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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灵犀初通

炮声轰鸣中,整个指挥部都在摇晃。

电话响个不停,作战参谋们忙做一团。

余鹏程端着水杯站在作战地图前,稳如泰山。

柴志新手里拿着一份传单,站在他面前:“师座,日军的飞机没有轰炸,而是撒了传单,从阵地一直到棠德城!”

轰隆一声,灰尘纷纷落下,落进了余鹏程的杯子里。

他竟似浑然不觉,仍旧低头喝水:“念!”

柴志新大声念道:“大日本皇军第十一军司令横田勇将军昭告支那军民。我部将于今日日落之前突破长江封锁线,向南挺进。大日本皇军之战力,实非支那军队可与之抗衡,横田勇将军统帅大军,将于十日内攻陷棠德,兵指西南……”

余鹏程静静听着,一动不动。在柴志新冷峻的声音中,他仿佛听到了前线的炮火轰鸣,子弹飞梭,看到了虎贲们前赴后继,血流成河!

“……大日本皇军宅心仁厚,特告知棠德地区军民,尽早逃窜,以免无谓之死伤。若有开城门者,赏钱一万,赐大和姓氏;若取支那军师级将领之人头投诚者,赏钱十万,赐大和姓氏……”

“砰”的一声,茶杯被重重摔在桌上,残茶溅了余鹏程满手。

众参谋都是一惊,柴志新却毫不停顿,继续念道:“棠德必亡,天皇万岁!保有此文者,城破之日,可保不死!”

他放下传单,抬头看着余鹏程。

指挥部内全都沉默了。

“报告师座!”一个作战参谋大步走了进来:“东侧和西侧都已经被日军突破了,友邻部队似乎在有意保存实力,并没有全力封锁,我们的防线也支撑不了太久了!”

“轰隆”一声,房顶一块泥砖掉下来,把桌上的茶杯打得粉碎。余鹏程突然抬起头:“都叫进来吧。”柴志新点头,转身走到门前,推开大门。门外雨中,昂然站着四个人,最前面的正是雷大虎。他身后站着一名身形彪悍的军官,少年英武,透着一份干练和冷酷,这是二营长秦岳。秦岳身后,是一名相貌英俊的青年军官,笑容颇为倜傥,这是三营长马潇。站在最后的却是一名老兵,头发花白,短须,但腰板笔直,目光刚毅,一看就是老而弥坚的角色,他是四营长黄景升。四个人依次走进来,对着余鹏程挺身敬礼。余鹏程点点头:“志新,你来说吧。”柴志新转身直视四人:“党国军队之精锐在我虎贲,虎贲八千之精锐在哪儿?”四人异口同声:“在我团!”“现在这个战局,不用说你们也明白了。”柴志新傲然地扫了众人一眼:“日军步步紧逼,是时候进兵棠德了!”黄景升:“现在棠德城里鱼龙混杂,要进去,就得先把他们请出来。”柴志新点头:“黄营长说得对!棠德城的百姓已经乱了,还混进了灾民,乱上加乱。所以必须把棠德清空,一是为了保护百姓,二是为了积蓄作战物资。大虎,这件事我交给你办,两天时间!”雷大虎把胸脯一挺:“团座放心,完不成任务你拿我脑袋!”“完成任务就好,”柴志新冷哼一声:“你那个脑袋早就不是你的了,都不知在我这儿存了多少回了!秦岳,你去协同,盯着他点儿!”秦岳:“是!”雷大虎小声嘟囔:“又派监军管着我。”柴志新瞪视他:“这次你要是再办砸了……”余鹏程冷不丁插话:“再办砸了,你也不舍得杀他!”雷大虎嘿嘿一笑。柴志新脸色蓦地肃然了:“师座,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替他求情。军法怎样写的,我就怎样办他!”“参谋长放心!”雷大虎大声应道:“这次是万无一失!他们要是不听话,我就架起机枪突突了他们!”“你说什么!”柴志新一瞪眼,雷大虎缩回了身子。秦岳笑着拍了拍雷大虎,对着柴志新和余鹏程敬礼:“我一定全力配合,保证完成任务!”“就是就是,有老秦配合我,一定完成任务!”

