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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废墟之下

孩子,狼真的来了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讲过的故事——狼来了,好像还讲了好多遍。可能大家早听烦了。听烦了我还是要讲。故事说,有个放牛娃,常在山上放牛,不晓得为啥,一天忽然怕了,忙不迭地往回跑,边跑边喊,狼来了,狼来了!大人们操着家伙就朝山上赶,结果啥也没撞见。如此三番,放牛娃描述的那只可怕的狼并未出现。于是,大人们对放牛娃丧失了最后的信任。所有的人都认为,放牛娃不诚实,说谎了。放牛娃就喊冤,不是的,真有一只狼,暗藏在山的那面,他已不止一次听到它的嗥,甚至还能说出它的模样,可怕得要命。放牛娃的解释,最终被大人们当作“恶作剧”放弃,一同放弃的还有对故事结局的警惕。大人们以道德规范来衡量放牛娃的经验,直接导致故事以悲剧结束,当然结局你们都晓得了——放牛娃最终被一直躲到故事结尾才现出原形的那只狼吞吃了。请原谅我再次重复。也许,你们会搬出十个以上的例子,来证明自己——只有谎言才需要一次次地重复,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并不是要向你们澄清什么。你们可以不相信谎言和谣言,但不能不相信经验——不是一个人的,是一长串人,包括你们的爷爷,包括你们爷爷的爷爷,甚至一直上溯到某个先人。你们可以保持怀疑,可以付之一笑,但不能不屑一顾(把经验之谈权当笑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忘却)。一旦忘却,放牛娃描述的那只狼,很可能你就看不清楚了。它躲在暗处,你在明处。我也在明处。我们大家都在明处。它来的时候,我们的猎手早已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了。乐得它得意啊!那只狼模样的狰狞,以及嗥的恐怖,甚至远远超过了放牛娃的描述和我们的想象:嗥,哀嗥,含混不清,很低沉很遥远。一只狼,不,这一回是一群,一大群。它们的嗥蒙蔽了我们全部的听觉。野兽,畜,禽,甚至连一直未曾露面的蟾蜍,也惊恐万状,纷纷逃离。朝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逃。蓝光闪过。狼眼的蓝光,刺眼。一团漆黑。天空是眼里最大最重的一片黑。这绝不是错觉。太阳不会被错杀,只能被抹杀。而后,沟壑开始崩裂。而后,大地无休止地摇晃。而后,从城市通向村庄的路被扭曲。而后,我们的家园訇然坍塌……关于这座房子是不是可靠的问题,我原来就提醒过你们。我说过,那墩木头老屋,老是老点,但它是早些年从祖上传下来的,是世代的祖业。你们爷爷的爷爷将其建造起来,住进去,一住就是几十年。后来,你们的爷爷,又住进去,一住又是几十年。直到现在。好比一件家传的衣服,几代人换着穿,旧是旧点,但它是留有体温的,有爷爷的温度,有爷爷的爷爷的温度。可到了你们手上,你们却看不惯了,一副对老祖宗不以为然的样子,嚷着推倒,又嚷着起了现在这堆瓦砾。

