细看看老花。他不明白爷爷的意思。不过他仍旧愿意很仔细地看看老花,让老花宽厚的舌头舔着他的衣服,卷住他的小手,心里掠过阵阵愉悦。看出啥门道来了吗?爷爷说。啥?他抬起头用眼睛问爷爷。傻小子,老花要当娘了。爷爷猛地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要下小牛?他的声音很大,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对了,傻小子。爷爷呵呵地笑着。你再仔细看看你再仔细看看。爷爷说。

牛子更仔细地看着老花。现在他看出来了,老花变得俊了,变得更惹人疼了,连那双善良的大眼睛里也平添了一种说不出的神采。

就是从那天开始,牛子再也睡不好觉了。他常常做梦。又时时醒来。他总梦见一条浑身放着红光的、火龙般的小牛向他跑来。那小牛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奔跑着,时而回首遥望,时而昂头飞奔,时而“哞哞”长鸣。就那样,一头撞入他的怀里。就那样一头就把他撞醒了。每次醒来,牛子都感到一种难以忍耐的焦虑。他常常坐在铺上,抱着膝盖发呆。然后,又忍不住摸黑走进牛栏,点着提灯,给老花切切草,添添料,再抱着膝盖,看它到天亮。

又有一天半夜,他从梦中醒来走进牛栏,静静地注视着老花。他突然发现,老花的肚子右面很大,很鼓,而且有点下垂。这是前些时没有的。他抑住心跳,小心地、轻轻地把手伸向那里,又把手全部贴在上面。蓦地,他感觉到他的手被撞了一下。又是一下。又是一下。爷爷!他高叫一声,猛地跳到了一边。

爷爷正在打呼噜,没听见牛子的喊声。牛子把脸贴在墙上,墙很凉,直透心底。这样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心跳平缓了一些。他又慢慢抬起头,凝神看着老花,看着老花的眼睛和它那一身花斑。这一切本来是他早就熟悉的,但在这一刹那,一切都好像变了样,体内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膨胀,朦胧而又强烈,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的觉越发睡不安宁了,摸老花肚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有时他干脆把脸贴在那个地方,这样,那神秘的一撞一撞,简直就同他体内的血液一样,强烈冲击着他的脑海,冲击着他的心房。于是先前那种朦胧的感觉开始形象起来,开始有血有肉起来。神秘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渴求。一个奇怪的、不切实际的念头突然闯进他的脑子里。那简直是个奢望。他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很明白,所以他谁也没告诉。但他仍旧愿意常常想起它,设计它,完善它。他的脸上常常出现一抹笨拙、羞涩的笑。他发现老花也常常这样偷笑。他和老花各自都深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在心里,一个在肚里。

起风了,而且越刮越大。风声把各种夜的声息带到牛子身边,旋转着,跳跃着。但牛子一点不害怕。这孩子很怪,从来不知道啥是害怕。以往爹和后娘打骂他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害怕。他不说一句话,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直到他们自己不得不停下手来。

大约有半个小时的光景,牛子把老花牵回了牛栏。刚进栏门,老花又一下卧在了干草上。牛子无可奈何了。他站在那儿,挖挖鼻孔,提提裤子。再挖挖鼻孔提提裤子。一点主意也没有。幸而米汤熟了,溢出一股香味,牛子这才找到救星一般地朝炉子奔过去。

牛子把锅端下来,把汤盛入一个铁桶里。他一边干着这些活儿,一边听着老花的动静。看见老花只是喘气粗一些,没有别的异常,便又往槽里倒进一些炒好的豆子,抓进一把切得短短的干麦秸,一起在槽里搅拌起来。干完这些活儿,他看见老花仍旧没有倒沫,更没有想吃东西的意思,便拉过一床被子,一盘腿坐在干草上。

牛子凝神看着老花,心里又感到一抽一抽地痛楚。他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它的脑袋、它的脖子、它的凸起的腹部。那个奇怪的、不切实际的奢望又袭上心头,又开始折磨他了。

我要有头牛,这头牛就是“小火龙”。我要有块地,让“小火龙”在上面翻滚、跳跃、耕犁。我要小火龙和土地都属于我。我要让小火龙生出小白龙、小黑龙、小花龙。我要让我的地变成最肥的地,长出最好的庄稼。我要……我要……起初,他还能听见老花的喘气声,后来这声音与风声合在一起,时强时弱,时弱时强。再后来,他看见在这呼呼的风声中,“小火龙”飞一般地向他跑过来。

他一下惊醒了。他又听见了老花的喘气声和叫声。他睁开眼,看见老花已经站了起来。老花显得非常烦躁不安,一会儿举起尾巴,一会儿回头踢腹,一会儿卧下去,一会儿站起来,并且大汗淋漓。坏了,他想,今晚要坏。在爷爷那些讲不厌的故事里边,就有母牛咋着生犊的描述,好像就是这样。不过爷爷昨天还说老花得再等几天,没想到爷爷也失算了。不,不是爷爷失算了,是老花早产了,是给累坏了。

牛子这下真的束手无策了,冷汗又一次猛烈地涌了出来。他呆呆地站着,看着提灯的灯光摇曳不定地忽闪着,把老花时起时卧的身影投射在牛栏的墙上。在牛栏外面,风发狂地呼啸着,把栏门刮得哗啦直响。牛子这次有些害怕了。他突然感到了自己的软弱无力,他真想不顾一切地跑出门去,跑回家去,把爷爷叫醒,不论把谁找来。但一想起爷爷的病容,想起他走后老花没人照料会更危险,他只好又使劲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