汽车缓缓开过空寂的长街。沈湘菱独自坐在后排,手中捏着弥勒佛像,默然不语,若有所思。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响!她目光一跳,往窗外望去,果然见刘世铭骑着自行车从路口冲出来,车把一转,突然横在了路中心!沈湘菱惊呼:“快停!”一道刺耳的刹车声!车头堪堪停在刘世铭身前。刘世铭骑在车上不动,沈湘菱坐在车里不动,两人一时间僵住了。“你既然没撞死我,怎么不出来见我!”他忽然开了口。车内,沈湘菱咬着嘴唇,冷冷对前排周四道:“撞过去!”周四为难地回望她一眼。“我说撞过去!”汽车再次发动,缓缓向前蠕动。刘世铭仍是一动不动,双眼死死盯着车里的沈湘菱:“你要走,就撞死我!”汽车终究又停了下来。车门忽然打开,沈湘菱昂然走下车来,神色冰冷地站到他跟前:

“刘主任拦着我的车,有何贵干?”

刘世铭默默看她一眼,从左胸前的衣袋里拿出一封信:“这五年,我给你写过一百四十八封信,你没回我一个字。终于等来你一封信,却让我去救别的男人!我不顾一切闯刑场,把人救下来,你一句话也不跟我说。我……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你话也说了,我也听见了。”沈湘菱微微仰起脸:“你让开吧,我要回去了。”“那个何平安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救他?”“你问不着。”她转身要走,却被刘世铭一把抓住了手。沈湘菱恼怒地转回头,却正撞上刘世铭那双失落又痴诚的眼睛,不禁一怔。刘世铭语气低柔地像是在乞求:“我就是想问一句,你好么?”一股酸热从心头涌出,只袭上眼底。沈湘菱紧紧咬住嘴唇,神色凄苦地笑了笑,猛然推开他的手臂,转身上了车。汽车发动,刘世铭没再阻拦,眼看着汽车扬长而去。“你好么?”他望着远去的汽车,喃喃自语。

“好啊!真好!”堂屋里支开一张圆桌,桌子上摆着几个菜,陈花皮等几名警察围坐两旁,何平安坐在中间,拍案大笑:“想不到,我何平安还能坐在这儿跟大伙喝酒!来来,都干了!”“何头,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陈花皮高高举起酒杯:“兄弟们敬你。”众人干杯。何平安一时兴起,把小猴子抱在腿上,用筷子蘸了酒,往他口里送:“乖儿子,你也尝尝!”“不许尝!”柳芬端着菜出来,伸手打掉他的筷子:“刚活过来就没个正经!”

陈花皮忙抬起半个屁股:“嫂子,别忙活了!我们说出去吃,你非要来家里做,也不差这几个钱。”柳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是,嫂子对不起你们,没让你们出去吃,没请了这个头牌,那个姑娘的!我该给你们赔不是!”陈花皮顿觉尴尬:“哎……这个……”柳芬却是一笑,压不住心里的喜悦:“行了,都吃吧!有钱也得省着花,多给家里留点儿!”“提到钱,我差点忘了!”何平安起身,打里屋搬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子上:“来,大伙分分!”他说着掀开盒子,赫然露出满满一箱白花花的银元,众警察顿时眼都直了。“沈大小姐答应的五百大洋,都在这儿了!”“别啊何头儿!”陈花皮头一个反应过来,上前扣死了盒子:“你遭了这么大罪,说好的这钱不分了!”

