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是一门大学问,重楼境就是学问门前的车辙印,得亦步亦趋一步一个脚印顺着印子走,急不得,不小心着急了,除非你真是天赋异禀逆天改命自立一门功法的大能人,除了这些的,偏差一点儿,就意味着终结。
家住在潼关城南三里镇的刘四就觉得他挺有天赋。这个年头,甭说女人,就是在底层挣扎徘徊的男人也很少有正儿八经的名字,请识字儿的先生赐个名儿最低也要半贯银钱,还要搭上一顿不能太寒掺饭菜,太奢侈,所以就从上按下排,反正都是做下人,要那么硬气的名儿干啥。
刘四很能乐天知命,通过家里大伯介绍在城里的酒楼安来居做个小厮,一年到头也能余些银钱,等再过两年去前村许个婆姨生个带把的娃儿这辈子也就圆满了。不过他刘四也有着不为人知的野心,他要让他的娃读书考功名,一直羡慕那些能读书的的犊子,屁点大的小崽子就敢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鼻孔朝天的,这也许是这个小人物身上唯一一个能称之为理想的东西。所以他不像其他伙计那样做活的时候偷偷的往嘴里跟饿死鬼似的塞菜,也不像村里几个差不多大的玩伴那样偷鸡摸狗只为了赌桌上多延缓那么一时半刻,只为了多积点阴德,多求点心安,所以他这个放在人海中惊不起一点涟漪的小人物很喜欢来看那座叫做夏阁的塔,没什么龌龊心思,只是觉得多看那塔一眼,心便多安一分。
今儿的北风劲不小,吹的衣服猎猎作响,但刘四还是跟往常一样来到夏阁边上。刘四当然没那些个苦行僧的觉悟想多吃点苦头感动感动菩萨佛祖啥的,在塔边寻个避风的地方拍拍屁股蹲下,他怕自己弄脏了这塔。接着便准备把刚发的月例拿出来数数的他就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弓如满月人如枪!
配着猩红色的晚霞这种似乎只存在志怪演绎中的生死对决对他一个也许到死也见不到兵戈铁马的小人物实在太过视觉冲击力,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这儿,可是他舍不得。这个畏畏缩缩低眉顺眼了十六年的北方汉子第一次被激发了骨子里的血性,靠着那塔,呼吸急促到面庞潮红的刘四告诉自己不后悔。
蹦!
惊天动地的弓弦声彻底摧垮了刘四仅存的那一点精神支柱,瘫坐在地上,很难想象不远处直面这支箭的那个人是怎样的逆天才能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和同样的专注。
黑云压城城欲摧,刘四没多少墨水的肚子里没来由的蹦出这一句出来。
冬风阵阵,左边的少年在弓箭离弦的瞬间也开始了冲刺,正面相向!每一步都在沙土上留下了集聚着所有爆发力的脚印。刘四的视力一直很好,他清楚的看到那仿佛能动彻天地的一箭穿过少年心脏位置的时候另一边的始作俑者嘴角溢满了森然的笑意,他清楚的看到箭支穿过少年的身体或者说少年穿过箭支这样本来该死的一个人脚底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天平在倾斜,持弓的猎手嘴角笑意渐冷,满脸扭曲着迷惑与不甘,印满了不解的瞳孔中那一抹身影越来越大。陡然一拳至,大风落,轰然倒地,掀起阵阵尘烟。
目睹了一切的刘四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实在是超越了想象力的极限。其实说来也就是那么短暂的瞬间,但就他一个不懂武学的旁观者都能感受的到其中的冷意。那箭支就落在刘四的不远处,上面还依稀参杂着类似于血肉的东西,和沙土黏在一起构成了一道特别能让人胃部翻涌的风景线。
活下来的少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单膝跪地,身子不受控制的前倾,随着夜幕的降临衬托出一股犹如神抵陨落的悲凉,刘四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样的人不该死,至少不该死在这儿。
刘四将少年背回自己的落脚点,城外的一块类似于城隍庙的聚集点。还好少年不是很沉,加上大晚上大冷天的没人出来乱逛,刘四有惊无险的回到住处。上次自己切菜时手被切到骨头时大夫给开了点药膏自己没怎么舍得用,这次算便宜他了。带他去找大夫肯定是不现实的,刘四强忍着恐惧给伤口已经惨不忍睹的少年敷完药后能做的只有帮他祈祷了,生与死,一夜便可见分晓。
在韩先生死未卜的时候刺史府大晚上的还是灯火通明,韩先的到访极大的刺激了朱占风等人本来就紧绷的神经,这意味着肯定有一方势力对消息持怀疑态度前来试探,朱占风只能祈祷别是西域来人,否则他一个小小刺史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叛国还得罪另一国这样的罪名。
公主和亲时身边的显卫和隐卫基本上都撒了出去,但毫无头绪,对手显然是有备而来。当然好消息还是有的,梁都护回信说已经飞鸽传书回京师求战说西域蠢蠢欲动侵犯我大乾,一切虽随着韩先的到来有些偏颇但总体的趋势还在朱应的把握之内。
至于姜丞,朱应知道了原委后“大发雷霆!”“大为惋惜!”可背后狠狠的抹了把冷汗,事到如今他甚至有些感激那刺客没被抓到,一旦姜丞将刺客的人头领回来,那今天所有事情的矛盾都会直指自己,光是是皇上那边延误情报的罪名就吃不消了,更别谈西域那边得知自己被欺骗之后的愤怒和梁都护那边空欢喜一场的失望,总而言之朱刺史的一天可真是演义般跌宕起伏,过了今夜,只要别再有人重复类似今天飞蛾扑火的前来作死,大势即定!
潼关北山,李未然直视着韩楚的那个可以称为恐怖的脸庞,没有寻常女子的惊慌失措,反倒是破天荒的有种欣赏的神色在眸子中一闪而逝。韩楚倒也光明磊落,好吃好喝伺候着,似乎对于这个疯子而言除了韩先这个魔障以外已别无所求。
李未然缩了缩身子,这山凹里的寒冷还是有点不适应,道:“母后还在世时教给我一个先生没能教的道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兄台千辛万苦的把我截来是跟我那父皇有仇还是与那西边的单于有怨?如果是前者,那您可就白忙一趟了。”
韩楚打量了一番李未然,点到即止,语气漠然的回道:“没那么多弯弯肠子,我就是在等一个人,这个人对我很重要,重要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佛家说的业障大概就是如此了,杀了他,我离成佛也就不远了,至于你,只要他来了我自然不会与你为难,如果他不来,那你只有自认倒霉了。”
李未然没有理会韩楚大逆不道近乎疯狂的话语,抬头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与韩楚再做交流,只是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如果这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应该就是你了吧,如今还真有些后悔了,当时要是不立下那个约定该多好,我傻,你便陪着我傻。”从母后去世以后发誓不再流泪的她此时泪流满面。
你,也是我的业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