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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龙山垦区

1

为了缓和郝豹和耿喜旺的矛盾,邱大犁特意请了两人来家里吃饭。在邱大犁家里,大家正围着一张陈旧的木案子旁,袁凤出出进进忙活着往桌上端着菜。赵天顺打量着饭菜说:“哦,猪肉炖粉条,蘑菇炖小鸡,全是东三省的特色菜啊!萧山岳、郝来,你们去帮袁大姐做菜去。这儿哪有你俩的座位!”

萧山岳和郝来赶紧站起来,要去帮忙,邱大犁连忙阻止:“坐、坐。今天在座的,不论职务高低,都是我的朋友,是我特意请来的客人。谁也不要拘束,不要客气。”

郝豹指着几大盆菜笑着说:“师长、袁大姐,这菜盘子可够实惠的!”

邱大犁爽朗地大笑道:“东北人就这样,实诚!刚来东北那会儿,看到这么大的菜盘子,把我这个南方人吓坏了。心说这哪里是菜盘,分明是大盆子嘛!现在吃饭,没有这大盆子,还老怕吃不饱呢。我本来清清秀秀的一个南方书生,愣让你们袁大姐喂成一个大肚子汉了!”

袁凤拿着几瓶白酒热情地招呼大伙:“大家就放开肚皮,可劲地造,可劲地喝吧!”

萧山岳和郝来慌忙接过袁凤手中的白酒,给每个人都斟了一大碗。

邱大犁语气温和地说:今天,我们两口子请几位老朋友喝酒。一是为郝豹、天顺他们尖刀营接风;二是为喜旺今天的事情压惊;这三嘛,就是请大家喝一杯团结酒。从今以后,你们几个就要在一个锅里抡马勺了,不管以前有什么磕磕绊绊的,现在都是尖刀营的战友、同志、兄弟。大家一定要做团结的表率,绝不能再搞内讧!

不要说今天这种公然闹事的现象不能再发生,就是肚子里也不能记仇,再闹一些疙疙瘩瘩的不愉快。你们说,能做到吗?

听闻此话,赵天顺赶紧表态说:“老首长,您就放心吧。”

耿喜旺也真诚地说:“我一定主动搞好团结,协助郝营长把工作干好!”

而此时郝豹心里还有疙瘩,默默地喝着碗中的酒,没有表态。

萧山岳看看耿喜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今天的事情,是我们不好。”郝来趁势说:“对,以后不再闹了。”

郝豹瞟了一眼耿喜旺,冷冷一笑,没做声。邱大犁见此状,关切地问:“郝豹,是不是心里还不通啊?”

郝豹一向是个真诚直率的人,看师长问起,不由得如实道出:“说同意容易,说团结也容易,可就怕我的心和嘴打架,嘴里通了,心里不通。我请求师部,最好能掉换一位别的技术人员来当我们的副营长!”耿喜旺闻此,脸刷的一下变了颜色,大家看着邱大犁,气氛有些紧张。

只见邱大犁沉稳地说:郝豹啊,给你明说吧,让耿喜旺同志到尖刀营,是我考虑再三才作出的决定。耿喜旺同志不只是战斗英雄,还是沈阳高等农业学校的高才生,在农业机械、农业技术上都有很厚实的知识基础。上级明确提出,要我们当年开荒、当年拿粮。我把你们营调来,就是指望你们尖刀营为全师打头阵、打冲锋、当榜样的,不是让你们来当摆设、吃干饭的!尖刀营都是精兵良将,打仗的好手。

可是农业技术力量不行。就为这,我才把耿喜旺同志分到你们营。本来我们是想把他留在师部技术处的,分到尖刀营我也是忍痛割爱啊。

袁凤见此,也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说:“豹子,老邱请你喝酒,给你们调解,给你的面子不小了。你就别登着鼻子上脸,不知道高低上下了。首长的话就是命令,命令你敢不服从啊!”

郝豹闻此话也不能再推辞,连忙说道:“既然是首长命令,我无条件服从!”这时大家才松了口气,屋内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邱大犁自信地说:“这态度就对了!同志们,听我说,龙锦县城很小,我们的人马驻扎在这里,给当地居民造成很大负担。师部希望你们能尽快出发,开赴垦荒一线。不过,各个垦荒点都很远,咱们又没有几辆汽车,郝豹,你说怎么办?”

郝豹痛快地说:“那还用说,老办法,徒步行军。”

邱大犁紧接着说:“好多地方根本没有路啊!”

郝豹信心满满:“路是靠人走出来的!”

邱大犁紧接着问:“什么时候出发?”

郝豹霍的一下站起来:“回去之后马上动员,拂晓出发!”

邱大犁这才释然,端起酒碗说:“好,不愧是尖刀营的营长!今天这酒也是为你们送行的酒,祝同志们一路顺风。干!”众人端起酒碗碰杯,一饮而尽。

第二天拂晓,东边的天际刚泛出一抹白,尖刀营就在郝豹的带领下出发了。茫茫大地笼罩在淡淡的晨光中,尖刀营的旗帜在薄薄的晨雾中显得格外耀眼。将士们全副武装,行走在窄小的土路上,五六匹战马驮着必备的物品向着茫茫无际的荒原深处走去。荒原的尽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队伍已经无路可走了。郝豹无奈,只得命令全营原地待命。

郝豹和耿喜旺、赵天顺来到队伍最前面,观察着前方的地形,故意对耿喜旺说:

“耿副营长,到咱们的垦荒地点龙山还有多远?”耿喜旺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地图,边指着地图边对郝豹说:“还有一百多里呢!这儿是龙锦,这儿是龙山。咱们现在在这里,还不到一半的路程。要到龙山,必须经过这片大荒草甸子。”

赵天顺关切地说:“没有路从哪儿走?”耿喜旺指点着前方说:“只能从这儿走!”

