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翎摇了摇头，苦笑了下道：“如果这次不说完，以后我恐怕都不能再说出来了。”
她继续回忆道：“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害怕，也很绝望。于是有的人开始自暴自弃，结局自然十分悲惨，他们都被送进了药园里成了试药的药人。哦，对了，庄园的后山有个单独开辟出来的药园。那里面种着各种草药、毒药。我们那些人一开始都有人专门教授药理，能学会多少没人查。但如果有人一旦不服管，或者被确定已经没希望练出气感来的，就会被送进药园里去做药人。”
闵钰紧紧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说的药人，是做什么的？专门拿来试药的吗？”
“对。”方翎点了点头，面色变得有些苍白：“药园里有专学毒药的也有专学医理的，但无论是哪一种，一开始做出来的药性都不能保证效果，就需要人来试。那些药人，可能今天会被专门打伤割伤哪一处来试验医药的药性；明天或许就会被人拉去服用新研制出来的毒药，验证毒性。一般的药人，最后都会被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才有可能会有人拿来试新研制出来的烈性毒，给他们一个痛快。”
“怎么能这样？他们还有没有人性？”闵钰愤怒的骂出声来。比起方才的蛇坑杀人，显然“药人”的做法更残忍。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啊！
方翎没有回应他的愤怒，只是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虽然不知道药人是什么，但直觉知道变成那样应该会很恐怖。于是我就拼命地练功，终于第一个练出了气感。之后大教头就把我教给了另外一些人，开始学习了这种可以快速提升的功法。除了学习功法以外，他们还让我再选两种技艺学习。我选了暗器和制毒。”
说到这里，方翎停了下来。她放在膝上的手轻轻颤抖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哭出来。那一段日子的生活，被她深深的埋藏在心底，从未主动碰触过。
那个时候，她感觉自己真的就生活在地狱里。她为了制出满意的毒药，不断地改进配方，杀死一个个已经半死不活的药人；为了让自己能够在竞争中活下去，就拼命的练习暗器，阴险的设下圈套杀死一个一个的曾经一同生活过的小孩……
她的双手早已经沾满了鲜血。她以为自己的内心也早已变得如同魔鬼一样冰冷了。为何现在想起来，她还是会颤抖，还是会恐惧？那一段日子，就像压在她头顶的黑幕，不知何时就会整个落下将她淹没。让她完全看不到光明在何处。她真的很害怕再回到那样的日子里。
“方翎……”闵钰起身坐在床沿上，用双手覆盖助了她颤抖的双手，轻声道：“已经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不，我要说出来。我一定要说出来。”方翎抬眼看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与恐惧：“我害怕这次不说出来，以后就不能说了，那样我永远都会活在当时的阴影里了。我真的很害怕永远都走不出来啊。我真的很害怕……”
闵钰紧紧的攥住了她的双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也借给她似的，郑重的道：“好，那你继续说，我会好好听着的。你已经走出来了方翎，那些都是过去，都是回忆。”
“我知道，我知道那都过去了。”方翎终于忍不住再次痛哭起来，她将脸贴在他的手上，滚烫的眼泪流了出来：“可是，我杀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我不想死，也不想变成那种半死不活的药人，就只好顺从他们的意思杀人。为了不做噩梦，我每天晚上睡觉都要用药才能睡得好。不然我就会看到那些人的冤魂来找我，我真的很害怕。每一次我都想要不就弄服毒药死了算了，可最后关头却仍旧下不了决心。我不想死，害怕死。我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你想活着，这没有错。”闵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眼前的小姑娘。她的眼泪烫着他的手，就像烫在他的心上，让他觉得怜惜又愤怒。他知道她不是好人，可还是忍不住要同情她。她这么愧疚，这么害怕，想必杀人的时候也很痛苦吧。她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啊……
方翎又哭了一场，慢慢平静下来后面对满脸同情的闵钰感到有些羞赧。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连着两次失控。她今天好像把前世今生所有的泪水都流尽了。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真的很让她尴尬。
“对不起，我好些了。”她动了动扔被他紧紧握在手里的双手，十分不好意思的道：“多谢你的安慰。”
闵钰触电般收回了自己的手，突然也觉得这样的气氛有些尴尬。虽然他一直把她当十四岁小女孩，但十四岁也算大姑娘了。自己刚刚的举动似乎有些孟浪了。
“如果回忆起来会很痛苦的话，今天要不就先到这里，你也可以下次再来找我说也一样。我会一直等你来将想说的话都说完的。”闵钰偏过了目光没去看她的脸，又重新坐回了床上。
但刚一上床，他又觉得有点奇怪。这样半躺在床上听一个姑娘家谈回忆，好像有一点点不太合适啊。为什么之前他就没有注意到，两人这种谈话的方式其实很不合适呢？
方翎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仍旧能够感觉到上面的血色与粘稠。她不敢去看他的双眼，只能逃避一样的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闵大人，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其实跟那些人一样死有余辜呢？”
闵钰神游的意识因她的问话而回笼。他仔细的看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上那忐忑不安的表情；看着她淡的几乎没有颜色的唇；还有那依然带着湿意的轻轻颤抖的睫毛；他的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一丝痛。
“你只是想活着而已，这没有错。”闵钰再一次重申了自己的话，十分坚定的道：“我不觉得你该死。在我眼里，你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方翎猛地抬头看他，原本暗淡的眸子里瞬间明亮了起来。她感激的朝他露出今天最为欢喜的一个笑脸，说道：“闵大人，真的很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