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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话比命贵

矿难发生已经有十天了,大部分被困井下的矿工已经被救了上来,还剩下最后一个地点,救援人员正在日夜施工,往前推进。

大家虽然希望看到有奇迹出现,但理智告诉他们:即便挖到地方,收获的,也只是尸体。

省报实习记者荣丽芳在井口边给父母打电话:“爸,你放心吧,我在这里很好,跑完这个新闻我就回去了。我得写一篇重量级报道,不然我转不了正。你别提王勇了,他再往咱家跑,你就报警。

跟他说,我已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爱情了,让他别纠缠我了。”

她烦躁地说着,心情郁闷。她毕业四年了,毕业后,便在市晚报做记者,整天报道些邻里纠纷等民生新闻,跑细了腿,收入不高,而且还没有成就感。前些时,省报招聘记者,经过激烈的竞争,她应聘成功。报社要求,实习记者必须发表一篇重量级报道方能转正,所以,她便跑到三百里外的矿山采访矿难。谁知,她写的稿件屡屡被总编辑枪毙,说都是大路货,没有新鲜之处。

她很郁闷:矿难的新闻无非是救人,能有啥新鲜的?这里聚集了几十个记者,边边角角都被写到了,哪里还能找到更新鲜的内容?

更让她心情烦躁的原因还有王勇的背叛。从高中时他们俩就在一起偷偷摸摸地早恋,大学后两人两地相隔,但一有时间,王勇便跑来看她。两人身边都不乏追求者,但他们还是选择了对方。

大学毕业,王勇在一家啤酒厂做销售,副厂长很器重他,想把女儿嫁给他,王勇居然动心了。虽然最后王勇还是拒绝了,但荣丽芳却很生气,认为久经考验的王勇面对现实的诱惑都不坚定,怪不得世上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伤心之下,她就主动申请来矿山报道矿难,目的是眼不见为净,但抽刀断水水更流,整天面对死难,她愈加觉得现实的残酷,简直没有希望可言。

现在,她觉得自己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没有谁会在漆黑的地下坚持十天,没有活着的人,也就没有新闻,所以,很多记者都回去了,没有回去的记者也都留在山下的宾馆里,唯有她不死心,希望瞎猫碰个死耗子。然而,奇迹偏偏发生了,井口的监视器里,只听到一声惊呼:“天呐,他还活着!”便见救援人员激动地实施救援,荣丽芳守在井口,等到井下抬出一名浑身黑得分不清眉眼的矿工出来,便冲上去采访,她还没开口,医生便呵斥道:“他都这样了,还采访什么?他不能开口,马上到医院抢救。”

矿工显然神智还清醒着,他举着手,挣扎着要起来,医生摁住他,细声说:“你别动,也别说话,你现在身体很差,说话费气力,对你身体不好。”

但矿工并没有顺从,他费力地摇着手,显然想去掉嘴上的氧气罩。救援队长说:“医生,看样子,不让他说话,他不干啊。”

医生有些烦躁,说:“他能活到现在,全靠信念撑着。要是他说了想说的话,信念一下子没了,那咋办?现在一句话有可能就是一条命,你们决定吧。”

医生的话虽然不好听,但荣丽芳倒也理解。电视里经常有这样的镜头,一些病入膏肓的人硬撑着不死,但一说完遗嘱,立马就死了。救援队长对矿工说:“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有啥话以后再说,不急,等身体恢复了,咱啥也不干,就专门说话。”

矿工听了,手摇得更厉害了,看样子,他确实有重要的话要说。荣丽芳意识到,新闻来了,赶紧凑上前。队长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下氧气面罩,把耳朵凑在矿工嘴边,矿工艰难地说:“借个手机,给我老婆打个电话!”

来不及多想,荣丽芳赶紧把手机递过去,矿工摁了几下,电话通了后,他说:“老婆,我没事,你还好吧?咱妈身体还好吧?

我手机坏了,一直没有修。今天刚修好,就赶紧给你打电话,我平安着呢,你别急……”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这个矿工太牛了,在井下呆了十天,上来后,居然还能打三四分钟的电话。说完后,矿工把手机还给荣丽芳,说:“谢谢……”话还没说完,手机就掉在地上,他头一歪,便不省人事了。

众人慌忙把他抬到救护车上抢救。抢救医生都来自省中心医院,经验丰富,经过一番努力,医生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在宾馆的记者听说这件事后,纷纷到医院里等候,想从这个生命力最强的矿工身上挖掘新闻。荣丽芳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矿工身上可能没什么新闻,倒是他老婆身上可能有新闻。而且现在他还昏迷着,什么时候醒来还是未知数,倒不如跑到他家乡,采访他老婆……想到此,她掏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调出他老婆的号码,打了过去。在电话里,荣丽芳自称是矿工会干部,了解到王自强(矿工的名字)家庭困难,想给他一份补助。为了防止弄虚作假,她需要到家里核实……王妻不明就里,将家里地址给她说了。她家在邻省,荣丽芳匆忙赶了过去。坐了半天火车,又坐汽车,辗转到村里时,天已经黑透了。从外表上看,王自强家在村里还不错,盖了一座小楼,院子里还停着一辆电动车,一辆农用三轮摩托,五岁大的女儿不肯睡觉,缩在妈妈怀里,好奇地看着荣丽芳。

王妻三十多岁,脸色有些苍白。她笑着说:“荣干部,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算不上困难。不过,自强报了特困,也有道理。公公婆婆身体都不好,靠药罐子维持着。我呢,身体也不行,干不了重活。家里之所以过得还像样,全靠自强在矿上挣钱……我劝他干点别的,挖煤太危险,可他说这个挣钱,一个月能挣三四千块……”