老花已经开始呻吟了。牛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盯着它,直到老花猛一下斜卧在干草上,大腿底下出现一堆稀糊糊的东西,牛子才急忙奔了过去。他明白牛犊马上就要下来了,爷爷说过这一点。

牛子跪在老花眼前,一边不停地换着干草,一边感到一阵阵恶心。他觉得嗓眼里有一股东西直往外顶。但是,当老花经过一次次强烈地抖颤,终于在大腿根里挤出一个小脑袋和一双潮乎乎的眼睛时,他的手哆嗦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狂喜掠过他的全身。他怀着这种狂喜又看到了一只小蹄子,一双小蹄子,然后是整个的上半身。他实在忍不住,便哆嗦着伸出手想去摸摸那个跃跃欲出的小东西,就在这时,老花的呻吟突然变得更加痛苦起来。牛子发现它虽然仍旧在使劲地憋气,蹬腿,伸直身子,小牛却下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了。显然老花已经精疲力竭。咋办?牛子想。也许他根本就没想。他猛一下拽住两只前蹄,使劲地往外拉起来。使劲!老花!使劲!他一边给老花打气,一边极力让自己的动作与老花的努力协调起来。他的汗珠滴答滴答落在干草上。他的眼珠瞪得跟小牛的眼珠一般大。他不再感到恶心,自豪和温情胀满了他的全身。

下来了!在老花的一声声呻吟中,小牛终于下来了。这个生着两只大眼的小东西,就那样惹人喜欢地趴在干草上,就那样惹人喜欢地稍稍抬抬头,又趴在干草上。牛子跪在地下,一下把小牛犊抱起来,不顾它身上的黏液,使劲抱在胸前。我的!这是我的!他想。

老花“哞”的一声长鸣,小牛犊一挣身子跃入了干草。牛子也蓦地想起一件事。他急忙找出爷爷早准备好的剪刀,把小牛的脐带剪断,又跑出去抱来一捆干草,在离小牛不远的地方烧起一堆火。

现在,牛子轻轻地退到了一边,轻轻地退到了门口。他倚在栏门上,慢慢地坐下来,不眨眼地看着老花转过脖子,抬起上身,伸出舌头在小牛犊的身上温情地舔着。老花舔得非常小心,唯恐弄疼了它的孩子。牛子眼角一热,想起了他的亲娘。

小牛犊站起来了。是老花用舌头一下一下把它舔起来的。它站在那儿,眨巴眨巴眼睛,又转动两下脖子,然后小心地提起了前腿。它发现这举动没什么可怕,又把腿很快地落了下来。但这下不行了,它摔倒了。它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它开始变得谨慎了,它谨慎地站起来,更谨慎地抬起腿,但落地时仍旧还是摔倒了。牛子想起爷爷讲过的牛犊拜四方的故事,心里一亮,他没想到这竟是真的。

小牛犊终于不再摔倒了。它又极不熟练地走了几步,然后得意洋洋地站在火堆旁,看看母亲,又看看牛子,发出一声细弱的鸣叫。

就在这一刻,牛子的心完全停止了跳动。也许这只是一种错觉,因为紧接着那颗心又擂鼓般地撞击起来。他捂着胸口,直瞪瞪地凝视着火堆旁的小牛犊。小火龙!他喃喃着。小火龙!火堆烧得正旺,把小牛犊那光滑、深红的皮毛映得火红火红,闪闪发光。把那湿漉漉的一双大眼映得晶亮晶亮。尤其是那个要多俊有多俊的毛茸茸的脑袋和四只轻捷调皮的小蹄子,简直叫牛子的眼睛一忽儿不能离开。小火龙!呵呵呵呵!这就是我梦里的小火龙啊!呵呵呵呵!牛子傻笑着。这是我的真的小火龙啊!哈……牛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转身向栏外冲去。

他本来想跑回庄里去喊醒爷爷的,却一下撞到了门前那棵大树上。他稍一愣怔,然后便飞快地往上爬去。他爬着,弓着腰,蹬着腿,像一只狂暴而又敏捷的野猫。我的!我的小火龙!这是我的真的小火龙!他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想,这个念想正在逐渐变成一支高亢的旋律,震雷般地回荡在他的心头。

牛子毫无知觉地爬着。他不知道他又在创着一个奇迹。这棵树是方圆几百里内最高的一棵树,从来没有人能爬到顶。牛子也没有过。

不过他就要爬到顶了。再过一会儿,当他踩在最高枝上俯瞰整个原野的时候,他就会发现这一点。他会大吃一惊。他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模样。那个沉重的黑夜已经过去,一个抖抖颤动的大火球正在地尽头跃起,并将把一切属于昨天和黑夜的东西一扫而光,只留下一片纯贞、光明的原野。他将真的拥有小火龙,真的拥有土地。他将与小火龙一起在他的土地上撒欢、奔跑、翻耕、收获。他将不再感到冷,不再感到饿,甚至不再记恨他的后娘。他是个大人了,把死老鼠放入水罐的事已经离他非常遥远了。

但此刻,牛子仍旧是在毫无知觉地爬着。他只是隐约感觉到有一种东西正在他的心灵深处爆裂、扩散,使他战栗,使他难以忍受,然后这东西又变成一股热辣辣的液体,直冲向他的眼窝。他腾出一只手,在脸上使劲抹了一把。

原载《民族文学》1986年7期

入选《中国少数民族儿童小说选》、

《山东作家儿童文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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