没有倒塌之前我就说过,这座房子原本就是一堆瓦砾。我一直对那些人造的钢筋、水泥和砖块,表示过我的怀疑。现在它们就压在我的上面。我的周围一片冰冷。对了,此时,我正伏在一堆瓦砾之下。你们不用找我了,找不着的。多的是瓦砾!这么多天来,我一直看着你们。我看见你们从水泥盒子里出来,就不敢再颠回去了,担心还有更多的钢筋、水泥和砖块砸在头顶。我看见你们,被大地的摇晃,颠来颠去,一个个人心惶惶的样子。我看见你们,泪痕尚未干去,就早已聚集在黄昏的门前,打牌执色,饮酒作乐,一个个似乎很要强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企图聊以消遣接下来可能面临的不安和恐惧。其实,我看不是硬撑,也是麻木的。我看见你们,把家里的大件小件鸡毛蒜皮陈谷子烂芝麻寻出来,甚至把八辈子也不曾用过的劳什子也翻箱倒柜地寻出来,见人就扯摆,你瞧,你瞧,这就是我曾给你们说过的宝贝!你们中有的还担心那些东西会忽然没了,落下一个空,索性缠绕在腰杆上,一个个不堪重负,担心被谁抢走了一般。谁抢你呢?灾难时时会有。灾难的来临和过去,可能像某种游戏。捉迷藏?对,就是捉迷藏。你们曾经玩腻了的游戏。藏的人,还在藏,死藏,等着来寻的人。寻的人,久寻不见,早回家了。藏的人,一来气,找寻的人,要理论,要拼命,急红了眼啊。寻的人呢,哦,哦,打两声呵呵,早忘了,你还那么当真!教训啊!对藏的人和寻的人都是教训。你们要学会将一些忘却,将一些铭记,将一些珍惜,将一些舍弃,永久地舍弃。没了,就没了。我也没了。你们不要太用心找。可能再找不见的。只要我能看见你们就行了。如果,你们一定要念叨我,那么就常去老屋后的山下。一年去一趟。要是忙,就十年去一趟。去找一个放牛娃。那娃看上去有些苍老,就像我离开你们时的模样。你们要是实在找不着那娃,就用心听,是不是听见谁在切切细哭,似乎还伴随有绵绵不绝地呼喊,狼来了,狼来了……

村长,你咋就不骂我两句呢

村长,你骂得对。这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看你成天凶巴巴的,又没敢说。其实,村里很多人有我这样的想法。胡子说,看你训斥我们搞赌博时的凶样,有点像胡汉三。不对,不对,胡汉三是大恶人。这些天来,我仔细想了一下,平日村里人在后面说了你很多的不是,数这句最不像话。其实,你不凶巴巴的时候,也很可爱。那次,王二老婆“斗金花”(村里流行的一种赌博游戏),斗忘了事,儿子跑一边玩,后来掉井里了,幸亏被你瞧见,孩子得救了,这事,想起来就悬。我记得,当时,你对王二老婆一阵好骂,斗金花?金花就比爹妈老子重要?就比各自娃的命还重要?我看你们这号人,不晓得哪一天还要把各自命也搭上(真像个预言家)。哎,你们这号人,硬要不听招呼,硬要去奔命,就自己去噻,别把孩子搭上。孩子,是我们村的命根子啊……那一次,我觉得你骂人的样子,有点像在哭。村长,你骂得对。我晓得,你不是在骂王二老婆,你是借王二老婆骂我哩。村里就我赌得凶。我初中没毕业,就学会了赌叶子烟抽,后来干脆学也不想上了。我家人管不了,把我送到老师那里。老师唠叨了半天,婆婆妈妈的,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末了,还顶撞了老师,差点把拳头也拧上了。后来,家里人和老师又把我捆到你那里。当然,少不了挨你一通好骂,骂得我耳朵都起了茧茧,屁话没丢下半句,转身走了。当时,我好像是准备了一句,打算顶撞你的,但没敢吼出来,哼,让你凶!等哪天我有钱有权了,比你还凶。我后来是有钱了,比你有钱。是自己耍小机灵挣的,挣得也挺不容易的。好像有一些还是赌来的,不怎么干净。我有钱了,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把你在村里的威风给比下去。娃过生日,我给娃钱花,大把大把地花,操馆子,放花炮,不过瘾,还让娃把一百元大钞票折纸飞机玩。你看不惯,跑来呵斥,说村里还有好一些娃连书包都买不起!你白费了半天口舌,我仍没明白你的心思。记得我冲了一句,钱是我自己挣的,关你村长屁事。村长,你没事,还是去管村里那些结婚生娃吵嘴打架的草耙子鸟事吧。我就给儿子折飞机玩,哪家人要给儿子买书包,自己去买噻!你骂我骂得最凶的一回,是因我家起房子,多占了几丈地,你风火火跑来,找我要干架。你说,地是给村里人种庄稼活命的,哪个要让村里人不活命,你就让哪个不活命。我就笑,说,村长,别发火,不就几丈土地,我出钱行不行,要好多,我出好多。你当时就急了,钱?啥子玩意?再多的钱,也是一堆纸,是拿来烧的!我回道,那你拿一堆钱来烧噻!这话,当时就把你气的!后来,你还是老一套,骂,骂我不知好歹,骂我祖宗三代,骂我遭天打五雷轰。我被你骂得没趣了,就不理你,还按自己心思在超占的地上放基脚线。这一次,你没骂了。少了你的骂,我倒不习惯了,是不是怕的?记得,你当时拿一把锄头站在地里。你拿锄头的时候,两只眼睛血红,像要杀人。我从小到大就没见你杀过一只鸡,但我还是怕了。那回,我虽把多占的地退了,却并未服软。谁愿意服软呢?你服软吗?有人要拆你的房,你服软吗?有人要占你的地,你服软吗?村长,你以为我愿意当“钉子户”,村里很多人都不愿当。这事搁谁身上,就好像定阶级成分一样,一粘缠上了,几辈子别想翻身。村里人其实好多都很无奈。我们归你村长管,就好像村长你归乡长管,乡长归县长管一样。县长也算不上最大。县长上头还有天要管他,地要管他。但我们平头百姓能管谁呢?白天管娃儿一天三顿饭,晚上管老婆一通瞌睡,还不各自管各自。你是管得了我起房子。