王妻也是实在人,荣丽芳都不忍心骗她了。见到王自强单位上的人,王妻特有话说。再加上荣丽芳采访经验丰富,善于引导,王妻谈兴非常浓。说话间,荣丽芳就对他们俩的婚姻有了大致了解——王妻高中毕业后,便到深圳打工。在那里,她跟厂里的技术员相爱,并且,还怀了他的孩子。然而,那个男人只是贪图她的身体,他根本瞧不起她。她只好大着肚子回到家乡,上吊了两次,都没死成。没想到,她初中时的同学王自强找上门来,说要娶她。

她很惊讶,王自强眉眼周正,还会打家具,他怎么会看上她?

王自强表白说,上学时他就暗恋她,但他很自卑,觉得配不上她。

她考上高中后,他就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了。家里人给他说了几门亲,但他都说不合适。冥冥之中,他觉得他一定会和她在一起。

这次听说了她的事情,他就连忙赶来了——

她嫁给了他,带着孩子。结婚后,他们生活得很幸福。生了孩子后,她的身体状况就很不好。再加上父母都有病,家里开销大,打家具挣的钱根本不够用,王自强便到矿上挖煤。她知道这份工作的危险性,常常担心他的安危。王自强便跟她约定,每天打个电话报平安。有一次,王自强忘了打电话,她担心极了,以为他发生了什么事,当天晚上就昏倒了。王自强匆匆赶了回来,宽慰她说:“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坚持每天一个电话。不过,假如有一天我没打电话,你也别着急,因为手机可能没电,可能欠费,各种情况都会发生,不一定是我出事。你心里放宽些,像这种情况,我没事,你却急病了,花了一大笔冤枉钱……”

王自强表面上是嗔怪,但她知道,他是尽可能地宽慰她。这次,王自强十天没有打电话,一开始她很着急,但后来想,王自强是不是在考验自己,便尽可能地不去多想。过了五六天后,她便释然了。如果王自强发生了什么事情,矿上会和她联系的。这么多天矿上一直没联系她,说明他没事……荣丽芳听完后,忽然想起王自强刚从死神手里逃脱,便急于借手机给她打电话报平安的事,在他心里,他可以不要命,但一定要让妻子宽心。原来,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一对夫妻,一个电话,折射出他们对对方深沉的爱。

想到这里,荣丽芳眼睛湿了,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下来,王妻一看,便问她怎么回事,她哽咽地说:“大姐,你别急,王哥很好,他没事,你看,我手机里拍的有他的照片,我慢慢地告诉你……”

第二天,王妻带上女儿,和荣丽芳一起来到省城。此时,王自强已经转到了省城医院,到病房门口时,医生说王自强还没醒来,但是各项身体素质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走进病房,王妻坐在他身边,抓住他的手,泪水便“扑簌簌”地落下来。泪水滴到他手上,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女儿见到爸爸,便没有了到异地的羞怯,她趴在王自强耳边,稚声稚气地说:“爸爸,我是小薇……”

王自强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他看到面前激动的妻儿,如梦似幻……病房里的人一阵欢呼,荣丽芳抹去眼角的泪水,悄悄地退出房门。在赶回家的途中,她给王勇打电话,哽咽着说:“老公,我错了,我差点错过了你……”

当她赶到小区门口时,王勇也赶到了。他紧紧地拥住荣丽芳,无语泪先流。许久,他才说:“老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再理我了呢!”

在他温暖的怀里,荣丽芳突然感到一阵幸福。原来,她拥有了很多人都没有的东西。她给王勇讲了王自强夫妻的故事,她说:

“王自强追求怀了别人孩子的妻子,让我很受感动。我才知道,原来真爱一个人,真的可以忘记对方的所有缺点,记住的全是她的优点……”

王勇激动地说:“没想到,一个素未谋面的矿工挽救了咱们的爱情。明天,我和你一起到医院看他们!”

第二天,王勇两人到医院探望,王自强身体恢复得还算不错,不过,由于长时间缺水,他的记忆力受损,很多事情他都记不得了。在井下,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地没了气息,他念叨着“还没给媳妇打电话,一定要活着出去给她打电话”,这个信念支撑他坚持了下来。

荣丽芳开玩笑地问他能记住存折密码吗?王自强摇摇头,王妻在一旁笑着说:“现在,他就能记住我的电话号码,其他数字他都记不得了!”

站在一旁的王勇低下身说:“大哥,谢谢你,你是个真汉子,我佩服你。”

王自强嘿嘿笑了,他转头看着妻儿,眼神中满是温暖。送他们出来时,王妻说:“医生叮嘱了,让他别说话,静养身体,所以他刚才没说话,你们别介意……”

刚说到这里,病房中,女儿脆声脆气地说:“爸爸,你看过喜羊羊与灰太狼吗?我讲给你听吧。”

王自强说:“好啊,你讲吧,爸爸听着……”

门口的三个人对望一眼,笑了起来。

回去后,荣丽芳以爱情角度写了王自强夫妻的故事,总编辑拍案叫绝,第二天便在头条位置发了出来。荣丽芳转正后,决定跟王勇结婚。婚礼那天,王自强夫妻作为特殊嘉宾,出现在婚礼现场。荣丽芳希望由他们俩见证她和王勇的婚礼,以后,她回忆起婚礼,便能想起王自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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