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中央铺着狼皮褥子的矮榻上，坐着一位脸膛方正的中年男人。粗略的估计，这位族长快有五十岁了吧。方翎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八岁小孩儿一眼，心下明了。原来是老来子，难怪如此宠爱了。
“我听我儿说，你是汉人。”族长出声打断了方翎的思绪，用的是汉话，而且比金炳还要更加流利许多。
方翎当即躬身施礼道：“是的，我是汉人。”
“为逃命而来吗？”族长又问。
方翎顿了下，再次点了点头没有否认：“是为逃命而来。”
“即是为逃命，那我们这小庙可就不敢收留你了。”族长摆手阻拦了金炳要说的话，继续道：“我儿年幼，胡闹惯了。不管他曾与你说过什么，你都莫要当真。如果你感念我儿救了你一命的话，明日还请离去吧。”
方翎没有想到这位族长开口便要赶人，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她不但被金炳那孩子从雪地里救了回来，还被解了毒，这份大恩实在让她铭感于心。她虽然不想受人威胁为奴为婢，但金炳那孩子待自己以诚，自己自然也要诚心回报于他才行啊。
然而望着族长那双同他儿子一样澄清坦然的双目，方翎却说不出相反的话来。
“好，我明日便离开。”最后，方翎只得深深施了一礼，答应了。
“哎，你怎么能走呢？你都答应我了……”金炳有些着急的去扯方翎，喊道：“你答应我了的。你不能走……”
方翎微笑着半蹲下身，与金炳平视，道：“嗯，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可是你明天就要走了……”金炳有些着急。
“我明天会离开部落。”方翎对他眨了眨眼，说道：“但是，我会去圣城的。”
金炳愣住了，也跟着眨了眨眼，而后明白了过来。他鼓着脸说道：“那你可要记得咱们的约定，说话算话哦！”
“嗯，我说话算话。”
这小小的孩子赐予了她新生，她又怎会辜负他的信任？她一定说话算话！
当晚，方翎拜托金炳将巫医带到了她面前，拿出了好几个防水的牛皮纸包。她小心的将每一个纸包打开放在二人面前，目光复杂的望着里面颜色深深浅浅各有不同的药粉，叹了一声说道：“我出山时身上没能将以前所制的药粉都带上。后来又用了些，现在就只剩这几样了。”
金炳眨着大眼看着那几包药粉，好奇的问道：“这些都是救人的药吗？”
方翎摇了摇头：“不，这些都是杀人的毒药。这一种，名叫昙花一现，给人下在食物中会让人产生幻觉，感受到致命的欢愉后心脏爆裂而亡。”
方翎指着金炳正在看的那包药语气淡然的解释着，吓得小孩儿一下子蹦到远处，惊叫：“你可别乱吓人啊。世上哪有这样的药？”
“有的。”方翎目光转向巫医，说道：“你可以问问巫医，这世上的毒药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巫医不是也养了一只可以吞噬毒性的百毒蛊吗？”
金炳小心翼翼的看了一旁正双眼发亮紧盯着那些药粉不放的巫医一眼，又默默走了回来：“方姐姐，你拿出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送给你。”方翎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你对我的恩情是还不清的。但我还是希望在离开之前能够留给你一些东西以表谢意。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些毒药还算珍贵，不是别人能够轻易得到的东西。所以，我打算把这些药送给你。或许你现在没用，但以后保不齐就用到了呢。只是我希望，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要把这些药用到自己身上。可以答应我吗？”
“我、我要这些毒药也没用啊。”小金炳忍不住往后挪了挪脚步，又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巫医，说道：“要不，你把这些……药，都送给师傅吧。师傅养蛊……”
“不行。”方翎坚定地摇了摇头，认真的看向小金炳：“虽然动手救我的是巫医，但我知道自己最应该感激的人是你。你信任巫医，我却不信任他。这些药，无论哪一包都能毒死至少一百人。我愿意给你，是因为相信你心地善良绝不会用这些东西随意残害别人。但巫医……”
方翎表情复杂的看着巫医那双放光的眼，轻声道：“他只会为了验证这些毒药的性质而伤害更多的生命。”
金炳直觉想说自己的师傅不是那样的人。可看到巫医那紧盯着药粉不放的双眼，他又沉默了下来。这个八岁的孩子，有着超出其他同年人的聪慧与智力。他觉得，方姐姐的话似乎没有说错，师傅连百毒蛊都敢养呢……
“我也觉得现在给你好像太早了点儿。但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来看你……”方翎顿了下，觉得自己这次有些冲动了。金炳即使再怎么聪明，也才只有八岁。她不能真的把他当成大人看待。所以，她又道：“你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去给你父亲，他或许会用到的。”
说着，方翎迅速的把一个一个小纸包都包好缠紧，又用一个防水的牛皮小袋将纸包都装了起来，交给金炳道：“我已经把那几种药的药性与用法都写清楚放进袋子里了，你回去后好好学汉字就能看得懂了。”
“我现在就认识很多汉字了……”小金炳鼓着嘴接过了小袋，声音轻微的问：“那你白天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方翎笑着点头，抬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顶道：“你放心，我会赖在你父亲身边跟他一起去圣城的。我跟你保证，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你父亲死的。”
“你也不要死。”金炳拉住了她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装满了担心与忧虑：“我不想让父亲被人害。但我也不希望你死。我、我那天把你的衣服……你以后回来，我长大了以后可以娶你的。”
方翎怔了下，随即明白了这孩子在说什么，忍不住笑了笑。
“你真可爱。放心，我不在乎那个，不用你负责的。好了，你告诉巫医，我知道些养蛊的心得，问他想不想要。”
巫医听了金炳的转述后对着方翎猛点头，甚至从怀里拿出了那个装着百毒蛊的三层牛皮袋，嘴里嚷嚷着方翎听不懂的西源话就要把袋子打开。
方翎连忙让金炳制止的他的举动。她才不要再见那个“吸遍”自己全身的“恶心”虫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