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她比张爱玲迟到一些,张爱玲却说:如果把女作家分做一栏来评论的话,同冰心、白薇她们相比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她相提并论是心甘情愿的。
1.歧路佳人
她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因为知识改变命运,出身书香门第的她已经考入了国立中央大学。但是,在她父母看来这到底不是女儿家的正经事,所以她和那个时代的许多女性一样,早早地就辍学结婚,这就是悲剧的开始。
她是一个不甘世俗的女人,或许之后的凄凉境况都源自于此。20世纪40年代初,她毅然与结婚10年的丈夫离婚,成为以文为生的职业女作家。于是,有了之后被一版再版的著名小说《结婚十年》。
她的小说内容十分大胆,但真正读下去,却是写得很“干净”的。在《结婚十年》中,她描述了初婚的感受,写了生育的痛苦和欢乐,写了婚外恋,写了与各种男人打交道的经历……由于书中有许多关于婚姻生活中女性性心理的真实描写,一时她被社会称为“大胆的女作家”,因而毁誉参半。
虽然她果断地离开了那个令她不快的家庭,但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也会感到寂寞。于是她身边走来了一个又一个男人,他们和她谈文学,谈人生,把她当做自己的红颜知己,但“结果终不免一别”。
其实,她并非不漂亮,相反还很耐看,至少符合张爱玲的审美观:“她难得这样静静立着,端相她自己,虽然微笑着,因为从来没有这么安静,一静下来就像有一种悲哀,那紧凑明倩的眉眼里有一种横了心的锋棱,使人想到‘乱世佳人’。”于是每次男人们离她而去时,她都忍住眼泪说,她同样也玩弄了男人。
她就是这样在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的上海马路上走着的一个人,独自去剪衣料、买皮鞋、看牙齿、跑美容院,独来独往,却自觉热热闹闹;脸上带着看透一切的讽刺笑容,如她的文字一样无矫无饰,天真感性,直抵人心。
1955年,苏青因一封她写给贾植芳的探讨司马迁问题的旧信,而被怀疑为“胡风分子”进了监狱,1957年6月,她被“宽大释放”。
1959年,苏青被安排在上海黄浦区文化局下属的红旗锡剧团当编剧。除了整理、改编老戏之外,她也写些新戏,但却没有再写小说、散文,也不再署名苏青,而用她的本名冯和仪。正所谓“千古文章未尽才”,以后的日子,她再也没能发挥她的文学创作才能。“文革”中她又遭到多次批斗,身体受到很大的损伤。
1982年,她于贫病交加中在曾让她一度走红的上海寂寞离世,享年68岁。据说,当时灵堂里没有哀乐,没有花圈,前来送行的亲友也只有四五个,全部的送葬时间仅七八分钟。
2.寻访苏青
时至今日,宁波始终是浙东到上海的门户,当年浙东和上海的洋货对流,给了宁波的商家兴起的机会。1914年,苏青便出生在这个“门户城市”,她原名叫做冯允庄。
苏青的家庭背景还是不错的,她的祖父叫做冯止凡,是个举人,后来下海经商,因为有“举人”这个背景,很快便发了财。苏青出生在这个书香门第的商户人家。于是,她的才情及性情里的热烈和直率便也有了出处。
