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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你以为牢骚是好发的(1)

奉命抓捕反革命破鞋的是武装部干事阎瘌痢,他起了一个大早,腰上扎一条牛皮武装带,武装带上再别一把驳壳枪,屁股上吊一副亮闪闪的手铐,带着两个武装基干,开着金竹人民公社那辆破吉普车,像蚂蚱似的,在坑洼不平的机耕道上跳了近两个钟头,天快白亮时才跳到了沙口村,机耕道却断了,他们只好把吉普车停在溪畔上,徒步进村去抓李玖妍。腊月连着正月,元宵才过去了没几天,正是闲散日子,沙口村还笼在晨雾里。一只狗发现了他们,叫起来,所有的狗都叫了起来。李玖妍被狗叫醒了,她不知道有人会来抓她,她懒心懒意地推推黄花萍,问她狗为什么这样叫?黄花萍贪睡,李玖妍连推好几下,她才勉强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有人在咚咚咚地捶门,又听见她爸爸一边干干地问谁呀,一边趿着鞋子跑去开门,接着她们便听见阎瘌痢在说话。

阎瘌痢说:“李玖妍在不在?”

黄花萍的爸爸说:“还在床上呢。”

阎瘌痢说:“好,在就好,叫她起来。”

黄花萍的爸爸就叫:“起来,起来啰,阎部长来啰。”

阎瘌痢说:“你喊鬼?怕吓到哪个?” 阎瘌痢大声喊:“李玖妍,穿上衣服,出来!”

李玖妍看看黄花萍,黄花萍咕哝着说:“这个骚瘌痢,怎么又来了,还来得这么早?来了就叫魂一样,玖妍姐你别理他。”可是阎瘌痢又喊:“李玖妍你听到没有?你快点出来哈,不是好玩的哈,不要叫我冲进去抓你哈!”李玖妍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穿了衣服出来,才知道阎瘌痢真是要抓她。她有点不相信,满脸茫然,愣愣地说:“凭什么抓我?我做什么了?”

阎瘌痢的脸色特别难看,瞪着眼说:“凭什么?你还没醒梦吧?”

李玖妍更茫然:“我醒什么梦?”

“要我点醒你?我问你,你给人家写过信吧?你还写过什么交代材料吧?还腆着脸说人家解放军同志跟你发生了关系吧?可人家解放军同志不认账,说没有这回事,还要你拿出证据来,你拿得出来吗?谅你也拿不出来!你说你这算不算栽赃陷害?你还在信里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才多大?你能看透什么?你也真敢说!我都不敢学!你莫非吃过猛药?吃过老虎胆?还说贫下中农干部是黄世仁刘文彩,你吃饱了撑的?你拿他们比黄世仁刘文彩干什么?你以为在信里这么写写不要紧?你以为你说悄悄话呢,发点小牢骚呢,你没脑子?你读书读到书壳上去啦!你还听不懂?是吓蒙了吧?”

阎瘌痢板着生铁脸,忽然咧开一个嘴角,干硬地笑两声:“现在知道厉害了吧?看来真应了那句话,火烧芭茅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说你给人家写信就老老实实写信,你跟人家发什么牢骚?你以为牢骚是好发的?以为人家跟你一样没觉悟?”

李玖妍的脸一点点白下去:“詹少银?你是说……詹少银?”

阎瘌痢扭头问两名武装基干:“我说了?我说了吗?”两个武装基干互相看看,都不吭声。阎瘌痢便盯着他们问:“我怎么说的?嗯?”直问得两个武装基干摇头为止,然后他对李玖妍说:“看到了吧,我没说吧?”

李玖妍目光发直,摇着头说:“这个人,真是的……”

阎瘌痢问她:“摇什么头?什么真是的?总算看透了是吧?伤心了是吧?你脑子里全是糨糊!”

李玖妍直直地盯着阎瘌痢。阎瘌痢说:“你这样盯我干什么,盯着我我就不抓你?”阎瘌痢摸出一根烟,低着头,窝着巴掌刮火柴。阎瘌痢刮了三根火柴。她一直那样盯着。阎瘌痢抬头吐出一口烟,问她:“莫非你这样盯着我,我就会变成一尊菩萨?”

只有黄花萍看出来,玖妍姐不是盯着谁,而是在发呆。黄花萍看见她呆着呆着,眼睛蓦然湿了,泪水一下子灌满了眼眶,溢出来了。

阎瘌痢恨恨地说:“早是死的?现在知道哭了?有什么用?晚啦!你就是眼泪流成河都没用啦!”他转过脸,朝武装基干挥一挥手,说:“抓人!”