郝豹笑了笑,坚定地说:“没有路,有脚就行。咱就从这儿走!”边说边站起身来,耿喜旺连忙拉住他说:郝营长,先别走!你听我说,这里沼泽相连,非常危险。你看那一丛丛的草,好像是片草地。其实,那是一大片浮在水上的漂浮垡,根本不能走人过马,一不小心就会陷进泥水里。我在前面给同志们探路,等我走过去了,你们再跟上来!我走l郧儿,你们就走哪儿!

郝豹不信,倔劲又上:来了:“你说得也太吓人了吧?黄泛区的泥浆,长江的巨浪,我们都蹬过去了,还怕这点水洼洼啊!”赵天顺悄声地劝阻着郝豹说:“豹子,咱毕竟是初来乍道,老话说‘听人劝,吃饱饭’,就让耿副营长在前面探路吧。”郝豹想想也对,转对耿喜旺说:“耿副营长,听你的。你可要注意安全啊!”

郝豹无意中说的这句话使耿喜旺感到温暖,他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说:“放心吧!”

说完后,小心翼翼地向沼泽地前进。

队列中,坐在背包上的郝来不满地说:“不去前线打仗,跑到这破地方开荒种地,这算唱的哪一出啊!”旁边的萧山岳反驳道:“郝来哥,不能说是破地方,你看,这儿芳草萋萋,鲜花朵朵,挺好的。”萧山岳旁边的韩光烈接过话说:“萧文书,北大荒到处都是这样。特别是到了秋天,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美极了!那个美啊,你想都想不到!”

萧山岳闻此,感慨地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哎,我去采一把花草,插在背包上!”站起身,向沼泽地小跑而去。

正在沼泽地探路的耿喜旺,无意间看到跑来的萧山岳,大声地喊道:“小心,不能过来,快回去!”话音未落,萧山岳的半截身体已经陷进沼泽地的泥浆里。郝豹等人见此大吃一惊,刚要去救萧山岳,被耿喜旺大声阻止住了:“都别动!郝营长,赶快把背包带扔给他!”

郝豹和赵天顺闻此,七手八脚地解着背包带……半截身子陷在沼泽里的萧山岳挣扎着大喊:“营长,营长,救命啊!”耿喜旺大声地对萧山岳喊道:“萧山岳,千万别乱动!”

郝豹急而不乱地拿着背包带对萧山岳说:“山岳,别害怕,接着!”边说边把背包带扔向萧山岳。三米长的背包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萧山岳面前,萧山岳赶紧用力地抓住背包带。沼泽那边,众人七手八脚用力地拉住背包带的另一头,终于,萧山岳被众人拉了上来,哇哇地吐着嘴里的泥水。

郝来一边给萧山岳捶着背,一边坏笑着说:“接着背诗呀。”

赵天顺也开着玩笑说:“再背就该背‘泥水吐不尽,差点白牺牲’了!”

郝豹看着沼泽地,喃喃自语道:“想不到这荒草甸子,还真是凶险!”遂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将士们艰难地来到龙山垦区营地一处小小的洼地,一条不宽的小河,一片矮矮的树林,还有一眼荒废的水井,这就是龙山垦区,大家被眼前的荒芜震惊了,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赵天顺打量着四周,突然问道:“周围有没有村庄?”耿喜旺连忙拿出地图说:

“在东北方向约二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屯子,叫北洼屯。当年日本人的开拓团在这一带开过荒,但是没开成。那边的那口水井,也是日本人当年挖的。师部的勘探组测定,咱们营部就设在这儿。一个连队跟营部在一起,另外两个连队,一个在这儿,一个在那儿。”

旁边的郝来阴阳怪气地说:“这儿也太热闹了吧!”忽然看到郝豹正用眼睛瞪着他,不敢再往下说了。郝豹打量着周围认真地说:“这儿比我想的要好多了!萧山岳,把咱们尖刀营的旗帜插起来!”

“是!”说完后和另外一个战士把尖刀营的战旗插在高处,“尖刀营”的旗帜随风飘扬。郝豹拔出手枪,对天鸣枪三响,大声地说:“同志们,我郑重宣布,‘尖刀营龙山军垦营地’今天正式诞生了!”说完,就领着大家行动起来。

几天后,在战士们的努力下,营地面貌焕然一新。阳光下,尖刀营已经搭制好的一片马架子,全体官兵在营部马架子前的空地上列队而立,邱大犁、郝豹、耿喜旺、赵天顺等人站在队伍一侧,只见郝豹动作规范地跑步到队伍的正前方,面对官兵们高声地下命令:“全体注意!稍息,立正!”然后小跑至邱大犁等人面前,立定行礼报告说:“报告师长,尖刀营全体官兵集合完毕,请首长指示!”说完后,转对尖刀营官兵再次下令:“稍息!”邱大犁来到队伍前方,温和地说:“同志们——”

尖刀营全体官兵整齐划一地再次立正!

邱大犁行个军礼,说:“请稍息。尖刀营不愧是一支善打硬仗的队伍,你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圆满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第一个任务,初步解决了自己住宿的问题,把安营扎寨落在了实处,为下一步的开荒种地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我代表师党委向你们表示祝贺!我宣布,‘龙山军垦营地’正式成立!”