何平安又把盒子打开了:“那是我死了,这钱留给你嫂子侄子。现在我不就是个停职么,该分还是分!可我得拿大头,你们一人抓两把,剩下就是我的,手大手小全是胎里带,谁也别争。”

众人看着钱不禁眼红,可却没好意思真下手。“都动手啊!怎么,看不起我?”“既然何头这么说了,那兄弟们就不客气了。”陈花皮嘿嘿一笑,第一个把手伸进盒子里,一边瞪着别的警察:“都小着点啊,不许多抓!”他一把抓了十几块,众警察也都伸出了手。何平安又倒了杯酒,笑盈盈看着大伙抓钱:“钱可是分了,兄弟们也得帮帮我。”“瞧这话说的!何头儿就说啥事吧!”何平安脸色一冷:“那天不是我开的枪,是有人故意冤我,有仇不报那不是咱爷们的作风!你们给我留意着点,咱得把这人揪出来。”众警察呼啦一声:“没问题!”柳芬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入夜了。圆桌已经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张简陋的木板床,何平安坐在床头,手里捏着个打火机,默然想着心思。里屋的门开了。柳芬抱着一床被子。轻轻走了进来。何平安飞快地把打火机塞进褥子里。柳芬走到何平安跟前,定定地看着他。何平安讨好地一笑:“怎么了?”“能不能别闹了?”何平安没听明白,不解地望着她。柳芬又说:“谁开的枪,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好不容易过去了,你别给再招回来!”何平安叹息:“我这不是咽不下这口气么!”

“你这话留着给外人说。”柳芬把被子放下,恼怒地剜了他一眼:“你就是想把开枪的人揪出来!咱们好不容易过上了太平日子,他们开枪也好,杀人也好,跟咱们有啥关系?我看不如找个机会,离开这儿!”

何平安连忙点头:“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你骗我!”

何平安怔住了。

“你说,你是不是又看那个打火机了?”

“……没有。”

柳芬凝目盯着他,半晌才叹口气:“都九年了,那些事,就不能过去么?”

何平安沉默了。

“我知道你的性子。表面上嘻嘻哈哈的,肠子比谁都热。你是想把那些人抓出来。可昨天进来那么多人,你怎么查?万一要是土匪呢?是日本人呢?”何平安脸色一沉:“那就更得查了!”柳芬动怒了:“查查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俩怎么办?”何平安沉默不语,少顷,背转身躺倒在床上:“你睡去吧,我心里有数。”“我明白,你终究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柳芬幽怨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里屋。何平安叹了口气,重重翻过身来,两眼望着窗外出神。一墙之隔的另一张床上,柳芬搂着小猴子,睁大双眼凝听外面的动静。直到那阵熟悉的鼾声渐渐响起,她才面露微笑,翻身睡去。

夜深了,沈家粮行前的粥棚却依然拥挤。棚前的电灯照耀着一张张惨白的饥容,还有一张张惨白的传单。“一张传单换一碗粥!”陈花皮一手抓着厚厚的传单,一手拎着粥碗,冲着挤在棚前的饥民高喊:“一手交传单一手接粥喝!留传单保命那都是日本人的诡计,大伙别上当!”“我交!我交!”海东升高举一沓传单,奋力挤到了最前头。陈花皮抢过他手里的传单,塞回了半碗稀粥。海东升小心翼翼地捧着粥碗,转身递给身后的乔榛:“快,趁热喝!”乔榛看了一眼热粥,吞下口水:“师父,你先喝……”两人相互退让着,突然冲上来个壮汉,一把抢过粥碗,撒腿就跑!海东升追赶不及,只好再次拼命挤到粥棚前,抓着陈花皮的手苦苦哀求:“我,我被抢了——再给一碗吧,就一碗……”陈花皮不耐烦地推开他:“没传单,不发粥!这是县长的命令,存心想当汉奸的,不许吃中国人的粮食!闪开闪开!”海东升还要去讨,却被身后的几个人狠狠搡开,踉跄着栽倒在泥地里。乔榛慌忙上前扶起他,咬紧嘴唇,低声道:“师父,我不饿……”

她说着,一道冷泪却顺着脸颊掉了下来。“放心,师父不会让你饿死!”海东升凄然抚了抚她的脸,“怎么着……师父都得养活你。”

天蒙蒙亮了。

何平安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他轻轻地拉开门闩,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你干什么去?”

帘子一挑,柳芬从里屋走出来,站在身后看着他。

何平安尴尬一笑:“没什么,我就是出去走走!”

