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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喋血安息日

1995年11月4日,星期六。这一天,既是以色列的法定假日,又是犹太教的安息日。

遵照犹太教教规,不得开灯、点火、开车,更不许杀生,以色列特拉维夫市的公交车全部停运,店铺关门谢客,纪念这个不平凡的日子。

夜幕降临了,忙碌了一天的拉宾总理吃过晚饭,静静地靠在沙发上,考虑晚上的演讲内容。过一会儿,就在特拉维夫市中心的国王广场有个盛大的和平集会,集会由工党和其他一些左翼党派组织的群众发起,主题是“要和平,不要暴力”。

毕竟是73岁的老人了,拉宾感觉有点累。从1968年退役至今,这个曾经的军人、国防部长就一直为巴以和谈奔忙,老人的悲伤、妇女的眼泪让他越发感到和平的珍贵。52岁当选总理后,他更是秉承“铸剑为犁”的古训,着眼民族利益,化解矛盾,为推动中东和平的进程倾尽了全力。

值得欣慰的是,凭着自己在以色列的威望,拉宾的努力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在以色列,越来越多的阿拉伯人和犹太公民都认为和平共处是结束巴以冲突的唯一途径,他们开始认同“土地换和平”的政策,和平的土壤已经延伸到约旦河西岸,这是个令人兴奋的成果。

时间差不多了,拉宾站起身和夫人梅纳赫姆·莉娅一同走向等候多时的轿车。他知道,今天晚上,包括外长佩雷斯在内的很多以色列政要都被邀请出席集会,他们要携起手来,共同解决和平路上的争端,最终实现安定团结的伟大理想。

此时,国王广场已经聚集了10万多市民,还有不少人陆续赶来。许多以色列人手里挥舞着国旗,高举着拉宾画像和写有“和平”字样的标语条幅,他们都想亲耳聆听拉宾的演讲,一睹这位政治家的风采。这应该是以色列自1948年5月14日宣布独立以来一次规模最大的和平集会,拉宾真切地感受到,和平的路上并不孤独,站在主席台上,他显得特别激动,不时向人群挥手致意。

晚8点30分,拉宾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上讲台,开始了慷慨激昂的演讲:

“我当了27年的军人,只要和平没有到来,我就会矢志不渝地斗争下去。我相信现在有一个机会,一个争取和平的伟大机会,为了站在这里的人,为了更多的不在这里的人,我们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拉宾的语气坚定有力,深深感染着每一位观众。

“我一直相信,绝大多数人是要和平的,并准备为此付出代价。”拉宾的情绪越发激动起来,他的声音是如此富有感染力,“只有和平才能解决以色列面临的各种问题,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实现和平的机会,如此盛大的集会表明,以色列人民希望和平,希望安定,希望团结。”

这无疑是一次伟大的演讲。拉宾的讲话数次被掌声和欢呼声打断,许多人还大声喊起了“要和平不要暴力”的口号。演讲结束后,拉宾和政府官员们手挽手,与场下的10多万民众一同唱起了那首著名的《和平之歌》:“让太阳升起,让清晨充满光明……请唱一首和平之歌吧,不要小声祈求神灵。”

这时的国王广场已经变成了歌舞的海洋。

晚上9点30分左右,和平集会接近尾声,人们久久不愿离去。拉宾在夫人的陪同下,缓步走下台阶,与不断拥上来的支持者亲切握手。

意外在这时发生了。

就在拉宾告别民众,准备进入凯迪拉克防弹车时,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青年,举起一支9毫米的贝雷塔牌手枪,向拉宾后背开枪射击。毫无防备的拉宾当场弯腰倒地,随后,这名男子又对准他的身体连开两枪,伟大的和平之星倒在血泊中。