就算你管我不敢把地基起宽起大点,你还管得了我把楼房朝天上冲?冲成四楼一底,比村里所有人的楼多冲两层,还都带琉璃檐的。你说我没见识,耗子眼睛。我承认,我的眼睛看不了队长那么远,队长是一队之长,管几十号人呢。但队长比得了你村长有见识吗?没有。村长,你管一、二、三、四、五个生产队哩。那又怎样?村长,你还是没有乡长有见识,乡长进过城,把乡下几个村管完,还管一条街。尽管如此,乡长还不一样挨县长批。那次,县长训乡长,你看你搞的,几个小煤窑,还有那几个烧煤炭的瓷砖厂,口口声声说关了几十回了,煤炭洞子还不照开,烟囱还不照冒?那回,乡长的脸色还不一样红一阵白一阵。我也试图努力过,但最终眼睛还是只看拢队长那里,连村长你那里我也看不懂了,更别给我提县长,县长那里连乡长都看不懂。看不懂,那我还起我的楼。楼起来后,我摆酒席,摆几十桌,请亲戚,请朋友。也请村长你。我请你,是我给你面子。你来了,是你给我面子。那次,你一言不发,就喝自己的酒,也不晓得喝了好多杯,反正你醉了。这一回,你没骂我,你晓得,骂我也无用。那天,我还请来戏班,给村里人唱,气氛轰轰烈烈。我当着众人的面,让村里几个有名头的人物,一个一个过来给我道喜,握着他们的手,我貌似很感激的样子,搞得很夸张。更让我想起来就后悔的是,我当时像模像样地叫来几个年轻人,把你背回屋。末了,还讽刺了你几句,村长,你是一村之长,是见过大场面的,啥子馆子没进过,啥子酒席没吃过,不就一瓶五粮液,咋就让你收不了口,把自己给灌醉了呢?那一次,我在你的面前挣足了面子。正是因为那天你没骂我,一个字也没骂,我却像堵了块大石头一样慌啊!那天,其实,我是成心要找你的骂的。现在想来,我好傻。你可能实在不想再说什么了。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有老婆,有孩子,大男人哩,自己管自己,还找谁骂?你是拿我没办法,由我使着性子呢。你只是一个村长,能拿我有啥法呢,村长有钱管用吗?你有钱,可能也会设着法子骂我,说不定也会砸一把钱到我身上,这比骂我还要痛快。这些天,我老是想村长你说过的一句话,钱就是一堆纸,烧的,活人烧给死人看,带不进坟墓里的。这话,我想了三遍,不,是三十遍、三百遍,一天想一百遍。自从遭了地震灾,我被埋在地下,也没啥想,就一直在想你的话。我把我从小受你的那些骂,都想了一遍,一字一句都想过了。但有一点,我一直没明白,那天,我大摆宴席的时候,你咋就那么巧就喝醉了,一句都不骂我呢?