官兵们鼓舞万分,掌声雷动。邱大犁再次来到队伍前,用手势止住大家的掌声,说:“同志们,下一步的任务将更加艰巨,当年开荒,当年出粮,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有!”嘹亮的声音划过长空。

2

就这样,郝豹带领着众人开始了军垦生涯。

他们来到一片尚未开发的荒地上,荒草和灌木丛足有半人多高,各种动物因受到惊吓而出逃,不时引起官兵们的阵阵惊呼。郝来指着一只山鸡,惊讶地说:“哎,野鸡怎么还有白的呢?”韩光烈笑了笑说:“郝排长,那叫鹭鸶,是一种珍贵的水鸟。”

郝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自我解嘲说:“我说呢,野鸡也不能有这么大个儿呀,还能飞这么高,原来是鹭……鹭鸶啊!”

韩光烈有些卖弄地说:“北大荒这地方,飞禽走兽多了去了,对咱们来讲,要防备两种动物,一个是狼,一个是熊。”

郝来有点发傻地问:“为什么?”见别人都不接茬,突然反应过来说,“哦,它们能吃人啊!”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

郝豹停下脚步,打量着荒地:“今天,咱们开荒种粮的第一仗就在这儿打响了!”

萧山岳看着周围问:“营长,这些荒草灌木丛怎么办?”郝豹接着话说:“那还不容易,一把火过去,就收拾了。”

郝来兴奋地说:“我去放火!烧完之后,咱们就等着捡烧鸡、烧兔去吃吧!”说完把一捆枯草扎成火把,手拿火把的郝来先是看着火把,转而看着郝豹,“营长,这就烧啊?”

郝豹说:“废话!点火!”

郝来:“好哩!”用火把去点燃荒草。

这时耿喜旺忽然跑过来,大声喊道:“不准放火,不准放火!快停下!”说完夺过郝来手上的火把,扔在地上踩灭,气急败坏地说,“郝营长,你怎么能让他们随便放火?太危险了!”

郝豹打断说:“不放火,这些荒草灌木丛怎么办?你去打听打听,哪个部队不搞放火烧荒?”

耿喜旺有些急了:“放火烧荒也不是随便放火!这一带荒原树多草深,大火一烧就收不住,说不定会造成更大的灾难!”郝豹也急了:“那你说怎么办?”

耿喜旺大声说:“严格按照上边规定,必须在搞好隔离带后,才能小规模地放火烧荒!”

郝豹不服:“规定是书面上的文字,我们不能死抠文字。如果每开一片荒地,都要在周围搞二三十米宽的隔离带,然后再放火,那要多大的工作量啊!”

赵天顺附和着说:“是啊,耿副营长,等搞好隔离带,黄花菜都凉了!”

耿喜旺严肃地说:“不管怎么说,必须按规定办!”

郝豹想了想问:“就不能灵活一点?”

耿喜旺坚定地说:“绝不可能!”

赵天顺悄声地对耿喜旺说:“耿副营长,咱们尖刀营从来都是冲在前面的,要按你的办法干,进度太慢了!咱肯定落在兄弟部队的后面。”

耿喜旺更加坚定地说:“我是尖刀营的副营长,是师部派来的技术人员。我既要为生产负责,更要为安全负责!”韩光烈附和着说:“营长,在这儿放火烧荒,是要非常小心。”萧山岳也附和道:“对,水火无情,还是小心点好。”

郝来不满地嘟囔道:“一伙胆小鬼!”

赵天顺看看郝豹:“营长,怎么办?”

郝豹恼火而又无奈地说:“按耿副营长说的办,先修隔离带。”说完后带头干起来。其他人见此纷纷抢起手中的工具开始挖土铲草,修隔离带。

耿喜旺终于松了口气,转对萧山岳和韩光烈说:“你们两个分别到二连、三连检查。哪个连队不修好隔离带就放火烧荒,立刻上报营部,按照军法军纪,给予严肃处理!”说完耿喜旺抡起了手中的工具。

郝豹边干边对赵天顺小声嘟囔道:“天顺,摊上这么个婆婆妈妈的人,咱还当什么尖刀营,干脆改成蜗牛营得了。”赵天顺连忙悄声地说:“哎,别说了,小心让战士们听到,影响不好!”

到了晚上,于了一天活的战士们已是筋疲力尽,此时炊烟袅袅,战士们围成一圈,蹲在地上吃饭。棒子糙粥、玉米饼子、白菜炖土豆这就是大家辛苦了一天的伙食。郝豹和赵天顺蹲在另外一处,边吃边聊。

赵天顺打量着周围高兴地说:“豹子,没多长时间,咱们这营地就很像一回事,了!”郝豹有些得意地说:“我就说嘛,世上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

赵天顺边赶蚊子边说:“我编了两句词儿,想让萧山岳在宣传栏上宣传宣传。一句是‘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就比困难多’;另一句是,‘开荒也是打仗,这里就是战场;粮食就是子弹,锄头就是钢枪!’咋样?”郝豹笑了,说:“不错不错,不亏是副教导员,明天就让萧山岳写在宣传栏上。”

赵天顺想了想说:“豹子,咱们是老战友了,可自从来到这儿开荒,你知道我心里最担心的事儿是啥?”郝豹随口说道:“怕没仗打了,战士们心里憋屈!”

赵天顺:“那倒是次要的,我最担心的是你。”

郝豹不解:“担心我什么?”