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顿时慌乱起来,拉宾的保镖惊呆了,他们纷纷拔出武器,毫无目标地连开数枪,结果,误伤了一名自己人。等到清醒过来时,保镖拉特·沙斯里和米尔·贝特京迅速扑倒凶手,把他捆绑后塞进一辆轿车。另外两名保镖西蒙·奥尔曼和钱恩·魏茨拉以最快的速度把拉宾抬上车,开往附近的伊奇洛夫医院。

这时,广场上的群众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愤怒地冲向凶手,大声喊着:“绞死他!”由于担心有人灭口,或者被群众所伤,警察组成一道人墙,把凶手的车团团围住。

在送拉宾去往医院的路上,这个生性刚强的人用颤抖的声音喃喃地说:“这不可怕,这不可怕。”好像是在安慰众人,也在安慰自己。医生们得知消息后,早已作好了抢救准备。但是,拉宾的伤势太重了,三颗子弹分别命中了脾脏和脊椎,其中,最严重的伤势来自胸腔,一颗国际上被明令禁止使用的“达姆弹”(俗称“炸子”)已经在拉宾体内爆炸,引发血管破裂。19分钟后,拉宾因失血过多停止了呼吸。

耶路撒冷的大钟指向11月4日11点10分,以色列迎来了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谁是主谋?

那个被当场擒获的凶手是什么人?他出于什么目的杀害一个万人景仰的领袖?这次刺杀行动是个人行为还是受人指使?

随着拉宾的罹难,人们渴望知道事情的真相。与此同时,一场审讯在特拉维夫初级法庭拉开帷幕。

凶手是一个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的青年,自称伊加尔·阿米尔,今年只有25岁,是特拉维夫巴伊拉神学院法律系三年级的学生。谈到枪杀总理的理由,阿米尔说:“拉宾是个罪人,是以色列民族的叛徒,由于他的政策,一个巴勒斯坦国正在建立起来,我一定要阻止巴勒斯坦立国,我是执行上帝的意旨才将拉宾杀死的。”

面对法官艾希科的质询,阿米尔振振有词地说:“按照犹太人教义,我们可以杀死任何出卖《圣经》上规定的以色列土地的人。我曾经两次计划杀死他,但都没成功。”阿米尔咬着嘴唇说:“如果这次不成功,我还会接着干下去。”

针对是否有同伙或受人指使,阿米尔则一口咬定:“不,没有任何人指使我,也没有任何人同我一起干,这件事是我自己干的,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自从拉宾和阿拉法特实现历史性的握手以来,巴以双方的极端分子就已多次向拉宾发出死亡通牒,就在拉宾遇刺后,还有人向以色列电台打去匿名电话,声称“犹太复仇组织”对这起事件负责。对于阿米尔的口供,以色列安全总局相信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根据警方资料显示,阿米尔曾经有过前科,因为他参加了犹太移民强行扩充新定居点的活动。在对阿米尔家进行搜查的时候,警方还发现了两本鼓吹政治暗杀的反动书籍。在与阿米尔的同学进行交谈时,大家普遍反映“那个家伙思想有些右偏,爱走极端”。还有同学证实,阿米尔曾和极右组织成员一起散发过反对政府的小册子。

种种迹象表明,阿米尔和极右组织有联系,甚至很可能是这个组织中的危险分子。安全总局的工作人员突然想起那颗置总理于死地的“达姆弹”,他们决定从调查这颗子弹入手,找出事件的幕后主谋。

阿米尔的父亲是一位专门抄写《圣经》的律师,母亲是幼儿园教师,可以排除他们参与刺杀的可能性。随着调查的深入,阿米尔的哥哥哈盖·阿米尔进入了安全总局的视线,据他交代,是他在普通子弹的顶端装入钢珠,制成了杀伤力极大的“达姆”霰弹,他还利用家里的仓库搞了个手工作坊,能够制造很多武器,甚至包括给汽车安装爆炸装置。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国家安全总局喜出望外,经过进一步审讯,哈盖基本交代了犯罪事实。