老婆,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老婆,这一回我算想明白了。想不明白,也要明白。天垮下来的时候,我曾经的好多想法似乎也散了架,比那些房子还散得快。一散,就亮堂了。我想,你老是跟我抬杠,让我在村里男人面前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杆。我说,我们家的木头房子将就用,破是破点,还不至于漏风漏雨。你说,村里还有几家房子像我们?后来,我依了你,木头房子换成了砖房。换成了砖房又有啥呢?家家都是砖房,一家比一家高,一家比一家有气势,几年工夫,各家各户不都跟地主老财一样了,我们家的砖房还是地主老财中最猥琐最说不起话的,充其量算个冒尖的富农。村里人并不知道,为了修造村里最猥琐最说不起话的这个富农房子,我们家究竟借了多少债?亲戚也不知晓的。他们只知道,我在外面打工,挣了些钱。究竟挣了多少钱,天晓得。有一段时间,我都怕见着村里人,还有我们的亲戚。过年回村,我大包小包,拎了一大堆,把头都埋完了,最后还得绕着道走。有时免不了,碰上个熟人、亲戚,人家说,哦,发财了哈,走路都绕着走,眼睛也朝天上,认不得我们了!这样的酸话,每个春节我回村的时候都能听到。这些年,我们家是添了点家当。一跨出门,屁股就冒烟。晚上回来看电视,频道换来换去,看不出所以然。手机一人一个,连读书的娃也有。都是你惯的,一丁点大的娃,打啥子手机耍嘛。娃儿读书成绩不理想,怨谁呢?我出去之前,他是班里第四名。你给我打气,说,出去,出去,多找点钱,有钱了就可以和城里的娃一样上最牛的高中,第四名上那样的高中,说不定就是第一名了。你这番话,当时我听起来,总觉得不大对头,又不晓得哪里不对头。我就出去了。第一个冬天我回来,拿了一把钱。钱真是个好东西,你见面就是啃,差点没把我嘴皮啃缺。我被你啃昏了,后来,你又说了一番话,我照样觉得不大对劲,最后还是没找出哪里不对劲。你好像说的是,一个人出去还是出去,两个出去还是出去。一个人出去,拿回来一把钱,两个人出去,不就拿回来两把钱?你说,你这话错在哪里呢?儿子后来成了班上倒数第四名,你后悔了。你说,哪个叫你没有钱,你有钱了,还用你我两个跑出去,连娃也管不上了。你明明是在指责我,后来,却是自己儿子代受了惩罚。那次,我第一次揍了自己的孩子,现在想起来,是揍狠了点。揍就管用了吗?你还不一样跟着我出去了。你说,跟我出去挣双份的钱是一回事,是舍不得我,害怕外面的女人把我的心思搞乱哩。你其实有很多好处,就是这一点不好,心眼多,爱耍性子。当然,也不是你一个是这样,村里好多女人都有这个毛病。男人毛病也多,王二去年不就回来扔一大把钱给他老婆,让他老婆回娘家了吗?不是个个男人都能像王二那样装“城里人”能像模像样的,王二看花花电视片看多了,会表演的功夫。进城的很多男人,没学成表演。我也是。城里还真是个花花世界,那是城里人的花花世界。

我们是乡下人,挣多少钱都是乡下人。我们只能远远地看,看那些人,成天无所事事,踱着逍遥步,从这道城门踱到那道城门,又折回来,像在演戏,演给我们看。其实,城里女人还没你好看,你穿衣服时身材最耐看,我们几个从一个村里出来的男人都这样认为,他们都曾唉声叹气地说自己的女人不会打扮。嘿嘿!人是桩桩,全靠衣裳嘛,这一点,村里那些女人就是比不得你。有几个还学城里人,成天穿一点点,穿给谁看呢?再说,穿那么少,露胳膊露腿的,你敢看?老婆,一直有个秘密没给你说,今天我也没啥想的了,其实我也曾背着你动过歪念,但我发誓只动过一回!那次去步行街逛闹热,看一个女人衣裳也没咋个穿,站在街边一动不动。我们几个围着看了半天,那女人还是不动。几个后来就争论,有说这是模特儿,是假的女人。也有说不是模特儿,是真的女人。一争论,谁也说不服谁。后来,几个就推我上,我脑壳一时发热,就壮起胆子,动手摸了,为的就是想验证一下是真是假。后来的事情,我没给你说,那天,我们几个脸上全是那模特儿的巴掌印。那城里女的凶的!几个赶紧耗子一样逃离了。真是长见识啊,天上怎会白白掉馅饼呢?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在我们的身边发生过。我们跟城里人过同一条马路,上同一辆公交车,他们走上来,晓得拣空的位子坐,像回家,像串邻居和亲戚。我们哪个敢坐呢?那个位子是我们的吗?等明白过来,位子早就不空了,车也到了站。我们从来都是行色匆匆,从来就没有从容过。城里很多东西,其实与我们无关。与我们这一辈子有关的很多东西,早就把根生在乡下了,掰不走哩。这话,那年你刚进我们家门的时候,我就给你说过。我说,这辈子,有我吃的一口,就少不了你一口,有我穿的,也少不了你一身。你当时还劝我,说,老公,有吃有穿就不错了,还想啥子?其实,你说那话的时候,我并不以为你在哄我哩。就算哄我,又有啥呢?只要我愿意,我宁愿你哄我。就像现在,我真的愿意再让你哄一回。如今,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老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已经很努力很如意很知足了,还图个啥呢。要是老天容许再倒退回去十年、二十年,我要说的还是原来那句话,这辈子跟到我,有我吃的一口,就少不了你一口,有我穿的,也少不了你一身。