柳芬一把拉住他:“你要干什么,我替你去!”

“我知道我瞒不过你。”何平安低下眼,默然叹息:“可我总得知道,是谁开的枪。”

“你就不能忘了你自己是谁?”

停了良久,柳芬才说出一句。

何平安不禁怔了。

粥棚前仍旧挤满了人,警察们已经喊哑了嗓子。

街头随处可见倒在墙角的灾民,人们相互依偎着取暖。何平安也混在这堆灾民里,四顾查看。当日的一幕,走马灯般在何平安的脑中再现。枪响,灾民胸口中枪,受伤,死在人群里。他忽然站起来,沿着子弹的轨迹找到墙边,用手在墙上一寸寸地摩挲。砖缝里夹着一颗弹头!他蹲下身,掏出小刀挖出弹头,捧在手里仔细观察。

日过正午,灾民缩在墙角,开始打盹儿。一只手偷偷伸向灾民的口袋。冷不丁劈空里闪出另一只大手,死死攥住了它。“哎呦,何爷!”小偷吓得一哆嗦,抬眼一看,讪讪笑道:“我今儿出门忘看黄历,这不,又栽您手里了!”何平安不说话,掐着腕子把他拉到一边:“我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回答,不然我就办了你!”小偷怪异地瞅着他:“何爷,昨儿您差点挨了打,怎么又出来办差啊。”何平安猛一抬手,小偷吓得缩起脖子:“别打别打,您是爷!您问什么我说什么,还不成么!”“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人看着可疑?”“这满大街的人,我哪儿看得过来!”何平安手一紧,小偷顿时嚎叫了起来:“轻点儿,何爷轻点儿!还指着这双手吃饭呢。”

“再敢偷东西!我毁了你这双贼爪子!”何平安手收得更紧了。“我说,我说!”小偷四处瞅瞅,压低声音道,“有一票人,昨晚上到处闹事,还说一些江湖口,都是黑话!我听见他们说,今天在聚福楼碰面。”“你怎么知道的?”“我不是不开眼偷了他们么!差点被打死——您快松手啊!”何平安一抖手,小偷一屁股坐倒在地,“哎呦哎呦”地揉着腕子。

这是棠德县里最出名的酒店。煌煌然三层小楼,绿墙红柱,登顶便可俯瞰半个棠德城。此时虽然门庭冷落,但仍旧开张营业。何平安走到楼前,抬头向上望去,入目便是大门上悬挂的那块红边黑匾,鎏金的“聚福楼”三个大字刚劲有力,落款则赫然是“魏九峰”!他低头走进酒楼大堂,脱下褂子,径直往柜台上一放:“掌柜的,用我一件衣服,换你一件衣服!”“呦,何长官!”掌柜的一眼认出他,又低头看了眼那件褂子:“您这是?”何平安没说话,顺手往跑堂的小二身上一指。掌柜的怔了怔,顿时连连摆手:“何长官,街面上都知道您仗义,你不能为难我啊,小店有小店的规矩!”

“怎么叫为难你,掌柜的,我现在是停职了,可好歹还有几个街面上的朋友,他们跟我不一样,就爱吃东西不给钱,还得倒从饭店往外拿钱。”何平安说着,把褂子又往他跟前推了推。

“何长官,何爷!”掌柜的脸色更为难了,伸手往楼上一指,“魏县长就在上面雅间,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平安一拍柜台:“你不提他还好,昨天差点给他打死!我告诉你,我这件衣服是给你了,你要是不还我一件,我的朋友可不答应!”掌柜的叹了口气:“也就是您了!您等着,我这就给您拿行头去!”

