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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二期(7)

还有一对同病房的母女,女儿六岁时父亲去世,单身母亲领着女儿现在享受劳保、医保。女儿已结婚,有工作,有自己的家庭,一个原本不错的平静生活被母亲的癌症打破了。救母心切的女儿给妈妈用了进口化疗药,妈妈的疗效也出奇地好。可是在一次化疗后女儿偷偷地找到我商量:可不可以给妈妈换上国产的化疗药,进口的化疗药价格高,而且报销的比例也低,再这样治疗下去就没有钱了。我心情沉痛但是坚定地表示:一个癌症病人碰上适合自己的药物是福分,很难遇到的,一定不能换药。回家卖房子也要给妈妈治病。我现在就是用卖房子的钱在治病。

一个24岁刚刚从医学院毕业学习临床医学的女大学生,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正踌躇满志地准备到新单位大展身手的时候,一个晚期肺癌的诊断击溃了她所有的梦想。当时她就双腿失灵不能走路,是母亲一步一步将她抱出医院的。带着一丝希望,凭借自己对医学知识的了解,她跨省来到了广州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找到了自己可心的医生。病情果然得到了有效控制。两个疗程的化疗下来体重增加,能自己上街购物了。看到脸色日渐红润的女儿,妈妈的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笑容,一个靠种棉花为生的妈妈,已经倾其所有供女儿念了十八年书,女儿还没有上班就患了这么严重的疾病,治病的费用像一座大山压在母亲的心头。家乡的亲属几次来电话要求终止治疗,认为这是一个最终人财两空的结果,不要再白花钱了。最终种棉花的妈妈也抵挡不住家乡的召唤,真的带着女儿回家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听说这个女孩儿回到家乡后整天抱着火盆烤火,半夜里吃一种据说是蜀医传人的大夫开的中草药,病情也在稳定之中。这个女孩的病情一直牵着我的心。我没有钱,但是我有一颗慈悲的心,有一颗为一个青年惋惜的心。

病房中,一个高个子漂亮的女孩儿进入我的眼帘,引起我的注意——一个鼻咽癌转移肺部依然很乐观的人。她是家里唯一从农村打拼出来的人,她是家里的骄傲,她是家里的财柱子。一年多的治疗花尽了这些年的积蓄,病情依然不紧不慢地耗着。她耗不起了,不是毅力而是经济财力。她毅然放弃正规治疗走出医院去寻觅偏方、验方。她寻到了,看到别人吃有效,但是对她没有效果。故事远未结束,在病情急剧加重的时候,主治医生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医院新进了治疗鼻咽癌靶向药物。靶向药对癌症病人来说,无异于一个希望,一个延续生命的希望……而昂贵的价钱让这个漂亮女孩儿收起希望的笑容,等待她的是一个怎样的结局?我带着一颗提悬着的心离开了这个病房,我的心,我的情,依然时时记挂在女孩儿身上。

在肿瘤医院门口卖水果的摊位前,经常看到大人手里领着孩子,孩子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想吃一块水灵灵的西瓜(冬天)。放疗病人受到强光的照射,口腔、气管都严重受损,多么渴望吃点水灵灵的水果。然而一个农村人为了给孩子治病已经倾其所有,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救这孩子,他是家里的“根”。

在肿瘤医院时时看到为了医疗费而犯愁的人,听多了,看多了,时间长了人们的神经都变得麻木不仁,而这种麻木不仁的人性是多么可怕。有人说:哀莫大于心死。这是一种癌症的心性,一个未来人类发展非常可怕的心性。

我只能呼吁社会给癌症患者多一点关怀。社会各界,新闻界、拥有财富的人多到癌症病人的房间走一走,就会发现你要做的雪中送炭的事情很多,而对你而言既不影响你的事业也不会影响你的财富积累。

在党中央构建和谐社会的精神下,现在社会各界各级组织都在争先恐后地为他人做一点事情。多到肿瘤医院这个地方来吧,这里需要关怀的人太多,这里需要新闻界发掘的“爆料”也不少。放心,来吧!肿瘤不传染。假如我有未来,我准备帮我的病友们解决一点哪怕只是精神方面的安慰,哪怕送一块西瓜。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好钢要用到刀刃上。对癌症病人的关怀就是社会的刀刃,可能有人会说,给癌症病人花钱就是一个人财两空的结局。就这个问题我也进行了思考,可能财是空了,但是换回的是“故人”心满意足地走了,换回的是活着的人心安。心安理得地活着就是心满,满满地装着你对“故人”生前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这还叫人财两空吗?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是必然的过程,谁也不能逾越。不过人们习惯将钱花在活人的身上,对行将死亡的人不肯再花钱,其实这是人性的认识缺陷:一个死去的灵魂心甘情愿地或者可以说无怨无悔地走向另一个世界。新生儿诞生和旧生命的离去,同样是人类不可缺少的环节。这不是一个人类追求的和谐社会吗?我要有钱就建立一个“莫愁基金”。可爱的李嘉诚先生就将人性解读到一个近乎完美的境界:建立一个癌症病人临终安慰基金,让癌症病人在饱受病痛折磨中尽量少一点痛苦,有尊严地安详离去。