同学,你们咋就跑慢了呢

我要请大家原谅,我的同学,哦,应是我的同学们。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个午后,我们的黑板会倾斜下来,我们的课桌会摇晃不定,我们的讲台会面临倒塌的危险。我只是偶尔阅读你们的日记,才隐隐约约获得一些并不完整的信息,你们骨子里其实都是想争第一的。尽管,你们常常表现出一副与我们大人们迥异的言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我听你们说得最多的,是劝我们这些老师和家长,不要都想你们个个得第一,科科得第一,年年得第一。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去年,我们班又得了年级第一,出了年级状元的时候,我那高兴啊,都不好意思说,记得那天我在你们的面前甚至有些语焉不详。你们就劝我,要保持低调。你们说这话的时候,老师我觉得你们这些自称80后、90后的,其实很可爱。低调点好,低调点好。那次,我嘴上虽然硬撑着说,对,对,我们要保持嘴上的低调,行动的高调,其实压力很大。我所说的嘴上的低调,行动的高调,不可告人的意思是,希望大家也来个,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像那个宋襄公一样。我一直以宋襄公作为榜样教材,向你们兜售所谓的成功之道,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老师隐瞒了自私的一面。你们在老师眼里,个个都是宝贝,是人才,是栋梁。但是,老师却不能让你们尽情施展。老师能为你们提供的,就是让你们每个人都能挤进这间教室来。要知道,我们学校可是这个地区最高等的学府,我们这班可是学校最顶尖的班级啊!当初,有几个同学没考上,你们的家长着急,老师也很着急,后来,你们都如愿以偿,坐进了这间教室。为此,我们班还挨了很多人的批评,说我们班搞特殊,四十人的班额,扩成了七十,扩成七十了,还有好多家长托着各种关系削尖脑袋要把娃塞进来。等开学的时候,大家才发现,教室里已人满为患,好家伙,黑压压一大屋!有个同学甚至很幽默,说大家坐在一起喘气、咳嗽,好像会把教室的玻璃震碎一样!这家伙的话,吓人一跳啊!尽管这样,你们都为自己感到庆幸,庆幸能搭上这一班车,很多人只有去挤下一班车了。