二楼天字号雅间里,圆桌上摆着一个铜锅,热水翻腾,肉香四溢。众土匪围坐在桌旁,喝酒吃肉,拍桌叫好:三当家的好本事!铁山头坐在正中,捞起一块肉丢进嘴里:“我这不算啥,咱们大当家的才真是神机妙算!趁着灾民逃难,咱们混进城里,是大发财源!来来,先报报收成!”身边站起来一个土匪,对着众人抱拳:“兄弟们,这两天,咱们得了五百斤粮食。真金白银的首饰足有五斤半,大洋六百块,其余的小物件也就算不清了!”“兵荒马乱年景好,老天爷赏饭啊!”铁山头乐得抓起酒碗,一脚踩上桌子:“哥几个,为这好年月,干一碗!”众匪举碗大笑,一饮而尽:“好年月!”“说起来,这两年是越来越不好过了!”铁山头放下碗,叹了口气:“魏九峰这老王八把咱们逼得不善!他奶奶的,要不是大当家的不让惹出大乱子,老子我单枪匹马,就去摘了他姓魏的脑袋!”“说得对!早晚要了姓魏的脑袋!”“三当家的一身功夫,杀个魏九峰还不是手到擒来!”“干脆杀他个七进七出,把棠德城翻个个儿!”众匪纵声大笑,得意忘形。铁山头更是得意了:“赵子龙我是不敢比了,可这棠德城不是长坂坡啊,他魏九峰也比不了曹孟德,真要是动起手,老子一个人踏平他的县政府,把他脑袋揪下来当球踢,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隔墙有耳。紧挨着天字号雅间的小屋里,桌子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一个人正自斟自饮,正是魏九峰。

他对面坐着一位中年女子,虽然徐娘半老,依然风姿绰约,正是这聚福楼的东家凤老板。可惜此时她那对娇媚的细眉紧紧蹙着,满怀担忧地望着魏九峰:“你听听,这都是什么人呀?”

魏九峰眉头一跳:“什么人?土匪!”

“那你还不快走,我送你出去!”

“这里是棠德,我是棠德的县长,该走的不是我,是他们!”魏九峰说着,拿出一个本子写了张字条,撕下来,又从怀里掏出印章:“有印泥么?”“有倒是有,可怎么去给你拿……有了!”凤老板夹起一颗红果,放在碗里,用筷子压烂了,递给魏九峰。魏九峰一笑,就着果泥盖了印章:“你拿这个,找到附近的巡警,给他们看,让他们调人过来!”他又撕下来一页,在上面写了两笔,盖了印:“找个伙计,让他拿着这张纸去城门,把城门封了!”凤老板定定望着他:“那你呢?”“我在这儿等着!人到了就动手,我看看他这赵子龙怎么杀个七进七出!”“犯得上么?陪着这些人玩命。”凤老板伸手握住魏九峰的手:“你有多少大事要办!”“这几天连着出了多少大案,今天却让我撞见了。我不能走,传出去是县长怕了土匪!”

魏九峰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的命金贵,警察不来,我不出这个屋,总行了吧?”凤老板见劝不过他,只能咬牙收起字条,匆匆走了出去。才转下楼梯,迎面就见一个伙计低着头往楼梯上走,几乎正撞在一处。凤老板无心计较,避开伙计快步下楼。那伙计等她走出大堂,这才抬起头往楼梯上的雅间打量——原来,他正是何平安。