赵天顺把郝豹拉到一边,小声说:“我担心你和耿喜旺再闹不团结。他是那样的出身,又是个文化人,和咱们大老粗不一路。你们一个营长,一个副营长,要再闹起来,我这个副教导员在中间可就受夹板子罪了。到了这儿后,看到你处处注意尊重他,有事就和他商量,我才放了心。不过,我看耿喜旺对咱们,好像还有些成见,说话放不开。你说咱是不是应该把兰珍的事私下告诉他,让他知道,那天在师部闹事,绝不是无理取闹。”

郝豹认真地说:“过去的事情还老提它干什么?你放心,只要姓耿的老老实实跟咱们干工作,我决不会再为难他半点儿。不过,如果他不老实,炸刺儿,那就别怪我心狠手硬。我就会老账新账一块儿和他算!”

在一个木板和苇席搭成的宣传栏前,萧山岳和韩光烈正在把官兵们创作的一些诗歌和宣传画贴在宣传栏上,郝豹和赵天顺十余名战士每人扛着一大捆树枝茅草走来,萧山岳大声念道……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副教导员,你编这两段顺口溜还真不错!

赵天顺得意地说:“什么顺口溜,这是我写的唐诗!”、突然,一连长急匆匆地跑来,对郝豹急切地说:“营长,水井那边出事了!”郝豹一愣,紧接着问:“出啥事了?”

连长接着说:“炊事班从水井里打水,打上骨头来了!”郝豹扔下树枝:“走,看看去!”一行人随郝豹而去。

水井边,耿喜旺正拿着一根骨头,仔细地端详着。炊事班长关切地问:“耿副营长,这是什么骨头?”

耿喜旺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骨头,没有说话,此时郝豹、赵天顺等人已经大步赶来,郝豹蹲下身来,关切地对耿喜旺说:“怎么回事?”

耿喜旺拿着那截骨头,思考着说:“这水不能再喝了!”

郝豹不满地说:“你是不是让这块骨头吓着了?红军老前辈爬雪山过草地,草根树皮都能吃,这清亮亮的水怎么不能喝了?咱不是一直在喝吗?”

耿喜旺坚持:“今后这水不能再喝了。”

郝豹不屑地说:不就是一截野兽骨头吗?平时各式各样的骨头汤,咱们喝得还少啊!

耿喜旺思考着说:“这不是野兽骨头!”

郝豹打断耿喜旺:“不是野兽骨头,还能是什么骨头?营长,咱们都是初来乍到,可不能说这种没有根据吓唬人的话,动摇军心啊!”

耿喜旺坚定地说:“这肯定不是野兽骨头!”

郝豹略思,转对身边的郝来说:“郝来,下到井里打捞一下,弄清楚到底是什么骨头!”郝来等人应声下井。

郝豹转对耿喜旺低声地说:“你怀疑是人的骨头?”

耿喜旺也悄声地说:“有可能。”

郝豹闻此来到井口,对着井下大声喊道:“郝来,捞到了没有?”井下传来郝来的声音:“捞到了,捞到一大块!”郝豹赶紧问:“什么骨头?”

井下的郝来:“井下太黑,看不清楚!”

郝豹转对赵天顺等人:“赶快把他拉上来!”

随着绳子的拉动,浑身是水的郝来奋力地扒着井口,两个战士上去连拉带拽地把郝来从井里拖出来,郝来坐在水井旁边大口地喘着。

郝豹急切地问:“你捞的骨头呢?”

郝来吃力地笑了笑,说:“在这儿呢!”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圆乎乎的东西,众人见此皆一惊,郝来看着手中的骷髅人头瞬间惊呆,随即下意识地将人头扔出,惊吓得五官挪位哭笑不分地说:“头……头……”

郝豹恼火地说:“看你这个熊样!一个头盖骨就把你吓成这样,丢不丢人?快回去换衣服!”郝来听话地爬起身来,惊魂未定地边走边说:“那就是个头!”

耿喜旺对郝豹说:“营长,从今天起,这口井的水绝对不能再喝了!咱们先用河水,然后尽快打一口新井!”一听此话,大家不安地议论起来。

郝豹马上感觉到大家不安的情绪,转对耿喜旺低声地说:“你的话是在动摇军心,知道吗?”耿喜旺刚要解释,郝豹严厉地说:“别说了!我倒要看看这水到底能不能喝!”说完后走到水桶边,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喝着桶里的水,赵天顺拉都没拉住,大家顿时呆了。

晚上,郝豹和赵天顺正在营部里聊天,萧山岳拿着几份文件,快步走进马架子:

“营长、副教导员,师部的文件。”

郝豹:“念!”

萧山岳走近用木箱摆成的办公桌前,凑近马灯,翻着手中的几份文件说:“有两份是工作简报,通报各团各营的生产进度。这是一份各团人事调整文件,没有咱们团的事情,这一份是加急文件,严禁随便放火烧荒,以免造成火灾的通报。”郝豹和赵天顺认真地听着。

萧山岳看着文件说:“师里通报,从正式开荒以来,不少部队没有严格遵守上级修建隔离带的规定,或大或小造成一定火灾,有两个火灾严重的营,不仅营领导受到降职和记过处分,他们所在的团首长也受到警告处分。在文件皇,对咱们龙山尖刀营提出了表彰。说咱们严格按照规定,修好隔离带后再小规模烧荒,为全师放火烧荒工作,树立了榜样。”

郝豹和赵天顺非常高兴。郝豹走近萧山岳,边走边说:“我看看!我看看!”拿过文件看看,高兴地说,“真的是表彰咱们尖刀营了!幸亏咱们没有乱放乱烧。”

赵天顺微笑着说:“豹子,这回你不能再说人家耿副营长婆婆妈妈了吧?”

