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残酷,让处于崩溃边缘的人必须立刻接受真相,更是让人发指。
但是,这是黑泽烈坚信的最好方式,只有去到极致,才能得到释放,才不会憋在心里,才不会忧郁成疾。
“呵呵,呵呵,没了就没了!”涣散的瞳孔因黑泽烈的怒吼而逐渐聚焦,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柯柔自嘲地勾起唇角。
是因为伊恩娜已经答应生小孩了,他才如此没所谓吗?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反正,也是要失去的,不是吗?”
是不是,如果伊恩娜真的怀孕了,本来这孩子也就该拿掉?
甚至,是他亲自带着她到医院拿掉?
想象着他亲自看着自己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的画面,柯柔全身血液瞬间凝固,浑身冒起股寒意,背上沁出了层薄薄的汗珠。
“小柔,你醒了?太好了!”门忽地被推开,手脚缠着白色纱布的佟傲儿焦急地出现在房间。
撑到打电话报警,她也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人已经在医院,躺床上假寐,忐忑猜测柯柔的情况,盘算好一切的说词,才佯装激动地拉着医务人员询问柯柔的情况。
事实证明,她非常完满地完成了任务。
意外地看见黑泽烈,佟傲儿愣了愣,微微慌乱地抓紧手里的拐杖,尝试扯了扯头,算是跟黑泽烈打招呼。
看见来人,黑泽烈鹰隼的眸光掠过佟傲儿,扫视了一遍她的伤势,才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却守在一旁,并没有离开病房。
“呜呜,傲儿……”看见忽然出现的好友,柯柔悲恸地再次悲戚哭泣。
终于看见了可以依赖的好友,她所有的伤痛又瞬间涌上了心口,急需得到慰藉。
“没事了,没事了!乖,别哭,别哭!孩子没了就没了,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将拐杖随手丢在一侧,佟傲儿侧坐到床上,心疼地拥住哭成泪人的好友,满带哭腔,温声细语安慰。
挑了挑俊眉,黑泽烈不着痕迹地再次打量佟傲儿。
“呜呜,呜呜……我对不起它,是我没好好保护好它!”一个劲地忏悔,柯柔的心早已经碎成了千百块。
是她自己扼杀了自己的孩子。
“不,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那么执着要那朵花,你就不会陪我下去摘,就不会失足摔下去!一切都是我的错!”十指捧着柯柔惨白的脸,指腹细细摩擦,一下一下拭去汹涌的泪滴,佟傲儿也哽咽着忏悔。
只要她主动承认是自己让柯柔走到斜坡,只要说成是柯柔失足摔下,一切都是意外,黑泽烈肯定也不会怀疑。
不过就是一个斜坡,能看出什么端倪?
他们不会找到任何证据。
一切都如计划好的说词,佟傲儿背对白般将所有都说了出来。
“不,你没错!你没错!”不忍心好友自我责怪,柯柔只得不断扭头,不断否定她的说词。
“佟小姐,你该输液了!才刚醒就乱跑,待会晕倒怎么办!你的家属呢?来了没?”护士眼见地发现了佟傲儿,板着脸,要求她会病房。
“小柔,我待会再来陪你!你好好休息!”搂了搂柯柔,佟傲儿随护士离开。
一直盯着佟傲儿的黑泽烈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却见她踏出病房后背部就挺立,一丁点也没有伤心欲绝,刚才心疼的气息。
