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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农家之女被掳成妾

端木蕻良的母亲姓黄,叫黄春先,乳名阳春。在东北农村,除了占山开荒的本地老乡,多半都是从山东华北等地逃难出来闯关东的。但是端木蕻良却隐隐约约记得,当有人问他的外祖父是哪里人时,外祖父回答:“老家是小云南!”在地方前面特别加一个“小”字,是那个时代的人为了表示自谦。据说东北有一种“站民”,多是从别处被贬到东北来的。至今还有一些村镇是以“站”来命名的,是过去驿站的痕迹。这种“站民”既有汉人,也有满族人,端木蕻良的外祖父是满族人。至于这个满族人的外祖父是怎么会跑到云南,又是怎么从中国的最南面移到东北,连端木蕻良本人也弄不清楚了。

端木蕻良的外祖父是一个非常耿直的农民,也是曹家的佃户,长期从端木蕻良曾祖父的家里租土地来耕种。端木蕻良的母亲共有五个兄弟,这五个兄弟以后的生活都十分悲惨,原因之一,就是黄家多次惨遭当地土匪的洗劫。其中最致命的一次是,端木蕻良的外祖父年老的时候遭抢不算,还被土匪抬到烧红的铁锅上去烤,伤得很重,花了很多钱,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治好。从此以后外祖父就丧失了田间劳动的能力,黄家也彻底衰败到一贫如洗的地步。由于端木蕻良外祖父家这一特殊的经历,使得“土匪”这两个字很早就在端木蕻良的记忆里刻下了深深烙印。后来,在他许多小说中,如《科尔沁旗草原》、《大江》、《远方的风沙》等,都对“土匪”有整段的生动描写。

虽然端木蕻良的母亲出生于这么一个贫困的小户人家,然而作为掌上明珠的独生女儿,也是相当娇惯的。因为长得漂亮,便被端木蕻良的父亲看中。尽管黄家是那么穷困,曹家那么富有,但由于端木蕻良父亲是个名声不太好的“花花公子”,端木蕻良的外祖父一家死活不愿“攀高结贵”,更何况是把自己心爱的女儿嫁去做“妾”,便严词拒绝了。

端木蕻良的母亲只能作为曹家的妾是因为在她之前,曹仲元还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曹仲元的原配夫人是红花甸大地主王老爷家的女儿。王家是黑龙江张作霖右手吴督军俊升的恩主,不仅有钱也有势。曹仲元的弟弟也是娶的王家的女儿,而且就是靠了这种亲戚关系,当上了吴俊升(1863—1928)的部下——炮兵营长。但是曹仲元的前妻死得很早,所以他没有沾上光。当年,端木蕻良的“母亲嫁到曹家为偏房时……那个王氏还在……然而‘不久’就死了”。这里的“不久”两字的意思,可能是“数月”,甚至“数年”。这个前妻留下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后来嫁给了她的娘家表哥,这宗回门亲使她又回到了王家,此后便和端木蕻良的老家很少往来,并且很早就去世了。

关于端木蕻良的外祖父拒绝曹家的婚事,得到当地广大佃户的支持。东北的佃户和其他地区的赤贫佃户有些不同,身份在自耕农和小农之间,所以有相对的独立性,有可能对地主的要求表示反抗。但端木蕻良的父亲我行我素,雇了四十多个武装打手,在一个漆黑的夜里直冲黄家,以暴力把端木蕻良的母亲抢了回来。这一暴力抢亲事件,致使曹、黄两家相互敌视、仇恨。端木蕻良的大舅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拒绝上曹家的门,而曹家更是不允许端木蕻良的母亲回家探亲。

端木蕻良的母亲被抢到曹家之后,公公婆婆便讲她不懂排场,不讲规矩,所以要加紧训练。每天清晨鸡鸣而起,给婆婆换汤婆子、装烟、烧早香、冲浆水、倒溺壶,然后把三间厅屋里的古玩瓷器、挂钟挂表、坦箱立柜等都擦得溜光锃亮。这时,两条手臂已经酸疼。可婆婆起来了以后,又是一大套的伺候,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寒冬腊月的日子就更苦了,晚上伺候公婆抽大烟,天寒地冻里立在外屋,在门窗缝里窥视动静,斟茶倒水、送点心、洗烟盘……一直到深夜两点才能睡觉。外祖母听到女儿受冻,心痛至极,鼓足了勇气上曹家,想给女儿送双毡鞋,结果正厅没让入,仅让进了二门子外的伙房,女儿的面没见着,鞋子当然没有送到女儿的手上。老人回家,心里非常难过,眼看着女儿在受苦,又一点办法也没有。牵牵挂挂,身体一天比一天坏,不久就死了。外祖母死后的第二天,端木蕻良的母亲才被获准回家。

端木蕻良的母亲在曹家,就好像一个不花钱的奴仆,没日没夜地遭受曹家的欺凌。然而这种奴仆的地位好像仍然不太稳固,原因在于端木蕻良的父亲还在不断地寻花问柳,多次想要再娶“小”。为了保住自己在曹家的立足之地,更重要的是,她绝不希望她的孩子们落到小老婆的手里,因而端木蕻良的母亲——这个佃户的女儿、曹家的妾,常常会泼辣地在别的庄户人家面前拿出了“大老婆”的面孔。甚至还会直闯小女人的家,进门就厮打。厮打的结果虽然是占了上风,直接阻止了丈夫的娶“小”,但却没有阻止住丈夫的南下旅行。端木蕻良的母亲仍旧常年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端木在短篇《早春》中所描写的母亲有很多他自己妈妈的影子。

昌图县是一个有着多宗教的地区。端木蕻良的母亲一向有着非常虔诚的宗教思想,她是个仁慈的好感动的人,宗教感很强。最初她是一个佛教徒,由于她是满族人,也许信的是喇嘛教。中年以后,她皈依了基督教。

端木蕻良的父亲曾经从北京买了一尊翠佛,端木蕻良的母亲就天天对佛礼拜。但在“九一八”以后,端木蕻良的母亲生了一场重病,到“南满医院”去治,不但没治好,而且越来越重。后来转到“小河沿”女施医院去治,病就渐渐好了。大夫是个英国人,天天为病人向上帝祷告,并告诉端木蕻良的母亲,病好的原因是祷告的结果。端木蕻良的母亲十分相信,就放弃了原先的佛教,信了基督教。不久,又转到北京协和医院(美国教会医院)去动了手术,使她完全健康起来,这使她更加坚信基督教了,就好像当年相信佛教一样地去相信基督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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