郝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瞎猫碰见了死耗子。小心无大错嘛,这道理谁都懂。不过,这些竖不能拿、横不能扛的知识分子,也不能说没有一点用处。”话音未落,肚子突然一阵剧痛。·

在营部简易的厕所外,赵天顺正等候着进去多时的郝豹。终于等到郝豹从厕所出来,赵天顺关切地说:“豹子,肚子不好受了吧?”

郝豹还嘴硬:“笑话!喝瓢井水,肚子就不好受,那不成了琉璃咯嘣儿了!”

赵天顺语气有些埋怨:“你不该喝那井水,说实话,看着头盖骨,我心里都恶心。”

郝豹无奈地说:“现在困难太多,人心浮动。咱们就得靠这种生死不怕的硬劲儿,稳定军心。耿喜旺从小读书上学,又在国民党军队里干过多年,没有吃过多少苦,咱们不能让他那种娇生惯养的少爷作风,扰乱了军心。”

赵天顺有些神秘地说:“豹子,我发现耿喜旺这一阵有些不地道。”

郝豹止住脚步,警觉地问:“嗯?说!”

赵天顺依然低声道:“你记不记得,咱们刚到这儿时,耿喜旺说过,从咱们这儿往东北走二十里路,有个小屯子,叫北洼屯。”郝豹着急了:“接着说!”

赵天顺悄声说:“耿喜旺这几天一有空儿就往北洼屯跑。我觉着不正常,就派人到北洼屯调查。原来,耿喜旺跟村里有个叫祁有信的老汉有勾结。那个姓祁的老汉,光土地就有好几十亩!”郝豹略一沉思:“这可不是个小事,走,咱上村长家问问。”

郝豹和赵天顺骑马来到村长家,说明来意,村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村长真诚地对赵天顺和郝豹说:“我既是村长,也是党支部书记。有什么问题要调查,您们尽管说!”

郝豹翻身下马,问村长:“咱们村是不是有个叫祁有信的老汉?”

“有啊!”

“他是不是地主成分?”

“地主?他连个富农也够不上,就是个下中农。”

“他家里不是有几十亩:_也吗?”

“是啊,他是有好几十亩地。咱们这里地多人稀,人们随便开荒,每家都有不少地,有的上百亩呢。”

“原来是这样。”郝豹和赵天顺二人恍然大悟,赵天顺紧接着问:“这个祁有信人品怎么样?”

“挺好的。他是咱们屯的老住户,从上两辈就在这儿住了,是个老关东,对这一带的事情知道得挺多。他还是个老中医,在村里人缘很好,威信挺高。”

“我们部队有个耿副营长,这些天多次来找这位姓祁的老人,你知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我知道有个解放军同志老来找他,什么事我不清楚。祁老汉的家离这儿不远,我带你们去问问他!”

“那就太谢谢你了!”说完和赵天顺赶往祁老汉家。

祁家的院子虽然不大,但却错落有致。宽大的中草药作坊前有一溜长长的炉灶,每个灶口上摆放着大小不一的沙锅,正在熬制着各种不同的中草药,火苗冉冉,蒸汽腾腾,作坊周围晒着各种不同的中草药。此刻,祁大爷与孙女祁春红正认真地查看着每个沙锅上煮着的中草药。就在此时,刘村长带着郝豹和赵天顺走了进来。

刘村长热情地说:“祁大爷,忙着呢,来客了!”

祁大爷和祁春红闻此,连忙迎出来,祁大爷客气地说:“村长,这两位解放军同志是……”

刘村长介绍着说:“这是龙山农场的两位领导,这位是郝营长,这位是赵副教导员。”

祁大爷热情地对郝豹和赵天顺说:“郝营长、赵副教导员,你看我这儿正忙着呢,委屈二位,到我的作坊里坐坐咋样?”郝豹笑着说:祁大爷,请!

祁大爷爽快地说:“请!”

一行人向作坊内走去,祁大爷边走边对祁春红说:“把这几个药罐子给我看好了,一定要注意火候!”祁春红有些不太高兴地说:爷爷,你也不知道说说我!

祁大爷:“好好好,忘了我的宝贝孙女了!”转身对郝豹和赵天顺说,“这是我的孙女,姓祁,名春红,也是我唯一的女徒弟!春红啊,爷爷这样说你,行吧?”

祁春红嫣然一笑说:“凑合吧。”随后转对郝豹和赵天顺说,“解放军同志,我爷爷就喜欢逗乐,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了,进屋吧。”

刘村长连忙说:“祁大爷,你们唠吧,我到地里看看。”

祁大爷点头应允道:“你忙去吧!”然后转对祁春红小声吩咐着什么。

祁大爷领着郝豹、赵天顺走进作坊内,指着屋里说:“这是我干活的地方,二位别嫌弃,随便坐!”边说边将郝豹和赵天顺引到木案前,拿起茶壶倒茶水,二人边落座边打量着作坊。

赵天顺猜测着说:“祁大爷,您是闯关东来的吧?”

