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是一所最好的大学。
——别林基斯
一九八一年元月九日这天，父亲跟往常一样圈好了羊，左手提着饮羊的帆布斗子，右肩头上耷拉着一件破旧不堪的棉袄，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中……
父亲脱下鞋子上了炕，此时，我的全部视线都集中在一个焦点上：望着他那双被风沙侵害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枯燥而又充满了老趼的大手，粗糙干裂的脚后跟如日晒胶泥卷……再望那件人民政府救济给父亲的军棉袄早已是千疮百孔了……里面棉絮全跑出来了，就如破旧的网套一般。此时此景，我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
我鼓起了浑身的勇气，将满腹的心酸强压了下去，很郑重地向父亲提出：“爹，为了不让您伤心，也为了这个家，我决定找一个对象……不过，我看中的这个丫头她还小呢。还是在她小的时候，我只见过一面……人很聪明伶俐、可爱，讨人喜欢！现在大概也就是十四岁的样子……”当我说这些的时候。
父亲那黑里透红的脸上，刹那间似乎所有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惊奇而又急切地问道：“她是谁家的女儿？”
她家在凤凰台呢，是我姑妈的小女儿，名叫毛头！顿时父亲心中的愁云好像被西北风吹散了一样，迫不及待地说：“我睡不着了，这阵子连夜就走惠安堡给你说亲……明天早上你替我把羊赶到东山坡上去放，我赶晌午就回来了。”父亲利落地清洁了一番，便换上了大女儿亲手做的一身新衣服之后，大步流星地跑到羊圈里，提了一只山羯羊……庄重而又虔诚地念了一声——“比斯民俩。”
将山羊宰了之后，装进一条棉线口袋里，扛在肩上连夜披星戴月上路了……
第二天天麻麻亮，小妹做好了黄米干饭，切了一碟咸白菜，我心急火燎地吃完了饭，就把羊赶到了东山坡上去放，我在山路上捡了些干柴禾放成一堆点燃了……顿时火光四起，一股股火热的暖流扑面而来！此时此刻，一个二十一岁的小伙子的心潮似乎觉醒了，伴随着这干柴烈火的噼啪声沸腾了起来……呵，是个男子汉了，不然怎么一提起姑娘就兴奋，并且是情不自禁呢！
就在这一时刻，我便身不由己地想起了一年前那个少女登门的晚上：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孩闯入了我的梦境！只可惜我和这个小女孩没缘份，仅仅只是在月光下说了几句之后，便不欢而散了……她对我总是那么地敬而远之！
噢，也许这仅仅只是我一个人的单相思吧！
谁知人家女孩子的内心是咋想的呢！
随她去吧，但愿这个女孩的春天是美丽的。
正当晌午时分，父亲果真从惠安堡赶回来了……一见面就说：“你有眼力，这门亲事说成哩……不过呢，你姑妈还提了个条件：要让色麦给她当儿媳妇呢，我也答应哩。”
“我姑妈还说啥呢哩？”
“说哩，让你和色麦亲自走一趟惠安堡，好跟毛头再见个面，说说话……最后还说毛头有点小，让我问你能不能先订个婚，让丫头再长一长，等个一年半年再结婚行不行？”
“这有啥不行的呢！等几年都行。我甘心情愿地等她！”
实际上，不用老人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为了安慰父亲那颗孤独的心！
第二天，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带着小妹色麦一同前往凤凰台……
刚到姑妈家院门口的时候，恰巧毛头手里拉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从庄子西头迎面而来！没等我开口呢，她便笑嘻嘻地问我：“你找谁呢？”
“谁也不找，走我姑妈家呢。”
“你姑妈是谁啊？”
“马——春——美！你知道吗？”