我们的班车,开始载着满满一车人,向高考的终点进发,其间都没见有站点,想停下来喘一口气,也不行,没日没夜啊。我们的命运,如此的紧密相连,仿佛拴在一棵绳上的一大群蚱蜢,谁也跑不了谁。谁愿意落在后面呢?马上就要高考了,我着急啊,同学们!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是无数次地厌恶和诅咒!没办法啊。这一关,人人都要过的,管它是山海关还是嘉峪关,龙门还是鬼门。说一千,道一万,你跳过去了,它就是龙门,你们就是龙就是凤。跳不过去,它就是鬼门。是龙,是虫,你们心里比老师掂量得清楚。你们没说,但在心里一直默默地较着劲。运动会的时候,你们是跟那些高度和距离,跟起跑线和终点,暗暗较着劲。考试的时候,你们跟那些挖空心思算计你们的难题怪题较着劲。你们可能并不知道,很多时候,那些躲在暗处的障碍,其实与我们这些过来之人有关。所谓的经验,被我们利用了。我们按照自己的方式,为你们设计着成功的模式。我们让你们爬起来,又跌倒,跌倒,又爬起来。我们天天挂在嘴边教训你们的,是一句古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们以为,成功其实就是被动遵循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残酷地接受近乎极限运动一般的挑战和折磨。居心叵测!但是,你们要理解老师啊。老师也是这样走过来的,老师的老师也是这样训诫老师我的。老师也累,也委屈。你们累了委屈了,可以写日记,可以当着老师的面,以愤青式的语气发泄,但老师能对谁说呢?老师站的是讲台。站讲台有一个责任,就是在你们迷茫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提供我们自以为是的经验和教训。老师一辈子给你们说的话就是,永远要争第一!就像此刻,老师仍然要说,同学,这次是大考,你们已然和死神遭遇,你们的对手只有一个,你们要么是第一,要么是倒数第一。必须争第一啊!既是大考,就不同于以前任何一次的考试。你们早已习惯那些无关痛痒的考试,你们曾经无数次的错误,都可以在没完没了的考试中得以修正。但这一次,没有机会允许你们出差错了。这一次的监考官比你们的老师,比你们所见过也曾不满过的任何一个监考官还要严厉苛刻,他甚至连开一次小差的机会也不会给你们!监考官说,你们的对手是死神,你们是在同死神赛跑!跑第一,就是生,跑第二就是死。没有退路的!老师知道你们太累,太疲乏,可能的确跑不动了,老师是爱莫能助啊。老师也累,也疲乏,但你们年轻啊,你们怎么能跟老师比呢。如果,命运能给老师再年轻一回的机会,老师一定带着你们跑,搀着你们跑,实在不行就推攘着你们跑,也要跑第一啊。过去,一直都是老师做榜样,冲在前面带你们争第一的。这一次,老师实在没有力气跑了。你们要学,就学老师争第一,怎么都与老师一样落在后面呢?如果,你们还愿意听老师一句批评(也许这是老师最后一次批评大家了),那么,老师还是那句话,同学,一直都是跑第一的,这一回你们咋就跑慢了呢……

大兄弟,你们有谁看见我的羊了

大兄弟,你们有谁看见我的羊了?大哥子,你看见了吗?大妹子,你看见了吗?……一群羊,毛雪白,溜顺的,比谁家的都顺。短角羊羔像笋,刚冒了两节呢。长角老羊两把刀,快哩,连风都能割倒。几只?一,二,三,四,五,六,七。中午回家前还数过的,七只,又蹦又跳,一只不少,都好好的。咋就只留了一把拴羊的绳头呢?也怪我大意啊,中午回家吃饭,给羊都拴了一条绳,一只拴一条,最后把所有的绳头都扭在了一棵老桩上。还不放心,又搬了块石头,把绳头压得好实。怕吃不饱,怕丢啊!一只咪咪,两只咪咪,三只咪咪……都是乖乖。丢什么都别丢我的乖乖啊!拴得那么结实,咋还是丢了呢?那匹崖,陡是陡点,羊还能颤巍巍蹬上去。草盛着哩,爬地草,淡竹叶,羊勒苫,矢车菊……不用跑老远,就会撑饱肚皮。前些年,寻见了那坡草,我就放话,说,要放一只羊,不,两只,两只才像一回事。去年,我又放话,说,我要放一群羊。后来我就有一群羊了。去年冬天,还是五只,今年开春就是一大群了,整整七只哩。前些年,我去乡场上买那两只起家的羊,卖羊的外乡贩子很有趣,说,他卖给我的是两只生钱的罐罐哩。我也打趣道,说,哪有这么好事,你家长大的羊,我养不惯,说不定哪天会跑回来。去年冬天,那个卖羊的贩子在街上碰到我,又说,该是两只变五只了吧?我就敷衍,哦,哦,五只,五只哩。那你留下两只老羊,把新出的羊羔卖给我,变成票子现实,给娃添新衣裳,别夜长梦多哩。我就说,莫忙,莫忙,等明年,甚至后年,待撒出白花花一大群了,都卖予你。其实,当时我的想法是,那羊贩子肯定是卖亏了,说不定正后悔哩,才不上他的当。夜长梦多?嘻嘻,不怕,我还担心做不了长梦哩。莫说给娃添新衣裳,算啥?我还有更宏大的盼望。别看它们现在才五只,五只会变七只,七只会变十只,十只会变二十只,二十只会变一坡……只要那匹草崖放得下,我还要靠它们供娃读书,起房子哩。唉,现在看来,莫不是真被那个羊贩子说中了?