祁大爷将一杯茶水放在赵天顺面前,同时说:“好眼力!我们祁家从上辈闯关东,就一直生活在这里。不怕二位笑话,我祁有信在这里也算一部活历史、活字典了。以前满清时期,朝廷说北大荒这一带是龙脉,不准任何人开发。就这,好多闯关东的山东人、直隶人还是跑到这里偷偷开荒。可惜这里十年九涝,根本没法正经开荒种地,所以很少能有人家在这里住下来。别看我们屯子里家家都有很多地,真正到秋天能有收成的,也没有多少地。”

在祁大爷说话的过程中,赵天顺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杯茶,稍后提起茶壶,刚要给郝豹倒茶,祁大爷很自然地按住赵天顺的手,阻止他给郝豹倒茶,郝豹也不解地看着祁大爷,这时,祁春红端着一碗中草药汤走进,将手中的药碗放在郝豹面前,郝豹更加不解了。

祁大爷微笑着说:“你不宜喝茶,把这碗药喝了。看你的面色,近来胃肠不好,需要调理,喝了它。”

郝豹深感意外地看着:祁大爷,旁边的赵天顺暗暗发笑。祁春红微笑着说:“郝营长,快趁热喝了。”

郝豹敬佩地说:“祁大爷,你可真厉害!”

祁大爷:“唁,乡村野郎中也就是能治个头疼脑热的,厉害谈不上。”转对祁春红说,“配三服药,让郝营长带回去。”

郝豹:“祁大爷,谢谢您老人家了!”说完把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赵天顺微笑着问:“祁大爷,我们农场有一个叫耿喜旺的同志,是不是找过您?”

祁大爷:“嗯!这个姓耿的同志这些天找过我好多次,咱们这个地方,日本人占领伪满洲国后,在这里搞过拓荒团,就因为年年水涝成灾,闹腾了几年,他们也没成功。耿同志几次找我,就是想了解这些年来,闯关东的人和日本开拓团在这一带开荒种地的事,看看哪些能用得上,哪些能避得开,说到底就是为了少走弯路!”

赵天顺恍然大悟:“哦,他找您是调查这个?”郝豹急切地说:“祁大爷,到底有什么好办法能在这儿开荒种粮呢?”

祁大爷缓缓地说:“要想在这里开荒种粮,第一件事就是要挖渠排水,把涝水想法排进大江大河里去,防涝免灾。”

郝豹有些发愁,说:“我们上级下达的任务,是当年开荒、当年种粮。如果挖渠排涝,那工作量老鼻子了,这到哪年哪月才能开出荒地、种出粮食啊?”

祁大爷面带微笑:“你们那位耿同志,也是这么说。他几次找我,就是想让我帮你们出个主意。”

郝豹关切地说:“祁大爷,您老有什么好主意?”

祁大爷慢悠悠地说:“要想从根上治好水涝灾害,短时期搞好防涝沟渠,这根本不可能。眼前之计,只能一边排涝,一边开荒。先选地势高的地方垦荒,再慢慢地向四边扩展。这也不失为一个应急的办法。”

郝豹舒了一口气:“嗯,这个主意好!”

赵天顺:“老人家,我们龙山那儿的水井,是什么人留下来的?”

祁大爷:“从我记事起,那里就没有村子和住户。只是后来满州国时,日本人开拓团在那里驻扎过,水井应该是他们留下来的吧。”

赵天顺:“我们一直用那里的井水做饭,最近却在井里打捞出了死人骨头。”

祁大爷一愣:“死人骨头?”

郝豹:“这井里的水,人喝了没什么事吧?”祁大爷连忙说:这水千万不能喝。

听说当年的日本拓荒团在那一带传染过虎烈拉病。

郝豹:“什么虎烈拉?”

祁大爷:“就是霍乱。一种能要人命的传染病。那井水里如果是霍乱病人的死尸,还真麻烦呢!”郝豹和赵天顺闻此深感不安。

祁大爷感觉到事情的严重,站起身来说:“走,咱们去看看!”

水井边,郝来将一桶水从井里拎出来,放在井台旁边的地上,祁大爷蹲下身来观察着桶里的水。稍后,凑近水面认真地闻着,郝豹等人十分不安地看着他。

萧山岳对郝豹说:“营长,骨头挖出来了。”说着将篮子放在水桶旁边,篮子里装着那个头盖骨和第一次捞出来的骨头。祁春红从自己身背的小布包里拿出一块粗布,递给祁大爷。祁大爷把布盖在头盖骨上,小心翼翼地拿起骨头,用布的一角擦去上面的浮土,仔细地看着,稍后将头盖骨放回篮子内,舒了口气说:“幸亏这不是霍乱病人的骨头。”赵天顺不解地说:“祁大爷,从骨头上,能看出来是不是霍乱病啊?”

祁大爷边站起身边说:“当时日本开拓团对霍乱病人消毒很严格。只要怀疑是霍乱病,不管你是伪满洲人、朝鲜人,还是日本人,都要全部火烧深埋,还要用石灰消毒。这些骨头上,没有火烧的痕迹,也没有石灰侵蚀的斑痕,应该是一般的尸体。”郝豹等人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祁大爷指点着水井说:“不过,这口水井是不能用了。别说会有病毒,就是没有,人们的心里也不会舒服。”转身对旁边的祁春红说,“回去整些清心解毒的草药,给解放军同志熬汤喝,去去大家肚子里的秽气。”祁春红点头应允。

祁大爷转对郝豹等人说:“埋了这眼水井,我给你们重新看一处水脉,挖一眼新井吧。”

郝豹感动地抓着祁大爷的手说:“祁大爷,谢谢您老人家了!”

水井里的人头事件结束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郝豹和赵天顺正在营部里闲聊,耿喜旺拿着一卷图纸走进来:“郝营长,我还正说要到北洼屯找祁老汉来帮咱看看水井的事呢,没想到你和赵教导员抢先了一步。”

郝豹闻此话,很尴尬,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赵天顺连忙接过话头:“啊,啊,谁去还不是一样。”

耿喜旺没有觉察到郝豹和赵天顺的神色,将一张规划图摊在用木箱摆成的桌子上,说:“郝营长,我根据祁大爷的建议,加上我们对周围地形的勘测,绘制了一份咱们农场开荒排涝的草图。你看看行不行?”