我的话音未落呢，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头一扭丢下手中的小男孩，飞也似的向屋里跑去。
一进门就叫喊开了：“妈，好嗳，你看谁来了？”姑妈见了女儿那兴奋又惊恐万状的样子，慌忙跌跌撞撞地从屋里出来了：“哎呦，我的娃呀！你让姑妈想死哩呀！”老人一下子扑在我的怀里紧紧地抓住了手，大放悲声地痛哭了起来……老泪纵横，大颗的泪水从她那清瘦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滴在了我的双手上。
此时此刻，望着两鬓斑白的姑妈，我的心都碎了……以最大的忍耐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感，将老人扶到屋里……这时，毛头端着一盆温水，含着羞答答的笑脸对我说：“你来洗一洗脸，这是香皂，给你毛巾！”她这一整套干净、利落、甜甜的笑容相迎的动作温暖了我的心，热情的火苗呼呼燃烧了起来。她站在炉旁好像要对我说什么，但最终没张开嘴……
待她点燃了两根清香插在香炉里之后，温馨地笑着说道：“你睡吧，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洗一洗。”我说，衣服很干净的，不必洗了……可是，她趁我睡下时，却将衣服拿出洗去了……呵，看来我这辈子非她不可了。
等到第二天一觉醒来时，毛头早已把洗好的衣服叠得平平整整地放在了炕头上……
吃早饭的时候，姑妈深情地对我说：“儿呀，你的眼睛里有水啊，到底是念书的人，怪不了毛头那么喜欢你！姑妈知道，我的毛头虽说是年龄还小，可是上门求亲的人却很多，有盐池的、同心韦州的、本庄子上的，都被我一个个地推掉了……就等毛头她三哥高中毕业了，看能不能考上大学，要能考上那就好啦，我想让色麦给老四当媳妇，把毛头嫁给你，姑妈的一桩心事就了哩……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哩！”
姑妈喝了口浓茶又继续说道：“娃呀，你别看姑妈穷，可是一辈子爱活个人，在对待娃们成家立业的事情上不含糊……我不稀罕啥干部呀，工人呀这些人，也不图谁家能拿来多少彩礼呀啥东西，也不看人家住的是寒窑还是破瓦房砖铺的……只图有个真心实意的好女婿……”
姑妈一番坦诚的表达，我已心领神会！
再看看小妹与毛头在一起欢天喜地的高兴劲儿……我想：今生就我和毛头，小妹与老四的双双成对的终身大事已是水到渠成了。
虽说姑父与姑妈两位老人都有对儿女的一种疼爱之心，并坚决表示不讲任何条件，越简单越好。但我有自己的想法，父亲也听了我从凤凰台回来后的叙述，不禁喜上眉梢。
当天，就卖掉了十几只羊，筹了八百多块钱，同我一道走了一趟吴忠堡。在街心百货商店置办了一些订婚用品，什么皮箱、衣物、鞋袜、化妆品等，然后又去了五里坡，父亲执意要让大哥和嫂子都去惠安堡道喜。可是万没想到，被马永福拒绝了。理由是他在我高中毕业之后给我介绍的姑娘被她兄弟拒绝了，所以他便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管我的这档子事情了。
但我的嫂子是个口直心善的女人，她面对登上大儿子门来求人的父亲，心软了，毫不犹豫地决定了自己态度：“他不去，狗屎上不了席。我走！”就这样，在老爸马国义和嫂子的陪同下来到凤凰台，在姑父母的家中，请来了寺上的阿訇，主持了一个庄重而又简朴的订婚仪式！在亲人们虔诚的祈祷声中将一束美丽可爱的兰花献给了我：
哦，高原雪城，
早已痴迷，
一束纯洁的兰花，
坚定不移！
守望灵魂的圣光，
你是凤凰台上的少女，
亭亭玉立。
月光下，
真主开恩旨意，
送给我一个好姑娘，
是何等的美丽！
啊，春兰，
你已抓住了我的心，
不管你是沉鱼落雁，
还是闭月羞花，
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啊，一个女孩叫买兰花，
你是赤诚男儿的终身伴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