“大当家的就是高啊!”又是一碗酒灌下去,铁山头的脸全红了:“跟着灾民进城,趁乱发大财,神不知鬼不觉。谁能想到咱们在这大吃大喝啊!等他们明白过来,咱早出城了!”“就是!都是当家的们英明!”众匪逢迎声未歇,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谁啊?”铁山头捏着筷子,蹲在椅上,神色警惕。“客爷,送菜的!”“奇怪了?”一个土匪低声道:“我们没多点菜呀!”铁山头使了个眼色,两个土匪偷偷把枪掏出来,站在门两边。“进来吧!”门开了,一身伙计装扮的何平安走进来,手里端着菜,一脸谄笑:“各位爷,应该是头回上门吧,小店的规矩,头回来的贵客都有赠送!”他一边说,一边把菜摆在桌子上,偷眼打量着:墙角放着包袱,里面露出一角,看得出是金银首饰;在座的几个人腰间鼓鼓囊囊的,明显是带着枪。何平安心头盘算,脸上却不动声色:“各位尝尝,都是小店的特色。”铁山头猛然伸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腕子。何平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客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看看你这双手啊。”铁山头猛地翻过他的手——手指甲里面是黑的。何平安脸上变色。“这么长的指甲盖,里面还有泥,朋友,我看你不是伙计!”铁山头一拍桌子,咣当一声,门关上了。两个土匪守着门,拔出枪来,指向何平安。何平安额头冒汗,却突然大笑,挑起了大拇指:“好眼力!桥来桥上走,脚踢脚下消,当家的哪一路?”铁山头一愣:“钟相杨幺1的后人,不知道城里面还有同道!”何平安当胸抱拳:“当家的,敢到城里喊金子,兄弟佩服。”铁山头也抱起拳:“兄弟什么字号,有何贵干!”何平安毫不考虑,脱口而出:“房上没瓦,非否非,否非否,江湖路上风大浪急,当家的别问。你们走了风了,我是来给你们送信的,还不赶紧扯呼!”一串儿黑话一句不错,铁山头点点头,竟然信了:“兄弟,谢了!江湖上风大浪急,来日再会,交个朋友。咱们撤!”“不对,三当家的,咱们上当了!”一个土匪指着何平安大喊:“我认出来了,这小子是昨天挨打的那个警察,叫……叫何平安!”众匪变色,纷纷掏枪,一起对准了何平安的脑袋。

相传常德一带是宋代钟相杨幺起义之地,也是杨幺水寨遗迹所在。因此常德地界上的大小山匪水贼,都觍颜自称是“钟相杨幺的后人”。听得铁山头自报身家,何平安也当胸抱拳:“当家的,敢在城里喊金子,兄弟佩服!”

铁山头一声:“他奶奶的,宰了他,赶紧出城!”“慢着!”何平安大喊一声,所有人都停了手。黄豆大的汗珠在他脑门上滚落。“各位英雄,你们既然认得我,就应该知道,我昨天差点给那姓魏的打死!这狗官是收了人钱,故意冤枉我,要我的命啊。我是警察不假,可我真心来投各位。你们快走吧,马上就有人来抓你们了,这魏九峰,就在隔壁啊!”何平安指着墙,一声暴喝。“当”的一声,魏九峰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

一辆旧吉普车行在棠德城外的山路上。车窗外,一队队士兵快步行军中。雷大虎“哗”地扯上车窗帘子,重重地“唉”了一声。秦岳端然坐在他旁边,眼皮都没动。雷大虎斜了他一眼,再次“唉”了一声。秦岳转过头:“我说大虎子,你要是晕车不舒坦,就下去跟那些大头兵跑两步。”“我哪是晕车不舒坦,我是心里不舒坦!”雷大虎闷闷道:你说不就是去清一清棠德城么,有我老雷在,还有这么多兄弟,哪还能办不下来?这可倒好,还得加上你个“协助,这明明是对我老雷不放心!雷营长,你大概没听清柴团长的命令,我是来‘盯着你’,可不是‘协助’。”“我知道你是‘监军’!我说老秦,咱俩也不是第一回搭伴干活儿了,你说你哪回当‘监军’真帮上我忙了?还不是管手管脚,让我老雷有本事也施展不开!”

秦岳“嗤”一声笑了:“那你老兄说说,哪回是没有我这个监军,靠你自己把活儿办漂亮了?是上回侦查鬼子动向结果给鬼子发现了撵得满山乱跑呢,还是头两天去挡住灾民不准去棠德……”

雷大虎脸“腾”地涨得通红,一拳捣了过去:“姓秦的,这么多年兄弟,你居然看不起我老雷!”秦岳伸手一把攥着对面而来的拳头:“这不是瞧得起瞧不起,我是执行军令!如果大虎子你觉得自己这拳头能快过我的枪,那大可以不听我的。”

雷大虎的手松开了,转眼又是嬉皮笑脸:“咱哥儿俩这么多年交情,老秦还不知道我的性子?我哪儿是想违抗团长的命令?我是想把这差事真正办好啊!老秦你想,棠德城里那帮臭当官的,平时净在后方享福,狗仗人势耀武扬威的,要不给他们点厉害看看,他们绝对不会听咱的!我还听说了,那个县长魏九峰在棠德混了多少年,黑白通吃水火不进,更不是个善茬儿!”