郝豹和赵天顺凑近图纸,认真地看着,郝豹边看边赞扬道:“耿副营长,你动作够快的!”

耿喜旺笑笑说:“这些天,我多次到北洼屯找祁大爷,就是想解决排涝治水的事情。这只是个初步设想,排涝渠道路线的最后确定,还要搞一次实地勘察。”

郝豹有些愧疚地说:“好,好。耿副营长,在这件事情上,我应该向你道歉!”

耿喜旺不解,说:“道歉?道什么歉?”

旁边的赵天顺连忙接过话说:“营长的意思是,说你动作快、干得好!”同时示意郝豹别再说了。

3

日子在战士艰苦的开荒中一天天地流逝,按照耿喜旺制定的方案,四十名官兵分成若干个小组拉着木犁开荒,每五个人一组。绳子的一头套在犁头上,另一头或套在自己身上,或搭在肩膀上,双手使劲地拉着,显得异常吃力。

郝豹和赵天顺也在其中。赵天顺一边努力拉犁,一边对郝豹悄声说:“豹子,你发现没有,最近部队的情绪有些波动?”郝豹不解地问:“为什么?”

赵天顺低声说:“随着咱们在这儿吃和住的事初步解决,生产问题逐渐就序,许多官兵开始想家、想老婆,没老婆的也经常凑在一块说些女人的事。”

郝豹琢磨道:“天顺、耿副营长,你们说上级让咱们到这儿开荒种地,是临时性的还是长期性的呢?”

耿喜旺思考着说:“我感觉应该是长期性的。你想啊,西北的新疆方面垦荒种地的动静越闹越大,听说已经招了不少女兵了,那不是明摆着在安定军心,让大家做好长期性的准备吗?咱们这边陆续有部队进来,不断创建新的农场。等着瞧吧,东北这边动静也小不了。”

赵天顺关切地说:“照你的说法,咱们的后半辈子就全扔在这儿了?”郝豹接过话说:“不可能,朝鲜还在打着,台湾还没有解放,没准哪天上级就把我们调上去了!”

耿喜旺提醒着说:“郝营长,你别忘了,咱师现在已经不是野战部队了,改成为军垦部队了!”郝豹有些不耐烦,说:“军垦部队怎么了?咱野战部队的番号不是还保留着吗?武器装备不是都还在吗?”

赵天顺有些不识时务地说:“万一哪天把咱的番号撤了呢,咱不就彻底变成开荒种地的老百姓了吗?豹子,咱们还真得做好必要的思想准备呢!”

郝豹闻此更加不耐烦,停下步子,一把扔掉绳子,有些赌气地向其他人大声说:

“都停下!都停下!休息一会儿!”开荒种地的官兵们闻此纷纷停了工作,躺下休息。

郝来坐在地上,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发着牢骚说:“咱们这些当兵的,真算倒了八辈子霉了!人家上战场的部队多好,牺牲了光荣,不牺牲就能立功受奖,就算转业到了地方的也吃香,我们老家好多转业兵都当了地方干部。像我这副排长级,到了地方上,至少得安排个乡镇武装部部长。闹好了还能弄个区长县长的当当。到那地步,县城里的漂亮姑娘还不是抢着往咱怀里跑啊!就咱这些不军不民的最不值钱,不能打仗立功,还得天天下地干活儿,两头够不上!就咱这破地方,别说娶媳妇了,整天连个女人影子也见不着!”

离此不远的赵、郝豹等人早就听到了郝来的牢骚话,此刻,赵天顺严厉地说:“郝来,你乱发什么牢骚?”

郝来不服地说道:“啥叫牢骚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郝豹生气地说:“什么真心话!你这是散布不良情绪,扰乱军心!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收拾你!”

郝来边嬉皮笑脸地凑近郝豹,边说:“郝营长,不,郝豹哥,你还是现在就收拾我吧。你把我收拾到朝鲜战场去吧,要我不想女人,除非立刻让我到前线打仗,像这样在这里再待下去,非把我憋疯了不可!”

郝豹不买账,生气地高声叫道:“你想打仗,我还想打仗呢!憋疯活该,怪你自己不成器,没出息,滚一边去!”

郝来见郝豹真生气了,有些没趣地到一边去了,边走边嘟囔着说:“我就不信,你不想女人!”

耿喜旺悄声地说:“郝营长,同志们这种情绪,咱们应该理解。”

郝豹还在气头上:“理解?怎么理解?”

耿喜旺连忙解释:“咱们营里,不少官兵都二十大几,三四十岁了,许多人到现在还没有娶媳妇成家。战争年月顾不上想这些,现在是和平时期了,这可就成了一个重大问题啊!”

郝豹认真地说:咱们是军人,不是老百姓!想女人、想老婆,还算什么军人!

部队规定‘二八五团’,二十八岁以上、五年军龄、团职干部以上,才能考虑婚姻问题呢!

