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市委的统一安排，局里决定拿出三个科长职务公开竞聘。小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副舍我其谁之势。他甚至开始研究担任哪个科的科长比较合适这样深层次的问题了。我说，林子，别高兴得太早了，应聘条件还没有下发呢，只怕落个狗咬猪尿泡——空欢喜。小水说，就一个破科长，看把你兴奋的！小林赤裸裸地说，权力就是男人的伟哥。白洁扫了他一眼，权力能让男人发疯。我说，也不尽然，比如说我吧，早已心如止水，波澜不兴。小林轻蔑地说，别假惺惺了，你心里怎么想的，能瞒过谁？盼星星盼月亮，只盼深山出太阳，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个机会，你能轻易放弃？只不过你这厮颇有城府，“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而已。小水火上浇油地说，张科，被说中心事了吧。在这一点，人家林子就比你强，你是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科长听不下去了，接过话头说，你们干嘛呀，我希望你们都凭自己的实力去参加竞争，与其在这里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我被小林和小水奚落一番，脸上烧乎乎的，凭感觉我就知道，猴子的屁股是什么颜色，我的脸就是什么颜色。
白洁说，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平日里一个个愤世嫉俗的，大骂官场黑暗。一个破科长的职务，就原形毕露了。小林说，男人当官，才能真正体现出男人的雄风。君不见动物界争夺王位之战，争到“王位”，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美眷、美食，一呼百诺，虽说高处不胜寒，但是，那君临天下的感觉，怎么不令人心驰神往，趋之若鹜。白洁说，在争夺王位之战中，充满了血腥。被打败的前任“大王”，将会被驱逐出群体，独自舔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躯体，孤独地死去。小林说，那它也曾经辉煌过。有过一次辉煌，此生无悔。小水说，一个破科长，谈得上什么辉煌不辉煌，别恶心人啦。小林很大度地说，小水呀，我理解你，完全理解。一般来说，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总是会用诋毁他人的方式寻求某些心理平衡。
小水气得口吐白沫，差点儿昏厥过去。
竞聘会轰轰烈烈召开了。红彤彤的横幅映得人眼花缭乱，桌上摆放的鲜花香气袭人。局长亲自担任了评审组组长，评委们一个个正襟危坐，对竞聘者进行提问。
我很为自己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行为感到可耻（这同时说明我还没有修炼到家，仍有官场上最要不得的“羞耻之心”）。实际上，我根本按捺不住想当科长的强烈愿望，下了一番苦功写了竞聘书，自认为写得“相当”精彩。面对评委的提问，新名词、新观点、新思想、新思路、新思维喷涌而出，说得评委们的脑袋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其实，说心里话，有些新词汇我自己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啥意思，却把评委们哄得一愣一愣的。我对自己的表现不是一般的满意，而是“相当”的满意，自认为竞聘一个科长职位比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还要高一个层次——十拿十稳。
看了后面竞聘者的表现，我才真正理解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深刻含义。比方说吧，社会发展科有个家伙，平日连囫囵话都说不全，木讷得令人心生怜悯，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木头”。如今“木头”登上了竞聘台，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满脸潮红，激动得豪情万丈，讲起话来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不时地飞珠溅玉。他总结自己的工作如数家珍，一桩桩、一件件，无不闪耀着智慧的光芒。谈到竞聘的岗位更是成竹在胸，有现状分析、有对策措施、有宏伟规划。听了他的竞聘演说，会令任何一个人深切感受到，这样的人如果不能升职，将是我们局的一个重大损失，是对人才的极大摧残！
小林这家伙的表现就更不得了了。他仿佛不是竞聘科长职务的，而本身就是科长，那份自信、那份睿智、那份锐气，令人叹为观止。这家伙简直是个天才的演说家，太能造势了，将全场的气氛调动得极其热烈，不时激起阵阵掌声。他未来工作规划做得宏伟大气，鼓舞人心。既有前瞻性，又有胆量、有气势、有创意。目标明确，思路清晰，策略正确，措施得力，令在座的无不耳目一新。真是“好马出在腿上，好人出在嘴上”啊。实在是精彩的无与伦比。听了他的演说，不由不令人扼腕叹息，这样的人才做一个小小的科长，实在是太屈才了！
竞聘会召开得很成功，用我们局长的话说，这次竞聘会是我们局实践科学发展观的具体措施，是改革发展带来的新气象，给局里的有志者们提供了一个展示才华的平台。竞聘会组织的既有条不紊、有板有眼，又轰轰烈烈，有声有色。
小水对局长的话颇不以为然，说，不过是一场作秀大表演而已，值得拔到如此高度吗？白洁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咱们张科和小林还有如此高超的表演天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特别是张科，还说自己心如止水，波澜不兴呢。我看你是心如潮涌，波涛汹涌。我知道自己表演的太过，想反驳又找不出恰当的理由，嘟嘟囔囔地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不久，局里下发了任命文件。我、小林、“木头”和大家普遍看好的竞聘者榜上无名。任命的人中有两位参加了竞聘，表现实在不敢恭维，一点儿也不认真不说，简直就把竞聘当成了儿戏，还有一位压根儿就没有参加竞聘。小林勃然大怒说，这不是拿人当猴耍嘛！小水幸灾乐祸地说，不把你当猴耍，怎能露出你那可爱的红屁股呢？我虽然心里的愤怒不亚于小林，但是咱比他“成熟”，比他有“城府”啊。我装作很大度地说，不就一个破科长吗，值得这么大动肝火吗？真的竞聘上了科长，整天的勾心斗角让人穷于应付，有啥好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科长说，还是人家张章看得开，拿得起放得下。林子，学着点。小林不服气地说，科长，您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呢，其实，他心里比我还要失落，只不过比我善于伪装而已。就凭这一点，他就具备了当官的最重要的素质。白洁说，一个破科长，在干部序列里算个啥呀，何必庸人自扰。小水说，就是，连个屁都算不上，就当个屁放了。科长摆摆手说，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准再提了。
我心里还是很悲哀。悲哀的不是没有竞聘上科长，而是木偶似的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上，自己还浑然不觉，还小丑般地在舞台上尽情地表演着。结果是表演得越卖力，就越显得幼稚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