他们都从属于一个极右翼组织,全名是犹太民族组织,简称“埃雅尔”。他们从1993年8月,拉宾和阿拉法特签署《奥斯陆协议》起,就一直对拉宾虎视眈眈,从谋划“汽车炸弹”袭击到去拉宾官邸行刺,已经计划了两年多。在这个组织中,伊加尔·阿米尔是个小头目,他听从另一个24岁的疯狂分子—阿维沙·拉维夫的指挥,他们的目的就是屠杀、驱赶巴勒斯坦人,处死像拉宾这样的“巴解组织当中的犹太人”。

警方根据哈盖的口供,迅速逮捕了阿维沙·拉维夫等10多名“埃雅尔”成员。据其中一名叫斯洛米·阿勒维的人交代,他曾经把阿米尔要去刺杀拉宾的消息透露给警方,当时,国家安全总局觉得情报不够可靠,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于是,悲剧发生了。

工党纷争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埃雅尔”只是这起刺杀事件的实施者,至于幕后的指使者是谁,阿维沙·拉维夫拒不交代。那么,这座隐秘的巨大冰山在哪儿?以色列政府成立了夏姆加尔调查委员会,专门负责调查拉宾遇刺一案。

据以色列传媒《国土报》分析,国内右翼利库德集团很有可能是真正的主凶,因为他们极其反对拉宾的和平路线图计划,为了达到政治目的,他们大肆诬蔑拉宾。这一举动进一步助长了极端分子的气焰,他们大量散发拉宾头戴阿拉伯头巾、身穿纳粹军服的画像,骂他是希特勒、盖世太保,扬言要干掉他。

《国土报》甚至称,利库德集团主席沙米尔事先就知道阿米尔要去刺杀拉宾,因为集团内部有一名叫梅内尔的成员与阿米尔关系密切,是梅内尔把阿米尔的行动报告给主席沙米尔。对于这一明目张胆的卑劣行径,沙米尔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

也有人认为,拉宾遇刺时,正值以色列准备进行四年一次的大选,国内党派斗争非常激烈,他的死,会不会是工党领导人的图谋?

11月4日午夜12点,以色列内阁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由希蒙·佩雷斯担任代总理。与此同时,《观察家报》刊登了一篇关于工党内部斗争的报道,暗示佩雷斯有谋杀拉宾的嫌疑,是他借阿米尔之手除掉这块绊脚石,自己取而代之。

这个充满了想象力的论断在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佩雷斯马上召开媒体见面会,抨击《观察家报》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会上,佩雷斯十分气愤地说:“我怀疑这件事背后有人支持,其目的显然是为了搞垮我。”他同时奉劝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以色列政府将继续执行拉宾开创的中东和平政策和路线的方案不会变,任何想要以此破坏巴以和解的做法都是妄想。

国家安全总局经过调查,没有发现佩雷斯与拉宾遇刺案有任何关联。随后,以色列政府和夏姆加尔调查委员会公开发表声明,排除了这一可能性。

谁在说谎?

拉宾遇刺案就这样陷入了僵局,似乎变成了一宗无头公案。随着被披露的相关内幕越来越多,案件不但没有明朗化,反而更加模糊和复杂起来。

作为以色列情报部门,摩萨德一直是政府为之骄傲的本钱。可是,这个在国际上赫赫有名的机构却对拉宾遇刺一无所知。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得到消息,还是另有隐情?

国家安全总局(辛贝特)担负着国家领导人的保卫工作,在拉宾遇刺这一事件中,它同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难道他们不知道环境复杂和斗争的激烈程度吗?

罗尼·肯普勒是一名摄影记者,事发当晚他始终在拉宾身边,甚至拍到了凶手行刺的镜头。从画面上看,阿米尔距拉宾两米左右,从背后连开3枪。枪响后,拉宾竟然有个转身的动作。可是夏姆加尔调查委员会公开的报告显示,阿米尔射出的子弹打断了拉宾的脊椎,据医务人员讲,正常人如果受了这么重的伤,连手指都动弹不了,拉宾怎么还能转身?莫非他是铁人?