耿喜旺也有些急了,说:“那是战争时期的规定,现在是和平建设时期。”

郝豹高声说:不管什么时期,军人就是军人,不能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耿喜旺不满地说:“郝营长,个人的生活问题不能称之为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去那边看看。”说完起身就走,郝豹不满地看着耿喜旺的背影。

赵天顺缓和着说:“豹子,耿副营长说得有道理,我们必须要重视官兵们的个人生活问题。我实话跟你说,这些天经常有官兵请假。有老婆的要求回家探家,没老婆的要求回老家相亲定亲。”

郝豹武断地说:“垦荒任务这么紧,谁的假也不能准!”赵天顺赶忙附和:“是啊,我是没有准任何人的假。就是因为没准假,麻烦事更多了,有些人不只发牢骚,还有行动呢!”

郝豹警觉地问:“什么行动?”

赵天顺揭发道:“有一些同志经常说一些男女之间的笑话、荤故事;还有的人说是身体不好,要到龙锦垦区师部医院看病,其实跑二百多里地就是为了到医院看几眼女医生、女护士。”随后凑近郝豹,压低声音说,“还有不少没结过婚的官兵,一到晚上就缠着结了婚的人讲男女之间的事。”说着,赵天顺暗暗向郝豹示意着耿喜旺的背影,说,“听说,好多干部战士还经常缠着他,打听结了婚以后的事呢!”

“这是典型的思想不健康!”郝豹生气地说,随即示意着耿喜旺的背影问,“他怎么说?”

赵天顺小声说:“他说他的老婆温柔、漂亮、知书达理,还说恋爱结婚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

郝豹气愤得一跃而起:太不像话了!这种知识分子就会酸不拉叽的,搞资产阶级生活作风这一套。老话讲:兵不斩不齐。治军一定要严!对于散布这种不良情绪的人,我们绝不能手软。发现谁再说这类男女之间的事、请假去垦区看女人的,一定要严厉制裁!该批评的批评,该关禁闭的关禁闭,该降职处分的降职处分!

4

而在邱大犁家,邱大犁和袁凤也正考虑着招收女兵的事儿。事情的起因源于沈秀给袁凤的一封来信,信上明确表明想参军的意向。袁凤说:“秀秀这次在信上说想参军。安城军分区不是有你几个老部下吗,你就给他们打个招呼。”

邱大犁坚决不同意:“不行!前几年打仗,当兵要靠动员,要靠做思想工作。现在不打仗了,一些城里人把参军也当成了工作的热门儿,咱们不能做这种以权谋私的事!再说,部队征兵主要是征男的,女兵很少!”

袁凤忽然想到,说:“哎,让她来咱们这儿参加军垦怎么样?”

邱大犁闻此微微一笑,说:“开什么玩笑?来咱们这儿,可是要和男兵一样,下地开荒种粮的。像你表妹那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城市小姐,能吃得了这种苦吗?”

袁凤有些不满了:“老邱,你别一说城市姑娘就用这种口气。酸不拉叽的,看不起人。我也是城市长大的,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到延安参加革命,一样到南泥湾抡镢头挖地,一样上战场抢救伤员,比你这个工农子弟哪一点儿差了?”

邱大犁耐心地向她解释道:“你别冲我发火,只要秀秀愿意来北大荒参加军垦,我举双手欢迎!而且我希望她们来的人越多越好!可以增加咱们北大荒的人气,对提高部队的文化水平也会有很大的帮助!但有一点我要说明,他们只能像有些农场一样,以垦荒青年的身份参与北大荒的建设。而且,必须要本人完全自愿!你觉着这样行吗?”袁凤点点头:“那好吧,我给秀秀回封信,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邱大犁也半开着玩笑说:“如果你表妹不愿意来,我可冲你要人哪!”

邱大犁和袁凤正合计着征收女兵的事,那边营房外,郝豹正披着衣服寻思着白天战士们的话。赵天顺看郝豹没睡,也从马架子里走出来,靠近郝豹,关切地问:

“豹子,刚才你动静不对啊,做梦了吧?”郝豹苦笑了一下:“没出息,梦见娶老婆成亲了!都是大白天让郝来他们闹的!”

赵天顺自嘲地笑了笑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刚才也做梦娶媳妇了,哎,你梦见谁了?”郝豹有些支吾地说:“像是兰珍,可又不太像……天顺,你可不能到处乱讲,让同志们笑话!”

赵天顺笑笑:“这也不是啥丢人事儿。豹子,要不回老家去,把咱们连娃子接来吧。没有女人,有个小孩子在跟前晃悠,咱们大老爷儿们心里也暖和啊!”

郝豹由衷地说:“这事我也不是没想过,可咱们这儿条件太艰苦了,我怕孩子受不了,再说,军垦任务这么重,谁还顾得上带孩子!唉,等条件好点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宣传栏上出现了一首新诗《给远方的姑娘》,韩光烈正声情并茂地念道:

这儿是草的世界,

这儿是花的海洋。

在这美丽的地方,

生活着一群穿军装的儿郎!

谁说这里没有硝烟。

谁说这里没有刀枪。

为了远方心爱的姑娘,

我们在这里开辟新的战场!

萧山岳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韩光烈朗诵完后转身对萧山岳说:“萧文书,写得真好,都可以在报刊上发表了!”耿喜旺附和着说:“不错,确实不错。”

郝来走近宣传栏,指点着宣传画上的男兵说:“萧山岳,给你提个意见,别老画咱们这些男兵,也画几个女的,让咱们开开眼!”话音未落,郝豹突然上前,三两下把萧山岳新写的诗歌撕了下来,对萧山岳吼道:“垦荒就写垦荒,什么花啊草啊姑娘啊,写这些酸不溜丢、软不拉叽的东西干什么?!回头重写!”说完后扬长而去,萧山岳被郝豹吓得一愣,不知道触到了郝豹哪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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