每日一笑

女人五大窝囊:下班回家进厨房,吃完晚饭还要忙,领了工资存银行,出门最远到商场,一生只上一张床。

第56天病中的忏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马之将死,其鸣也悲。用这样一句话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态,真是太贴切不过了。我自检自己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恶大毒之人,要是我自己不患癌症,让我用如此柔肠来反思自己,呼吁对癌症病人的痛苦的理解和帮助,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真是应验了高尔基的话:生活本身是一所大学校。癌症让我补上了人生难得的一课。

病床上我有足够的时间反思自己的过去:过去对病痛不理解,对病人不理解。最典型的是一次有人给女儿算命说:“财富数不过来。”虽然是一句不可当真的话,回家后我和女儿却着实高兴了半天。我俩憧憬着用那么多钱干什么。成立“慈善基金”一直是我和女儿的共同心愿。成立助学方面的女儿同意;成立救助监狱回归人员和家属的女儿同意;成立疾病救助方面的,我和女儿都摇头,患病就用医保,治不了也不必花费活着人的钱财……病人只好当活人的牺牲品。

老天就是这样残酷,好像知道了我的慈善思想,知道我对病人这一群体的不屑。

这不,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反省:首先,我对金钱的态度是吃好、穿好、住好,手里留个过河钱就行,不必积累很多,觉得没有啥大的用途,有钱要用在刀刃上去帮助一些可帮之人。在家庭理财的项目中完全没有看病花大笔钱的预算,总觉得有医保就有保障。患病后如下事实像后脑上挨了一闷棍,再也没有原先对金钱的清高,头脑中反倒顽固地涌现出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看到为了筹集医药费而心力交瘁的亲人,这时已是身不由己的我,在金钱面前再也潇洒不起来了,没有钱我准备放弃治疗,而亲人们却剥夺了我的话语权,表示卖房子也要筹钱治病。此时此刻我才蓦然认识到,病榻上的我已经不属于我自己,而是属于这个家庭,这个家庭决定着我的一切。

我也才知道原来医保以外还有很多治疗药物,而且临床上疗效也比较好,只是——只是价格昂贵。这几年国外在癌症治疗方面的新药不断进入中国市场,治疗效果也不错,只是不纳入医保。想用吗?动辄几十万不在话下,还不能保证病情的“长治久安”,我对这些新药的感受是又爱又恨。爱的是新药可能缓解和稳定病情,增加了生的希望;恨的是这种新药那么昂贵,吊着病人的胃口,钩着病人的希望。没有药可医,心甘;有药买不起,那滋味比没有这个药更糟糕。这时就体现了金钱就是生命,有钱就能买命。此次患病对我的金钱观真是一次生命的洗礼。对重病要救,也是一个人性的彻底的革命。即使面临人财两空的结局也要拼到最后。这一切都是亲人的具体行动在冲刷着我的心灵,改变着我过去对病人的种种漠视。

对我教育颇深的是多活一天就多得一天。我从晚期癌症只能生存三个月的预言中走到病情基本稳定,延长的时间里我参加了女儿的婚礼,减少了人生的一个遗憾;继续往前活我又还清了妈妈、爸爸对我的祈求:陈安你可不能死呀!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可是太痛苦了。结果在我病情稳定,延长了生命期的时间里,妈妈、爸爸都相继安详地结束了自己没有遗憾的一生。在我又一次战胜脑转移后,延长的时间里我又亲自为怀孕的女儿买水果、蒸鸡蛋羹等,这些都让我感到无比欣慰。我要当姥姥喽!我在北京看到奥运会倒计时五百天那一晚的美景。现在我又看到全世界对奥运火炬的传递,接下来我又在一天一天地争取奥运开幕式的到来。随着我生命的继续,我总结的肿瘤感受也可能积累成书,与读者见面。我在写书的每一天,都在重复一个问题,也不知道能不能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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