秦岳皱紧了眉头:“你这都哪儿听说的?”

雷大虎嘻嘻地笑:“那我来办这么重要的差事,能不事先打听么?”

“我看你不是虎,是块开水滚不烂的老狗肉!”秦岳皱着眉头看他半晌,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只要别犯大错,都由着你。”

上百名警察蜂拥而上,把聚福楼团团围住了。张局长端着枪,站在酒楼前,大声吆喝:“上楼抓人!前进的赏!后退的罚!动手!”几个警察打头阵,先冲进了大门。只听得一声枪响,当先的警察中枪倒地。众警察都大惊,纷纷后退。“都怕什么,冲啊!”张局长嘴上喊着,人却往后躲。楼门“轰隆”关上,二楼的窗户却豁然打开了。铁山头探出半个脑袋,大声喝叫:“下面的人听着,楼里面几十条人命,都在我们手里,你们再敢靠近,我就杀人了!”张局长也提高声吆喝:“你们赶快投降,不然就是死路一条!我数十个数,不投降,我们就冲上去了!”铁山头人影一闪,从窗口消失了。张局长才松开气,转身对跑过来的凤老板说:“放心,有我在,就这帮小毛贼……”凤老板忽然惊叫一声,张局长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人从窗口被抛下来,正落在自己跟前,当场摔死!张局长吓得腿都软了,几乎坐倒在地。凤老板慌忙拉住他,声音都变了调:“张局长,我所有的伙计都在里面!何况,他——魏县长也在啊!”张局长悚然变色:“什么?县长没出来?”凤老板急得哭也哭不出了。张局长一拍大腿:“我的县长大人,你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有胆子,你们就要了我的命!”魏九峰被死死按在墙上,犹自冷面怒目:“何平安!我本来欣赏你有点聪明,想不到你现在甘当土匪!”何平安走上前,甩手给了他一个嘴巴:“姓魏的,你差点打死老子,我就是要报仇!我跟了当家的,以后是吃香的喝辣的,谁愿意给你当这么个小警察!”“何老弟说得好!”铁山头抽出一把匕首,递给何平安:“你现在就杀了他报仇,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何平安接过刀,手心里满是汗:“当家的,杀不得啊!”铁山头一瞪眼:“为什么杀不得!”我当过警察我知道。他们是不会管这些老百姓死活的。唯一忌惮的,就是这个魏九峰。

现在杀了他,恐怕咱们出不了城!他斜眼看了看魏九峰,“更何况,有这姓魏的,咱们还能再发一笔!”铁山头眼睛亮了:“怎么发?”“您瞧我的!”何平安用刀顶着魏九峰,把他推到窗户边:“下面的都看见了吧!魏九峰在我们手上!”楼下,众人大惊失色。张局长嗓子发抖:“何平安,是你!你勾结土匪!”“什么勾结土匪,楼上的,都是劫富济贫的英雄!我任劳任怨当警察,差点给你们打死,老子不干了!”何平安大喊:“你们听着,给我们准备一辆卡车,装满了粮食。再准备两千大洋,一个小时之内送到。要不然,我就把魏九峰扔下去!”张局长破口大骂:“何平安!你个混账王八蛋!老子扒了你的皮!”“一个小时!东西不到,我准时扔人!”何平安不理他,猛地扣上窗户,把魏九峰扔到一边。铁山头大笑着拍打他的肩膀:“老弟,有一套!”“以后还靠当家的提拔!”何平安满脸堆笑。

聚福楼外的人越聚越多,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张局长头上的汗也越淌越冷。

陈花皮凑上前:“局长,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我他娘的知道怎么办。”

“这么多人看着,总不能真不管里头的人死活!何况,县长也在他们手里!”

张局长一跺脚:“按他们说的办,备车,找粮食,筹钱!”

陈花皮叫苦:“一个小时,哪儿找去呀!”

