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晴天,阳光灿烂得有些陌生,雪化了不少,只剩下池塘里一层薄薄的冰,池塘边枯草上蒙着的点点雪渍,见证着曾经下过的一场大雪。
梅花开了。
开得极灿烂。
像是要耗尽这一季的绚烂。
点点红梅,或开得正艳,或半开半闭,或仍是害羞的花骨朵,点缀在枝头,给这孤寂的寒冬,添上几分难得的活泼。它不是桃花的烂漫,也不是红杏的妖娆,而是寒霜中的清高傲骨的美,美得骄傲却内敛,美得豪放却深沉。它的美是独特的,是深刻的,是独一无二的。
难怪古时候大家会如此赞美红梅: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真真不假。
简兮推着曲敛晟在御花园里赏梅,沉闷的轮椅车辙声在着暗香浮动的梅林里似乎也轻快了许多。
曲敛晟身上围着一件雪琼狐裘毡,倒也有几分兴致,陪着简兮在林子里赏花。两人之间,再不要过多的语言,一个眼神便知对方心中所想,这种感觉安谧而温暖得让人心都酥酥的。
因为彼此都知道,这点小小的温暖只不过是向时间偷回来的,明天依旧不得不面对那些战事,所以此时此刻,显得弥足珍贵。
“简姐姐!简姐姐!”孩童清脆活泼的声音闯进安谧的御花园里,活泼泼的竟比那暖阳还要灿烂几分。
一个身着粉色宫装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到两人眼前,小脸蛋粉粉的,因跑步泛着红晕,粉嫩得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见着曲敛晟,小孩儿乖乖的行了个礼,脆生生道:“父皇,昕儿有礼了。”
一板一眼的到有几分样子的,只是那调皮的眼睛时不时向简兮飘过来,眨巴眨巴着挤眉弄眼。
简兮有些惊喜,不过几个月未见,这个孩子竟然能放下心结,重新展开笑颜,这是她一直期盼着的。敛晟,谢谢你,遵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还给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
曲敛晟也笑起来,向小丫头招招手,招她过来。
小昕儿是一点不拘束的,蹦蹦跳跳的一把冲进简兮的怀抱,埋在她怀里闷闷道:“姐姐,你骗人。说好的,如果你要走,一定事先告诉我。结果上次你还是自己走了……”
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小丫头想起伤心事,呜呜的小声抽泣起来,小手揪着简兮的衣衫不肯放开。
简兮吃尽的抱起她,安慰她道:“姐姐知道错了,姐姐给你赔不是了,成不成?姐姐这不是回来了嘛。如果小昕儿还不原谅我,那姐姐只好再离开了。”简兮也学她撅起嘴,装可怜道。
“不行!”小昕儿听罢,抱得她更紧了,生怕她离开。
“姐姐不走,姐姐留下来陪小昕儿,好不好?”简兮脑门点在她的小脑袋上,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小口道。
小昕儿却不上当,哼了一声,别过脸去道:“你才不是陪我的呢,你回来是陪父皇的。”
简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小丫头骗子说了什么。一直在一旁看着的曲敛晟一听,“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简兮无地自容。
简兮脸赤红赤红的,佯怒道:“小昕儿最近学坏了,说!谁教你的?”