“你出去,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我不要看到你!”红肿的双眼迸发着恨意,柯柔恶狠狠地对黑泽烈发难,抓过床头柜上的被子杯子狠狠地砸到墙上,看着四碎的瓷片掉落,又拉过被子,自头部蒙住自己。
压抑的哭声自隆起的被子上传出,黑泽烈眸光猩红,转身踏出病房。
“调查下佟傲儿,越详尽越好,还有,再带人到事故现场看看!”掏出电话,黑泽烈深深吸了口烟,徐徐吩咐电话那头的莫申。
“嗯,我会办妥。另外,白薇刚才找我了!”顿了顿,莫申还是将白薇的事和黑泽烈说了。
“嗯,有你看着黑泽集团,老头也放心!”白薇迫不得已还是找了莫申,意味着她以后就会和莫申纠缠不清了,这也应该是算帮了莫申。
继续聊了会黑泽集团和光耀集团的状况,黑泽烈才挂断电话,经过医生办公室,踌躇一秒,还是推开了医生办公室的门。
再次回到病房,被子下的人依旧蜷缩成团,嘤嘤咛咛的抽泣悲戚沁骨,拧紧俊眉,黑泽烈又拉开了房门,侧了侧身,让门边站着的护士进入房间。
“柯柔,柯柔!”用力扯下被子,扯褪至她肩膀的位置,黑泽烈探身扳住她的身子。
“走开,我恨你,我恨你!”奋力尝试拉回被子,柯柔大嚷着让黑泽烈离开。
孩子保不住不是他的错,她却忍不住怪在他身上,恨透他的装模作样。
不理会她的叫嚷,黑泽烈扭头扬了扬眉,示意一直站在旁边的护士赶紧行动。
沉浸在自己的恨意里,手臂突然刺痛,柯柔惊吓地睁开眼,看着年轻的护士往自己的手臂推针,惊吓地尖叫:“啊,啊,干什么?你们干什么?走开,快走开,快走开!”
眼睁睁看着针筒的白色液体推进自己的体内,柯柔惊恐挣扎,整个身子却又被黑泽烈死死摁住,连甩动双手的动作都不能做到。
随着液体的推进,柯柔眼皮越来越耷拉,意识涣散难以集中,最后的挣扎和叫嚷慢慢消失,最后挂着两行清泪沉沉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挣扎停了下来,黑泽烈摁着的双手也松了下来,转而轻抚潮湿一片,沾满泪滴的脸颊,细细擦去湿润,心又一阵刺痛。
“按照您的吩咐,这次的镇定剂能让她睡好几个小时,能让她好好休息!”收起针头,护士尽责地解释一遍。
“嗯,出去吧!”面无表情地让护士离开,转身黑泽烈立刻锁了病房的门。
不管是谁,现在他不想被打扰。
探过身体,将柯柔整个人抱了起来,将原本蜷缩的人重新放平,仰躺着,又重新扯好被子,细心地撸好,黑泽烈才脱去早已经皱巴巴的外套,松了松袖子,卷至手肘,和衣侧着身子,躺进病床,长臂勾住柯柔的腰,让她舒服地枕着自己的胸膛。
刚经历了一场元气大伤的手术,醒来后一直激动哭泣,柯柔早已经精疲力竭,黑泽烈如果不让医生给她注射镇定剂,熬不了多久,肯定会晕死过去。
在没有晕死过去之前,黑泽烈已经心疼得无法自已。
柯柔再睁开眼时,木然地环顾,整个病房只剩下盏昏黄的小床头灯,手背上重新挂上了点滴,旁边还趴睡着个人,侧脸看去是温黛。
蠕动了下唇瓣,柯柔发现嗓子干涩难受,连声音也完全哑了下去。
抬起另外只没有挂点滴的手,艰难地越过肚子,推了推趴睡的温黛。
肩膀突然被推了下,朦朦胧胧睡着的温黛惊吓得整个人坐直,慌忙查看病床上的人。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告诉温妈妈。”对视上柯柔的视线,温黛慌忙上上下下察看,生怕在自己睡着时柯柔发生了什么事,或是哪里不舒服了。
舌尖舔了舔唇瓣,柯柔哑着声音:“水,水……”
“对,对,喝点水!”急忙倒上半杯温开水,温黛又插上条吸管,慌忙调高病床,才将水凑到柯柔面前。
“慢慢吸,别急,不能急!”
缓缓喝了几口,口腔重新恢复了湿润,干涩的嗓子重新平顺,柯柔才眼带泪花地凝视温黛。
“别哭,别哭,我们不哭!”抽了好几张纸巾,温黛轻柔拭去柯柔眼角溢出的泪滴,“没事,现在没事了!温妈妈在,温妈妈陪你!”