七只羊,说没就没了,连毛都没给留下……大兄弟,你们有谁看见我的羊了?大哥子,你看见了吗?大妹子,你看见了吗?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七只,一大群哩!也怪我没在意啊。中午回家吃饭,端上碗,眼皮就跳,先是左眼皮跳,后来一双眼皮都跳,跳得我心颤。左跳岩,右跳财。就打了一个狐疑,究竟是要折财还是要跳岩?后来,也放松了,就想,命里注定有,别人夺都夺不走;命里没得,想不来,要不来。话是这样说,还是赶紧放了碗,折到屋檐口,一望,天照旧好好的,一点不像要变的样子。可谁能打包票呢?还是心虚,一心虚,回屋时,被门槛挂了一跤。就笑,人一倒霉,挡都挡不住,在自家屋里都会摔跟斗!小时候,翻门槛,也常摔的,边吃边唱,心不在焉就摔了。记得,常唱的是长辈们传下来的一首歌谣:八哥跌跟斗,跌到放羊娃家大门口。放羊娃说,粑呢?猫吃了。猫呢?钻洞了。洞呢?长草了。草呢?羊吃了。啥子羊?咪咪羊。咪咪羊呢?早丢了……我原来也丢过一次羊的。那次逢赶集,把羊放在那匹草崖上,周围也没啥人户,就说,随便啃吧,别跑远了,要是跑远了看我午后回来收拾你们。羊群就乖乖地爬上草崖啃。我一个人去赶腊月场了。好闹热的。东看西看,上街窜下街看,也不见买啥,就看稀奇。等差不多天黑了,才想起来扔在坡上那群羊。等赶回草崖,羊自是没了。还好,寻见了那羊脚板印,羊脚板印不乱的,像散步。沿着寻,下了那崖,过了条沟,又转了几里地,脚板印消失了。虚惊一场!因为,远远地已传来羊咩,一群羊的羊咩。一看,羊们都已好好地回到自家羊圈了。一只没丢。只有我一个人丢在羊圈外。就哭笑不是。来气的,想把我丢了?看你们还想!打那回起,羊群再放到那匹草崖时,就凭空多出一把绳头来,绳梢是一只只的羊脑壳,绳头缠了那棵老桩,还压上块大石……唉,这一次,才一顿晌午饭的工夫,咋就只剩了一把绳头呢?脚板印也寻不见。崖前不见脚板印。沟边也不见。转了几里地,还是不见。是藏地上,还是藏天上?就是藏地上,藏天上,藏得了脚板印,也藏不了羊咩的!是一群羊咩啊!一群羊,整齐一咩叫,背了几座山都能听见的。是不是还像上次一样早回了家,把我一个人丢外面了?可家又在哪里呢,我连自个的家都找不着了。找不着回屋的石板路,找不着那屋,找不着那羊圈。能找着的,只有这一把可恶的绳头!怨我啊,怎么会想出来要拴住那群羊?多乖的羊。拴啥呢?拴那草崖?草崖天天在那里,闭了眼也能啃着的。拴老桩?拴石头?树桩石头自己会跑?拴那群羊?羊有脚,都拴了,脚就不管用,又咋回家?不回家,又会去哪里呢?莫不是真的回羊贩子老家了?老羊认得路的。一杆子羊,摇摇摆摆随后,那副逍遥还以为是回乡下走亲戚呢。乡下有很多亲戚,羊贩子不算,充其量算半路主人。这几天,我听人传说,羊贩子来不及变卖手头最后的几只羊,就匆忙走散了。连羊圈也彻底毁了。投城里人去了,说不定正学着开羊肉馆子哩。这年头,养羊的不如杀羊的!……我可怜的羊!……大兄弟,你们有谁看见我的羊了?大哥子,你看见了吗?大妹子,你看见了吗……一群羊,毛雪白,溜顺的,比谁家的都顺。都是咪咪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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