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深秋,山峦有斑斓的色彩,风中有甜美的味道。
南方的农家院落,红红的辣椒如倒挂的小猴子,在风中顽皮地晃悠;黄黄的玉米头悬梁,难道还在勤奋地苦练么?田野里,收割机忙碌着,轰响着,将一束束金色的稻穗推倒,分化,筛选。金色的稻子从那张大嘴里不断地吐出来,而那些毛毛躁躁的东西,也随后均匀地分放着,摆弄得有条有理,似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精心布阵。不久,那一排排,一列列,都整整齐齐、均之匀之地睡下了。还发出均匀的呼吸。看,那缕若有若无的气体,不正是他们呼出的二氧化碳么?
山野呢,更迷人了。那红叶如朱丹,黄叶如金子,绿叶则如翡翠,它们都在风中张扬着个性,展现出迷人的风采。不仅叶如此,枝更粗壮了;果呢,也更丰富了。有小珊瑚珠似的斋粑籽,那小小的颗粒由白而青,由青而红,当它红遍了整个树枝时,摘下一把尝尝,涩中有甜,酸中有甜。所以,有人说它酸酸涩涩又甜甜。
人们说,山里处处都是宝。你看,那一个个倒垂着的脑袋,便是我们常常念叨的难得的人参果——猕猴桃。尽管季节已迈入了深秋,树上的猕猴桃却仍硬朗着。此时,你不能见桃眼开,看见它就往嘴里送。因为此时的它还不适宜吃,否则它会麻掉你的舌头;但又必须及时摘下,放到家里温暖的角落收藏。等它软绵绵、芳香四溢时,才能小心地撕下表皮,露出那绿色的果肉,里面还衬着黑色小籽,而它甜甜的汁液也会流溢出来。这时,如果你还舍不得吃的话,汁液流尽了,果肉也会少几许沁甜的。
农村的山野,还有成熟的坚果,诸如栗子,花生。栗子可能是大自然里自我保护意识最强的植物,它的果子不仅表面有刺,第二层表皮还非常坚硬,如果不用牙咬,不用石敲,还真难打开;表皮除去后,里面还有一层毛茸茸的东西,紧贴着果肉。这一层也很难去掉,稍不小心,把它敲烂了,你就只能一小片一小片地撕下了。如果一定要这么撕下去,不仅会影响果肉的完整,更会影响果肉的味道。成语“火中取栗”的典故里,说到猴子为了吃栗子,用火来烧,然后趁没有烧到果肉时忙用爪子去捡。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吃栗子的好方法。现代人就发明了不少新鲜的吃法。诸如城里人将栗子用糖和醋浸后,再炒的,叫糖醋栗子。可这也必须将最外面那层带刺的果皮剥去后才行。从营养学的角度看,这种方法是不足取的。有经验的前辈知道:山野的栗子,除果皮最好的方法是用开水泡一会,就赶紧剥。如果太慢,等水冷了,果皮又紧贴果肉的时候,还得继续泡。所以,乡村的秋季,常常会见到妇女老人不断地往盆里倒开水,那就是去栗子皮。有学问的人说,这是巧妙运用了物理学中热胀冷缩的原理。由此看来,事事有技巧,门门藏学问呢。
花生呢,是深藏不露的大家呢。白白的或红红的果皮里,有甜甜的、多汁的果。儿时关于花生的谜语有很多,其中这么几种至今仍记忆犹新:“小葫芦,心有酒,剥开来,香扑鼻。”“青藤藤,开黄花,地上开花不结果,地下结果不开花。”“麻布衣裳白夹里,大红衬衫裹身体,白白胖胖一身油,建设国家出力气。”“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个白胖子。”这几则谜语,从形象到内质,从气味到品味再到功用,都给它作了较为全面的概括。而儿时的我们,一直念念不忘的,出口成章的便是最后一个,这可能是因为它不仅形象生动,更容易理解,便于记忆吧。在那些贫困的岁月里,如能分到一点花生,那是很不错的事。人们一般舍不得吃,而是用它来榨油。讲客气,有礼数的人家,则将它用桐油加细沙炒得香香的,用来招待远客稀客和贵客,自家人是轻易舍不得吃的。在南方农村,特别是梅山地区,人们一辈子都吃不厌的便是这花生。因为梅山人最喜欢喝的擂茶里就少不了花生。他们将生花生擂出白白的浆,像乳汁一样,说是可以降火;还用熟花生与切成碎碎的姜末混在一起擂得细腻而又浓稠,再兑上满满的一钵凉开水,瞬间,整个屋子里便弥漫着浓郁的清香。在盛夏炎热的日子,如果能喝上一钵这样的清水擂茶,那真是人世间最舒畅又淋漓的享受。还因花生不仅稀少,而且还很精贵,更因为它是补血的好东西,那时贫困人家如有贫血或营养不良的,在那缺医少药的地方,便常常用它来炖肉或排骨,以便为小儿或患者补充营养。在那种时代,这又香又软的花生汤真是人间难得的佳肴,也被称为人参果。
当然,山里孩子不懂事,又因为那时的他们难得吃上一顿饱饭,总是不得不饿着肚子帮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因此只要是沿山路种植的花生,很多是有名无实的。也就是说看上去很葱绿很茂盛的花生苗下,没有真正的花生。因为路边的花生早已被那些到山里看牛打柴扯猪草的孩子偷吃了。当然,这并不妨碍人们的种植,更不影响人们的心情,第二年,或第三年,他们仍会种上花生,路边的一圈有时干脆不扯。因为他们知道,即便人不吃,牛羊也得吃。所以,即使没有被牛羊吃光花生苗,纯朴的农家汉子也会把花生苗连同那些没长结实的水籽籽一并留在地里。
秋天的地里,与花生同时成熟的便是黄豆。山里人靠山吃山,他们不能到外面赚钱,就只能充分利用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成片成片地种上黄豆。秋天来临,豆荚日趋饱满的时候,黄豆就可以收获了。他们把黄豆苗割下,在秋阳下晒几个日子,等豆荚自动打开一点点后,便用那种棒槌似的东西把它们敲开。于是,一粒粒豆子如金豆般圆润润、金灿灿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饱满又精神。像一个个胖乎乎的娃娃,在水泥地上滚来滚去,你追我赶,充满野趣。豆子打出来后,可晒干收藏,也可用来磨豆浆,打豆腐,榨豆油,还可以做药用。诸如水肿、肾炎之类疾病,就可以用水煮的豆子治疗。因为它有消肿利尿的作用。听说我外婆年轻时得了黄肿病,就是吃没盐的清水煮黄豆才好的。
秋天的松菌则是山里最甜美的菜肴。雨后的山野,清新而舒适。乡下人三五成群地吆喝着上山,不到三五个小时,就能捡到满满一背篓松菌。回家后,将那细小的、伞一般美丽的花骨朵拣出来,用清水洗净,煮熟,再加上一丁点油盐,一家人围坐着就能吃得津津有味了。而如果此时,能有一点新鲜的猪肉点缀其间,那味道自会更加鲜美。至于那些个儿大点的、老点的松菌,是做菌油的好原料。用油狠狠地榨一下,直到榨出里面的汁液,然后再连同榨干了油的松菌一起放进坛坛罐罐里密封起来,到冬天做菜的时候,只要用勺子放进去稍稍点一下,再将其放进菜肴里,那味儿便会香遍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秋,在文人的眼里,本是和愁连在一起的。可山野那迷人的色彩和丰富的物质,让山里人的心胸也像山野一样的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