难得黑泽胜恢复较好,她才稍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却又接到儿子的电话,一秒不耽搁,立刻赶到了医院。
“温妈妈,温妈妈!”趴在温黛的肩膀上,柯柔低低哭泣。
面对慈爱的温黛,柯柔的伤痛忽地被撕裂,再次崩溃哭泣。
“没事,没事,孩子!”圆润的手指覆盖在柔顺的发丝上,温黛柔声细语安慰。
身为母亲,在遭受了林筝不幸事件后,她明白,所有的伤痛必须独自承受,所有的安慰语言,不过是最苍白无力的空洞。
只有针刺在自己的肉上,自己才能切身体会那种痛。
如今,自己能做的,只是陪伴在她的身旁,给予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温妈妈,我不该下去那个斜坡,如果不下去我就不会摔下去,就不会保不住他,都是我的错!”打着抽泣的嗝,柯柔再次自责。
正是因为有缘由可以追究自己,她才如此不能原谅自己。
“都过去了,过去了……我们不想了,我们先养好身体好不好?不要让温妈妈担心你。你看,温妈妈不但要照顾烈的爷爷,还要担心你,你舍得温妈妈折磨劳累?”
善良的姑娘,温黛懂得利用她的弱点。
“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揪着温黛的衣服,柯柔呜咽哭啼,却也没和刚开始那般颤抖难以控制。
抽了几张纸巾,细致地将柯柔脸色的湿润都擦干,温黛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将所有的发丝都撩拨到她的后背:“来,别哭。温妈妈给你熬了点粥,赶紧喝点!”
从保温壶倒出白粥,温黛舀了直接凑到柯柔嘴角:“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先养好身体!”
刚擦干的脸又挂上了两行清泪,咸咸地,径直留进了自己的嘴里,微微张开嘴,柯柔含着泪吞进了白粥。
任何时候,温黛都宛如真正的妈妈,总能让她得到慰藉,总能感受到她散发的怜惜和疼爱。
黑泽烈再次回到病房时,柯柔已经安稳地睡去,温黛睁着眼守在一旁。
“妈,谢谢你!”
将温黛接到医院照顾柯柔,是他唯一能想到让柯柔好过点的方式。
她对温黛毫无防备,甚至带着对妈妈的依赖都投射在温黛身上,温黛是唯一能让她情感流露的人。
“可怜的孩子!以后对她好点,不然我不轻易饶你!”撸了撸被角,细细将被子收拢好,又将柯柔随意挪动而露出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温黛才转身准备离开。
“司机就在医院门口,你出去就能看见!”抱了抱温黛,黑泽烈半拥着母亲出病房。
站在电梯口,温黛突然想起刚才一直想问的事。
“烈,这个事情你没告诉小柔家人?不是有奶奶和叔叔吗?不管怎样,还是得告诉下长辈!”
孩子没了,人还躺在医院,怎么也得让她家人知道,不然可真对不起别人了。
盯着电梯闪烁的数字,黑泽烈眯了眯眼,深邃的眼眸散发浓烈的阴郁,唇角的语气却淡漠如常:“嗯,我会通知!”