“才不是呢。宫里每个人都这么说,说姐姐是天上来的,来陪父皇的,还要给父皇生小弟弟小妹妹呢。”小昕儿嘟着嘴,嘟囔道。
简兮一听,脸大炙,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真想一头钻进这地缝里。
曲敛晟却笑得更开心了,把小昕儿招到自己怀里,道:“小昕儿真乖!父皇回头给你奖励。”简兮气得狠狠瞪他一眼,曲敛晟不生气,却很享受的接收过去。
“真的吗?那父皇可不可以免了我今天的功课?”小昕儿抬起脑袋嬉笑道。
“嗯?刘先生布置给你什么功课?”曲敛晟把小昕儿抱在腿上,笑问道。
“小孩儿嘟起小嘴,道:“刘先生好生讨厌,昨天让我弹琴,弹得手都破了,今天还让我写首梅花诗。父皇”小丫头撒娇道。
“不行!刘先生是当代大儒,肯教你已是你的万幸。功课一定要做。要不,父皇去跟他说说,多宽限几日?”曲敛晟抱着粉团似的小孩儿,如同每一个慈父。
简兮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这小丫头跟她父皇串通一气,耍自己呢。忙扑过去抓住这坏心眼的小丫头:“好啊,你个小坏蛋,今天姐姐好好犒劳犒劳你。”说着作势往她身上挠痒痒。
小丫头咯咯笑起来,满园的跑,一个跑一个追,倒在这清幽的梅园里留下一串串金铃似的笑声,脆生生的好听极了。
“父皇,救命啊咯咯”
简兮三两下逮住她,抱起来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两口。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不刺眼,暖和和的,舒服极了。阳光下梅香浮动,照耀着三个欢笑着人。
赏了会子梅,日头也偏了西,便不多待,回了保和殿。小昕儿也跟着,三个人一起用了晚膳。末了,简兮亲自把小昕儿送回寝宫,命一干尚宫嬷嬷好生照应着。
冬天的夜晚,冷得刺骨,简兮不自觉拉紧衣服,加快脚步。走了一半,突然走出个小公公,行礼道:“大妃娘娘有礼,太后有请。”
“哦?公公可知什么事?”简兮疑问道。
“小人不敢妄自猜测,大妃娘娘有请,太后千岁正在等着您呢。”小公公低着头,万分恭敬。
简兮点点头,交待春雪去御膳房把药膳端给陛下,服侍他用下,一个人跟着小太监往照霞宫去。
行至一半,简兮突然停下说道:“本宫记得太后娘娘身边大多是跟了几十年的老人,似乎没有你这一号吧,说吧,谁派你来的?找本宫意欲何为。”
小太监笑笑道:“听闻娘娘聪明过人,果真不错。主子在前面等着,娘娘随小的过去便知了。”
简兮也不急,安之若素的跟着他走。不论是谁,若是要对她如何早就动手了,也不用等到现在。
是文兰苑后的假山群,平素没什么人的,所以夜晚灯火也是极少的,只有几盏石灯照着,幽幽的,有种暗淡的色彩。
小太监弯腰弯腰行了个礼,走到某做假山边,不知动了什么暗钮,假山闷声移动了一下,马上便是一条石径小道。一直往前走,遥遥的便看到一袭白影立在那里,颀长的身影被暗淡的灯光拉出一道浅浅的影子,一直延伸到简兮的脚下。
简兮心中一动,这个背影,看起来好熟悉。
就像……
那人缓缓的回头,细长的凤眼似笑非笑,似含情又似最无情,眼中是点点灯火,笼着一层薄薄的轻纱。他笑着,那种奇异的笑,那样的熟悉,但是仔细看,那面目又并不熟识。还有那身白衣,临风而舞,飘飘欲羽化而登仙,但是看在眼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像这人天生不该穿白色,白色……红色!
简兮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步步靠近,似要把他整个人看穿:“白无忧?”
那人笑了笑,美丽的凤目微微向上勾起,勾出一池春水碧波:“还好,你认出我来了,否则我的心,该哭死了。”做作的言语在他口中说出,非但不觉得厌恶,反而让人觉得魅惑。
“你的脸……”简兮蹙眉看着他那张熟悉而有陌生的脸,这张脸与他之前的妖娆完全不同,却又好像确确实实在其他什么地方见过。怎么回事?简兮完全搞不清楚了。
眼前突的一亮,什么东西从他的手心滑落,垂在她的眼前,如一轮皓月的清辉,似掬一捧白雪的清幽,带着浅浅的温度,差点要灼伤简兮的心。
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把眼前这块白玉捧进手心:“这是……我母亲的玉,你是——”
简兮万般想不到,一直以来“认识”的白无忧,并不是白无忧,而是……陌谷风。在天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陌谷风,
男人仍是笑着的,风轻云淡,莹白的手指在那张完美的脸上摸索着,然后沿着脸侧,轻轻的剥下一张透明的人皮面具,随着那层薄薄的面具剥离,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展现在自己眼前。
白无忧……还是陌谷风……原来他们一直是同一个人,原来妄自己如许聪慧,到头来被人耍得团团转。她早该想到的,这一连串的事情,这一连串所谓的巧合,还有暗杀,呵呵,简兮,你真是个傻瓜!
“我该称呼一声白老板,还是陌宫主?”简兮克制不住几分讥讽。
白无忧苦笑着说道:“早就猜到你会这样。”看着她的眼睛里,还是满满的缠绵不舍。
简兮被那样露骨的目光看得不舒服,别过头去道:“既然早知如此,那敢问陌宫主冒险入宫所为何事啊?”
这样一句话把两人之间的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白无忧心一滞,定定的看着她,道:“我是来告诉你,我不是好人,但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好人,不要被曲敛晟骗了。”
“什么?他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