一间陈旧的大房子,成了苏青全部的童年记忆。大房子里住着清一色的女性,外婆、姨婆、母亲等女性的无私关爱,使得幼小的苏青有了一个被无限溺爱的童年生活,这也成就了她性格里的率直与真诚。
她的父亲在她的脑海里仿佛只是一个额外的人,这个叫做冯松卿的男人是庚子赔款放洋的留学生。他的生活大抵是在国外,在苏青的人生里,父女俩见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的,即便是回国后的父亲,对于这个家庭来讲,也没担起什么责任。
家境宽裕,苏青又聪明伶俐,使她有了成为才女的条件,在上海读小学的几年也就成了苏青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的气氛却逐渐发生了变化,父亲不大回家,偶尔回来,父母之间也很客气,神色冰冷。终于有一天,母亲向她哭诉,说父亲有了别的女人,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了。不久后,父亲投机失败,忧急之下,一病身亡。这样的少年岁月对苏青日后的影响是巨大的,若非父亲早亡,家境变化,苏青可能不会那么早结婚。
父亲过世后,母亲带着苏青回到浣溪村,上了当地的女子师范。此时母亲主持家政,家中没有收入来源,经济已是千疮百孔。当时母亲面临着女儿要进高中,儿子要进初中的窘境。两个人的学费、杂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为此她着实着急。
于是,20世纪30年代中期,身为国立中央大学外文系学生的苏青,与中央东吴大学法律系的李钦后“奉旨完婚”,这对于苏青来说,确是无奈之举。
没多久,21岁的苏青便因怀孕而退学,正式结束了她的花样年华,她的生活也开始由话剧、歌剧、世界名著变成了柴米油盐、相夫教子,由一个幸福的小公主变成了一个旧式的全职主妇。
婚后没多久,她随着丈夫带着孩子移居至当时风云际会的上海,并在那里看到了美丽与哀愁并存的阮玲玉、听到了悠扬而又悲喜交集的胡蝶、触碰到了那华丽而又奢靡的十里洋场……
然而,现实总归是现实,身为人妇的苏青整日里还是要面对永无止境的柴米油盐。此时的李钦后还在读书,女儿刚刚出生,一家人生活可谓捉襟见肘。
一次苏青向丈夫要钱买米,李钦后竟然掴了苏青一耳光,还说:“你也是知识分子,可以自己去赚钱啊!”这一耳光无疑伤害了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苏青的自尊心,也激发了她自我谋生的决心。
那时,上海滩杂志出版业很繁荣:《论语》、《人间世》、《宇宙风》、《文饭小品》等等。尤以《论语》影响最大。苏青忽然想到,何不向杂志投稿,赚点小钱贴补家用?于是,没多久《论语》便发表了苏青的一篇散文《产女》,发表时题目改为《生男育女》,从此,她的写作生涯一发而不可收拾。
写作对于苏青婚后的生活,《〈饮食男女〉后记》中的一句话可谓精辟概括:“两年来,生活可真是‘到处潜酸辛’的,但我还是咬牙关过下去了,因为有它在作为安慰,供我发泄苦闷,它便是文章呀!在白云悠悠的夏之傍晚,我辛苦地校稿样;更深人静之后,我还在灯罩下握笔凝思,究竟为的是什么呢?这里已变成疯狂的世界,人心焦灼,烦躁。终日戚戚,或莫名其妙的兴奋,像在火山上跳舞,又像在冰层上筑琼楼玉宇,明明知道这可是转瞬间便要坍塌的,然而还得争取这一刹那——一刹那的安慰与排遣哪!否则这几分钟活着的工夫又将干什么呢?”