街口忽然响起一阵汽车喇叭响,众人缓缓分开,沈家的汽车径直开到了楼前。

沈湘菱下了车,径直走到张局长跟前:“张局长,我是来帮忙的。”

他不由得一愣,沈湘菱这势头显是有备而来。

“听说出了事,这些绑匪一定会趁机勒索。”沈湘菱说着一抬手,身后的周四打开了车后厢,“我带了两千块钱来,不够还有。”张局长一把拉住她:“说真的?粮食有没有?”

沈湘菱不回答,只是一笑。张局长直拍脑袋:“看我!沈家是干什么的呀。”“政府有事,我们这些粮商一定会帮。可也不能让我们白出钱。”沈湘菱说出这句,又停住了。张局长连忙道:“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别家我不管。沈家的粮行经营,政府永远不能干涉,独自买卖,并且三年不征税!”张局长目瞪口呆:“你,你这是趁火打劫啊!”“张局长,打劫的可是他们!”沈湘菱往聚福楼上一指:“我可听说,连魏县长都被劫了?”张局长:“可这,我也做不了主啊!”“文书我带着呢,我派人上去,跟土匪们谈,找魏县长签字,只要签了字,土匪要什么,我们粮行给什么。相信县长也不会拒绝,毕竟是为了救那十几个老百姓。”张局长依然犹豫着。仿佛凑趣似的,二楼的窗户又打开了!“赶紧的,准备好了卡车,上面装满了粮食,越满越好!停到下面!就给我停到这儿!”何平安说罢,伸手往窗户下的空地一指。沈湘菱抬眼望见他,愣了片刻,竟然一笑:“你放心,我全都听明白了!”何平安见是沈湘菱,竟也是一笑。沈湘菱转眼望着张局长:“您都听见了,再不答应,他们可要扔人了!”张局长一跺脚:“何平安这个王八蛋!行,我都听你的!”沈湘菱转向周四:“现在就去拉一车粮食,装得满满的,停在楼下!”

沈家粮行名不虚传。周四很快便拉来整整一车白面,停在窗户底下。

何平安趴在窗口一看:“不够!再加!”

沈湘菱眼神示意,大袋的白面继续往上倒。

“不够,再加!加不到一人高,我现在就把魏九峰扔下去!”

众人看着沈湘菱。

沈湘菱抬眼望着何平安,嘴角突然一笑:“加,按照他说,加到一人高!”

白面越堆越高!

周四走了上来,拍了拍胸口:“二小姐,我准备好了,文件就在这儿。”沈湘菱点点头:“四丫头,你要是有事,沈家给你奶奶养老送终!”周四笑了笑,走到聚福楼前,对着上面大喊:“楼上的听着!你们的条件都答应,粮食也已经运到了。我要跟魏县长履行个手续,让我上去!”半晌,楼上传来一声:“上来吧!”

“魏县长,您签了字,我们二小姐保证,各位朋友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保证您的安全。”魏九峰看了一眼周四递上的文件,却笑了。铁山头嚷嚷:“姓魏的,赶紧签字!”“签字?魏某人一生不受胁迫,回去告诉你们二小姐,粮商把持粮价,囤货积奇,是国之大害!”魏九峰猛然夺过文件,撕得粉碎。“老东西!你找死!”铁山头一拳打在魏九峰肚子上。魏九峰疼得蜷缩在地。“当家的,让我宰了这老混蛋!”何平安伸手拿过身边一个土匪的枪,走上前,一把抓起魏九峰:“你签不签字!”

魏九峰闭眼大吼:“你杀了我吧!”

“好,我这就杀了你!”

他拎着魏九峰,大步来到窗户边,压低声音道:“对不住了!”

何平安猛然一用力,竟真把魏九峰从窗口扔了出去!

所有人大惊,凤老板惊叫一声,瘫倒在地!

魏九峰从楼上摔下,正落到面粉堆里面,漫天的面粉飞扬!

何平安回身连开三枪!

三个土匪中枪倒地!弹无虚发!

枪声响彻聚福楼!

沈湘菱豁然抬头,看着二楼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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