更让人不可理解的是,在把录像带交给调查委员会不久,罗尼拍摄的一些画面竟然神秘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他在调查期间的一言不发。事情过了两个多月,罗尼在特拉维夫的寓所遭到不明身份人士的攻击,导致终身残废,而凶手不知去向。

据当时抢救拉宾的主治医生巴拉巴什说,拉宾的胸部受伤最重,子弹从心脏大动脉贯入,从第5、6节脊椎骨射出,这是最致命的一枪。警方根据拉宾衣服和体内残存的大量火药粉尘也证实了这一点。可是据现场目击者说,只有阿米尔朝拉宾背后开了三枪。那么,这胸前的一枪是谁射出的?难道凶手另有其人?

伊奇洛夫医院与国王广场相隔两条马路,开车不过五分钟的行程,可事发后,那辆拉宾的专车整整过了20分钟才到医院。对此,司机达姆齐解释,他当时在慌乱中走错了方向。一个训练有素的司机会在关键时刻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吗?一系列的问号使以色列官方陷入被动。面对公众的质疑,夏姆加尔调查委员会也无计可施。这时,一起突发事件使整个案情明朗起来。

巴勒·贝特里是以色列情报部门的一名特工,也是护送拉宾前往医院的人之一。据他的上司回忆,事发当天,贝特里的佩枪不见了。由于当时情况紧急,这件事也就没再追究。可是,几天后的一个凌晨,人们发现了贝特里的尸体,他被人枪杀在值班室门口。

夏姆加尔调查委员会的结论终于出来了,参与刺杀拉宾的有两个人,分别是阿米尔和贝特里。根据弹痕专家的验证,阿米尔向拉宾开了3枪,只有一枪打中拉宾。在护送拉宾前往伊奇洛夫医院的途中,贝特里看到总理伤势不重,就偷偷地拿出佩枪,向拉宾连射两弹。至于贝特里的背景和作案动机,夏姆加尔调查委员会没作更多解释,只是说他要阻止拉宾实现“土地换和平”的计划,本人和其他任何组织都没有牵连。

国会最终认可了这个结论。由于以色列只在1962年审判纳粹战犯时使用了死刑,最终法院判处伊加尔·阿米尔终身监禁,他的女友哈尔·谢弗因为知情不报,被判入狱9个月。鉴于贝特里已经死亡,对他的事不予追究。

调查的草草收场让拉宾遗孀莉娅十分愤怒,她强烈要求解散夏姆加尔调查委员会,重新组织人员调查。可是,她的请求遭到了国会的拒绝。

拉宾到底死于谁手?凶手真的就只有两个人吗?拉宾遇刺前后很多人的不正常举动和行为意味着什么?还有那个神秘的贝特里,他究竟在为谁工作?如果说没有后台,那么,又是谁杀了他?这不是杀人灭口又会是什么?

英雄不死

为了捍卫来之不易的和平,伊扎克·拉宾倒在了黎明的前夜。他的死唤醒了人们,政治分歧依然存在,民族和解的道路充满艰辛。但是,正是有了像拉宾这样的民族英雄,刺耳的枪炮声才会远离尘世,和平的甘霖才会降临人间。他虽然离我们而去,但是,他为和平所作出的巨大贡献将永远被世人铭记,他的精神和思想将永存。

在特拉维夫市,拉宾的纪念碑高高耸立,两块黑白大理石寓意着他是非分明的一生。那上面除了重重地刻上伊扎克·拉宾的名字,没有生卒年月,没有功过评价。因为,他的卓越功绩已经写进遥远的记忆,化做一页厚重的历史。而在人们心中,那个坚毅果敢的形象永远不会泯灭,还在指引着人民前进的方向,引领和平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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