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街的房子都很漂亮,唯独有一间特别小的房子,只是简单地粉刷过,谦卑地缩在一排富丽的房子中间。
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姓吕的八十岁老伯和他的老妻。吕老伯总是自嘲地说:“‘吕’这个姓,人们都联想到吕布去了,打打杀杀多不好。”事实上,别人未必会联想到,只是经他一说,倒将眼前的老人,联想到骁勇善战、英俊不凡的吕布。
确实,可以在老人的眉目之间,看到当年的英俊潇洒:八十岁,面上的皱纹却不多,除了平时安静地望着路上的人,老人大多时间都是嘻嘻笑。快乐和平静,是老人的青春美容剂。
每天,老人会在九点到十点,在前面的小花园站着晒太阳。他说,“十点的太阳像母亲的怀抱,过了十点,晒着就有点晕,太早却太冷。”看到偶然走过的行人,他就一句英文“Hello”加一句广东话“你好”,向人问好。老人耳朵不好,如果有人跟他说话,他会问几次“吓?”,说话的人将音量提到最高,他才听到,然后“咯咯”地笑。
下午五点,他早早吃了晚饭,戴着帽子,用牙签一边剔着,一边拄着拐杖,如蚂蚁般来回走着。风很大,老人得时不时用手拉一拉帽子,缩一缩脖子,但仍然坚持走动,名曰为饭后散步。
面对这样一个生活淡泊、身材瘦小的老人,没有人会想到,他从建筑工人一直做到建筑师。
说起来,那是文革动荡的时候,他为了生活能安定一点,千辛万苦筹钱来到澳洲,等待十年后,才入了澳洲籍。整整二十年因为语言不通,没有技术,只能做澳洲人不屑的粗重工作。他早上6点到地盘,晚上8点才收工。中午饭是没有夹肉的三文治,晚饭是在家草草吃的面条或粗饭。缺乏营养,却做了最耗体力的工作,是当时大多数中国移民的现实。但这一切的艰辛,老人当时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吐露。家人及朋友,以为人到了国外就自动富有,所以都盼望可以得到一点照顾,起码可以温饱。在那时候,几澳元对于一个中国家庭,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老人一个子一个子地存着,不舍得吃掉花掉,全都寄回国了。只是后来国内生活慢慢好起来,他才有一点自己的钱。
人必须先解决生存,才会想到生活。当三餐不再是问题时,老人想的,是学一门手艺,能过体面一些的生活。自此,他不断主动练英文,还要求跟随工程师学习。他的认真和勤劳,人们都看到,自然也很乐意提供机会给他。于是,一步一步,他都用心学着,直到他掌握了建筑的方方面面,而不仅仅是搬砖运泥。最后,他运营自己的生意,作一个民房的建筑师。
别人的屋子,他都用心去设计和建造,但自己的房子他却不讲究。用积聚半生的钱,买了一间小小的房子,屋前屋后都是花园,给老伴种花种菜。人们都喜欢把房子弄光鲜、奢华,看尽了这些虚浮,老人觉得,房子本质是让人容身、保暖,加太多人为的要求,家就成为展览,而不是自己的窝。所以老人只略略粉刷了外墙和屋内,家具也是简单的二手货。
他们最珍视的,就是前后两个小花园。前面的花园种着当季的花,老伴负责种花,老伯小心地搬动泥土。“脱离不了对尘泥的喜爱,职业病”老伯常笑说。
屋后,种了各种蔬菜,不用去市场就可以自给自足。老伯说,这个年纪已经无法常去市场买菜,所以自己种菜可以省去老远的路程,平时也可以当作做运动。
老人的愿望,就是平平淡淡过着最好的日子,能死在家里,是最幸福的事情。人一出生,就一无所有;长大后,为自己、为他人不断拼搏,受苦受难都不言放弃;但到老了,才知道,一切得来的,都是浮云,最终还是赤裸裸地离去。最大的不同是,有的人,可以安详无憾地离去,有的人怀着懊悔、不舍、悲伤,面容扭曲地走。
老人想,自己还有什么遗憾呢?努力过,总算有一个自己的家,可以安歇的地方。日子毕竟灿烂过,剩下该是平平淡淡,细如流水,在乐于天命中,写上一个安详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