阎瘌痢嘴边浮着一团白气。

黄花萍是眼睁睁地看着李玖妍被抓走的。她过几天就要出嫁了,李玖妍从家里带了一条大红方格子头巾送给她,那是我婶子王棉花给她的,她一次都没用过。可是到黄花萍出嫁的那天,家里却拦着她,不准她把那条头巾带走,说是晦气,不吉利。

李玖妍走时天已经大亮了,地上的霜很白。霜铺在枯草上,铺在屋顶上,铺在小溪里的大小卵石上。狗还在叫,而且叫得更起劲。霜地里铺着一溜溜狗脚印子。村里人差不多都起来了,吱呀呀地推开门,笼着袖子站在门口或柴堆旁,伸着脑袋朝这里打望。他们门口的春联还是红艳艳的。蔫瓜和许凤英,还有三个儿子,也站在红艳艳的对联旁,一边扣扣子一边朝这里望着。小队长黄跃春迈着短腿一溜小跑,凑上来跟阎瘌痢打招呼。

“阎部长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阎瘌痢看看他,懒洋洋地说:“吵了你的热被窝吧?”黄跃春说:“哪里哪里,阎部长说笑话呢。”一边说话,一边眨巴着眼睛看武装基干和李玖妍。几只狗跟着蹿上来,竖着尾巴和颈毛吠叫。阎瘌痢用手背挥黄跃春,意思叫他回去,这里没他什么事。黄跃春便乖巧地笑着往后退,嘴里顺便“咄咄”地赶狗,用脚将地上的土块向狗踢过去:“咄!咄咄!还敢叫?连阎部长都不认得了?不要命哈?明天拿辣椒烧你一锅!”

狗都被赶回去了,黄跃春也退回去了,沙口村只有黄花萍一个人还跟在李玖妍后面。李玖妍脸色煞白,她穿了毛衣和棉袄,却还像怕冷似的,两手相握着放在胸前,双臂紧紧地夹着身子。黄花萍问她:“你冷吗?”李玖妍摇摇头。泪水从李玖妍的下巴尖上滴下来,滴在霜地上。黄花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黄花萍还没听明白玖妍犯了什么事,多大的事,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赶上她出嫁?她想问问清楚,可是枪就在眼前,又不敢问。就这样一直傻傻地跟着,跟到村口上,被阎瘌痢赶回去了。阎瘌痢凶巴巴地说:“你这妹子,头脑怕有毛病吧,这么不知道轻重,这也跟着?你怕是跟去有糖吃吧?”

阎瘌痢没铐李玖妍。上车时他大约想铐,伸手在屁股后摸了摸,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把铐子拿出来。他对李玖妍说:“走吧。”然后一只手帮李玖妍提着那只打了补丁的大旅行袋,另一只手拿着从李玖妍那里搜来的几本书—一本毛选,一本老三篇,另一本是掉了封皮的小说《红岩》—还有一个硬壳笔记本和一些信件。上了吉普车,他随便抽出几封信看了看,摇摇头说:“你看人家解放军写的信,觉悟比你高多了。”

李玖妍忽然问他:“我是个什么罪名?”

阎瘌痢讥讽地说:“好得很,现行。”

吉普车还是像蚂蚱一样蹦着,在离沙口村两里左右的一个弯道上,李玖妍忽然对阎瘌痢说:“能停一下吗?”阎瘌痢看见她脸色泛青,问她干什么,李玖妍说:“解手。”阎瘌痢盯着她看了一阵子,说:“麻烦。”在司机背上拍了两下,车子停下来,他自己先跳下去。李玖妍下车后就往溪边走,溪边有一溜茅草和灌木,阎瘌痢跟在李玖妍后面,走了几步,李玖妍回头看着他,他就站住了。李玖妍又走,阎瘌痢说:“你想清楚,你要跑的话,我会用枪打你的。”他就站在那儿,看着李玖妍走到茅草和灌木后面,李玖妍蹲下去不见了,他便朝一个武装基干招手:“过来盯一下,老子也去解个手。”他转到一丛灌木旁窸窸窣窣了一阵子,然后一边扣裤门一边探头问武装基干:“人还没出来?”武装基干摇头说没有。他嘟哝着:“又不是猪婆尿,怎么那么长?”说着便朝那一溜茅草灌木喊道:“你解快点哈,出来哈!”还不见李玖妍出来,便提高声音说:“还不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过去了!”又等了一会儿,他就真朝那儿去了。他边走边说:“我真过来了,我过来了哈!”

阎瘌痢走过去才知道,李玖妍骗了他。李玖妍根本不是解手,而是寻短见,阎瘌痢看见她用一只发夹在手腕上戳戳划划,把手腕弄得血糊糊的。阎瘌痢扑过去,把李玖妍按倒,从她手上抢下发夹,又顺手扔进了溪水里。冬天的溪水很浅,只是薄亮的一抹,一只发夹也能溅起几点水花。李玖妍挣扎时,一只鞋和小半截裤腿都伸进了溪水里,被浸得津湿,阎瘌痢抓着她的肩推着她往回走时,她的鞋子里发出咕哧咕哧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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