其实,当时的苏青不过是站在云端里看风景,等到风景都看透,她要面对日子细水长流。这日子的滋味包括,她与李钦后情感世界的爱恋与忧伤,寂寞与无奈,痛苦与决绝。
3.苏青的围城内外
婚姻对于当时的女子来说,是“正统”的,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对苏青而言,却是无奈的,也是无爱的。
于是,我们在她的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里看到,应其民在知道她有了未婚夫后,唯一过激的反应也不过是将一枝三颗的樱桃摘去最小的那颗,然后把连理的两颗递给她,伤心地说:“我好比这颗多余的樱桃,应该摘去。”
日日在这无爱与寂寞中折磨着,苏青也渐渐步入了平凡,她把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容颜交付给了二十年素昧平生的一个男子,并开始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白天柴米油盐,夜晚寂寞萧索。而那个所谓的丈夫,随着地位的不断攀升,开始夜不归宿了……
孤寂、无聊、琐碎的家庭主妇生活开始成为苏青的全部,原本活泼开朗的她被家庭琐事和没完没了的争吵折磨得喘不过气来,而就在她枕边的那个男人,也因为挂上了大律师标签,开始露出了他本性中的自私、虚荣、懦弱、毫无主见的劣行,整日花天酒地,舞妓缠身。
在旧时的上海,依然是古代礼法盛行的时代,无子为七出之一,身为人妻,无论你德容言工好到怎样的程度,可若是生不出儿子的话,按理据法,就得被丈夫逐出去。即便不忍,女子也得识趣一些,劝夫纳妾,自己却需躲在“不妒”的美名下噙着泪水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子安睡……
苏青在《生男与育女》中写道:“一女二女尚可勉强,三女四女就够惹厌,倘若数是在‘四’以上,则为母者苦矣!”真是巧合,苏青后来连生了四个女儿(一夭),到老五,才是儿子。
一连四女,丈夫怒目相向,公婆冷言冷语,苏青唯有忍气吞声。连续生女的事实如汹涌的潮水,冲击着本就岌岌可危的婚姻堤坝。
1938年李钦后的弟弟李钦若因事到上海,暂住哥哥家。李钦后整日在外花天酒地,跳舞找女人,苏青寂寞时找李钦若说话,久而久之,叔嫂两人关系有点暧昧起来。偏逢李钦后不择手段把邻居的太太搞到手,证据确凿。苏青忍无可忍,1944年,她与李钦后离了婚。这一年,她30岁,维持十年的婚姻,一朝便烟消云散。
事实证明,李钦后不是良民。解放后,他在法院工作,因贪污罪,被政府处决。离婚后的苏青也想重组家庭,曾结识一位颇为富有的对象。有一次当她与男友吃饭时,三个孩子站在门口张望不敢上前。苏青十分伤感,她怕再婚后,儿女们会受苦,坚持不再婚,恪尽为人母的责任。
“其实她丈夫也不坏,不过就是个旧社会的纨绔少爷,如果能够一辈子在家里做小少爷,他们的关系是可以维持下去的。苏青本性忠厚,她愿意有所依附,只要有千年不散的筵席,叫她像《红楼梦》里的孙媳妇那么辛苦地在旁边照应着招呼人家吃菜,她也可以忙得兴兴头头。”张爱玲曾经如此看待苏青的那一段婚姻。
于是,我们看到一个为生计而走向写作之路的苏青,她说:“我要说我所要说的话,写我所要写的故事,说出了写出了死也甘心。我把自己的生活经验痛快地写出,一字一句,说出女人的痛苦,有时常恨所有的形容字眼不够用。我焦急地思索着,几乎忘却了自己的存在。”由此可见,这十年婚姻对她而言是多么的伤和痛,进而成了恨。
有道是:“地转天旋千万劫,人间只此一回逢,当时何似莫匆匆。”男欢女爱之事,当事者自不可轻率为之,旁观者更不必妄加议论。其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何尝不是一种境界!
4.在坚守与放纵之间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结婚是人生的头等大事,而离婚亦如此。于是,苏青在《古今》上发表了一篇题为《论离婚》的杂文,苏青说:“十八九岁的娜拉跑出来也许会觉得社会上满是同情与帮助,廿八九岁的娜拉便有寂寞孤零之感,三四十岁的老娜拉可非受尽人们的笑骂与作弄不可了。”
而此刻的苏青已经31岁,也正是她笔下所说的“受人笑话和捉弄”的年纪。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还有自己的老母,这样的日子不可谓舒坦,而她也只有靠着自己的写作来养活一家人。
于是,很多男人先后出现在苏青的世界里,这里面有《古今》的编辑陶亢德、上海市市长陈公博、《古今》的创办人朱朴等等,这些人或多或少带着不同的目的走近苏青,并给了苏青不一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