送走了温黛,黑泽烈旋即转身回病房,手刚触及门把,锐利的耳朵却听到了隐隐的压抑哭声。
一点点抽离门把,直至手掌完全下垂,无力地垂落在大腿一侧,黑泽烈静静地站立,始终推不开眼前的门。
那哭声有别于刚开始的清脆和发泄,如今的声音已沙哑,哭声也被刻意降低,刻意压抑,呜咽的声音似乎是从唇齿间的缝隙溢出,断断续续,婉转凄切,透着无法言喻的疼痛。
转身,斜斜地背靠在墙壁上,黑泽烈掏出烟,“嗤”地一声点燃,深深吸了口,待口腔再也容不下时才徐徐吐出满腔的烟雾,抬头凝视在白炽灯下袅袅升起的烟雾。
走廊上时不时有医生和护士走过,张着嘴,掐着嗓子欲让他熄灭烟蒂,快接近他时却被他无形中散发的浓烈骇意震慑,最后只得快步赶紧离开。
长长的医院长廊,夜里的静谧在白炽灯下愈显得孤寂可怕,隐隐的抽泣直直钻进黑泽烈沉默的心,一下一下撞击着,让他手里的香烟一根接一根,很快便一地的烟蒂。
裤袋传来“嗡嗡嗡”响的手机震动,让指间夹着香烟的手一下定住,狠狠丢下烟蒂,脚掌用力辗过,黑泽烈才掏出手机往长廊的尽头而去。
“怎样?”
“让殷卓马上回来!”
得到最确凿的答案,黑泽烈握着手机的手骨节清晰,霎时青筋绽露,英俊的五官紧绷成线,阴郁的眸光猩红一片,折射浓烈的杀意,甚至连声线也黯哑了几分,整个人正处于暴怒的边缘。
“找到院长,在殷卓回来之前不能让她出院,另外,安排一下,明天一大早把柯柔接回仰望阁,我不想她亲眼看到!”
挂上电话,黑泽烈重新回到病房前,依然只是靠站在墙上,让悲戚的哭泣充斥心田。
失去孩子已经痛不欲生,更何况还是被最信任的人亲手残害。如果真相揭露,她又该如何面对?
直至凌晨时分,哭声渐渐消失,最后静谧一片,黑泽烈才推开病房的门。
没有开灯,和着衣服再次侧躺进狭窄的病房,手臂越过她的肩膀,伸至她的腰际,紧紧将她瘦削的身子拥进怀里。
走廊吵闹的人声走动和交谈让柯柔悠悠醒来,睁开厚重的眼皮,环顾四周,依旧是睡前的安静。
安静得似是只有空气在流动,并不曾有人在。
挪了挪身子,已经没有昨天的疼痛,却还是感觉全身乏力。
身侧的床铺微陷,柯柔缓缓眯上眼,努力地嗅了嗅,似是有熟悉的香水味却又像是浓重的消毒水味道。
从温妈妈出现到此刻,他似乎凭空消失了。
孩子,原来重要的永远只是孩子。
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自我幻想。
嘲讽地勾了勾唇线,柯柔干涩的眼角缓缓有莹白的液体滴落。
“柯小姐,你醒了?我测测体温!”清脆的年轻嗓音闯入病房,打破满地的孤寂。
柯柔双手撑着后腰,缓缓坐了起来。
护士拿着测温器对柯柔的额头,“滴”地一声,完成了体温测量。
“嗯,不会发烧!你的出院手续办好了,待会你家人来接你就可以走了!”记录下测得的体温,护士随手抽走了床头上柯柔的床头卡,也一并拿走了床尾插着的病历,直接离开了病房。
出院?又该去哪?
弯曲起双腿,将头都埋进双膝之间,柯柔脑海一片空白。
“换下衣服,司机在楼下等着!”
盯着埋进膝盖里的头颅,黑泽烈淡漠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悦。
突然出现的熟悉声音,让柯柔机械地抬起头,接收到他不悦的目光竟“噗”地笑了出来。
一个失去孩子的女人,是不是看着就厌恶?
柯柔忽地感觉往事真是可笑的电影。
没有任何的辩驳,柯柔默默拿起床尾放着的运动服,扶着墙壁进去了浴室。
等柯柔换好衣服出来时,病房里已经多了一张轮椅,还站着刚刚测量体温的护士。
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轮椅,柯柔还是选择坐到轮椅上。
现在的她确实没多大的力气继续折腾自己,与其这样,倒不如让自己好过点。
待柯柔坐了上去,黑泽烈挑了挑俊眉,示意护士推着她离开。
小心翼翼滚动的轮椅在喧闹的走廊上缓慢前行,柯柔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裙子,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即将被送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