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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婚礼,蜜月之初

敌人骨头再硬,纵使天不怕地不怕,也无法与饥饿抗衡。因此,老欧斯本对于前文刚刚描述的那次争吵的对手完全不担心,百分百地指望乔治一旦没有钱就会无条件投降。然而,事情太不凑巧,恰恰在第一次冲突发生的当天,那小子得到一笔钱;不过,老欧斯本认为,这点补给只能让乔治应付一段时间,无非把投降延迟些日子罢了。有好几天父子间没有任何接触。儿子毫无动静令老子皱起了眉头,但他并不着急,因为跟他所说的一样,他知道乔治的弱点所在,该往哪儿施压,只等着这一招见效。他把自己跟乔治争吵的结果告诉两个女儿,但吩咐她们别插手这事,要是乔治回来,还跟往常一样对待他,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餐桌上仍每天依旧常摆着他的全套餐具,或许老欧斯本等得有些着急了;但乔治一直没来。有人曾上斯劳特咖啡馆打听他的音讯,那里的人说,他和他的朋友铎炳上尉已经不在伦敦。

四月末的一天,阴冷又刮着风,雨点儿抽打着当年斯劳特咖啡馆所在的街道的路面,乔治·欧斯本走进店堂,容貌憔悴,面色憔悴,不过衣着仍十分讲究:蓝色的外套钉着铜纽扣,精致的米黄色背心正是当时流行的款式。他的朋友铎炳上尉先到一步,身上也是蓝色铜扣子外套,把他那又瘦又高平时常穿的军大衣和浅灰色裤子给脱掉了。

铎炳在咖啡馆里等了有一个小时或更长时间。他翻阅了各种各样的报纸,可是读不进去。他已经数十次抬头看钟,数十次看雨哗哗下个不停的大街,看行人穿着木底套鞋咯噔噔走过,在水光四溅的石板道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让手指在桌上敲敲点点,把指甲全都咬光,几乎露出了肉根(他通常用这样的办法修饰自己那双大手)。他竭尽全力想把茶匙放在牛奶壶盖上(这可是须要一段时间),结果把壶给打翻了,等等,等等。总之,他显得心神不安,想尽办法解闷,当人们心急火燎和烦躁地等待着什么的时候,通常都这样消磨时间。

他的几位同僚也常常来此地,见他衣着笔挺而又心神不宁的样子,纷纷跟他开玩笑。其中一位问他是不是准备做新郎了。铎炳笑道,到时候他会送一大块蛋糕给这位朋友的(那是工程兵少校瓦格斯塔夫)。后来欧斯本上尉总算出现了,他打扮得整整齐齐,但面色苍白,神情慌张,这在前面已经描述过。他掏出一方洒了好多香水的黄色印花大手帕擦了擦苍白的脸,跟铎炳握握手,看了看时间,要一个名叫约翰的侍者给他拿库拉索酒来。他急匆匆地喝下两杯这种带橙皮味的甜酒。铎炳关切地问他身体是否好。

“直到天亮之前,一点也没睡着,铎炳,”他说。“现在头疼得要命,还有些发烧。九点钟才从床上起来,到土耳其浴室去洗了个澡。我说,铎炳,我现在的感觉就像那天上午在魁北克将要骑着‘火箭’参加赛马时的感觉一样。”

“我也是,”威廉接道。”那天上午我比你要紧张得厉害。我记得那天你还优闲地吃了一顿早餐。现在你也该吃点儿东西。”

“你真是个好兄弟,威廉。让我们为你的健康干杯,老兄,之后再见——”

“不,不;你已经喝过两杯了,”铎炳把他拦住。“喂,约翰,把酒拿走。你的鸡肉里放点儿红辣椒吧。不过你得快点,现在咱们该到场了。”

两位上尉之间这次短暂的会面和交谈在十一点左右。一辆街车在门外等了许久,欧斯本上尉的跟班已把主人的一只文件包和一只手提箱搬上马车。等两位上尉在一把雨伞遮蔽下急冲冲坐进车厢,听差爬上赶车座,一边咒骂这鬼天气和他身旁全身湿透直冒蒸气的车夫。

“待会儿在教堂门口肯定能找到比这好点儿的车,”他说,“至少不用这么受罪了。”

马车沿着毕卡第利大街一路向前——那时阿普斯利府和圣乔治医院的红砖外墙尚未覆面,点的还是油灯,阿喀琉斯既没有诞生,皮姆里柯拱门也没有建立,当然更不必提那里丑陋难看的青铜驷马,——经过布朗普顿到达富勒姆道附近的一座教堂。

一辆驷马高车已经备就绪;另外还有一辆俗称“玻璃马车”的出租车。冷风冰雨中,围观的闲人少之又少。

“真该死!”乔治骂了一声。“我说过只要套两匹马。”

“敝东家要套四匹,”约瑟·塞德立的听差回答说;他侍立在门口。他和欧斯本先生的听差跟在威廉和乔治后面走进教堂后,一致认为这喜事办得太随意,看来非但不设婚宴,甚至连白色缎带花结也不戴。

“你们总算出现了,”我们的老朋友焦斯·塞德立迎上前来说。“乔治,你晚了五分钟,我的老弟。这鬼天气,就跟孟加拉的雨季开始时一样。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的车是不漏水的。来吧,妈妈和爱米在法器室。”

焦斯·塞德立真是精神抖擞。他比以前更一胖了。他的衬衫领子耸得老高,脸通红,衬衫绉边从五颜六色的背心里纷纷往外涌,煞是漂亮。当年漆皮靴子还没有创造出来;不过,黑森靴裹在他漂亮的腿上光彩照人,人们一定以为这就是从前有幅画上一位绅士用来当镜子对着刮胡子的那双。他的浅绿色外套上绣着一个华丽的缎带花结,像一朵硕大盛开的白玉兰。

总而言之,乔治这一回不了决心。他决心成家立业。他之所以面色苍白,心情烦躁;之所以一宿未能入睡,上午情绪如此激动——原因就在这里。一些过来人向我坦白,他们也有同样的感受。要是结过三四次婚的人,无疑也就习惯了。但每个人都同意:第一次落水委实可怕。

新娘穿的是棕色丝绸长袍(那是铎炳上尉事后告诉我的),头戴一顶系粉红色缎带的草帽,帽子上套着法国尚蒂伊产的白色花边面纱——那是她哥哥约瑟·塞德立先生送的礼物。铎炳上尉自己则在得到同意后送给她一块带金链子的金表,在这个喜庆日子里,她特地把表挂在身上。她母亲给了她一枚自己的钻石胸针——这几乎是老太太唯一的一件首饰了。举行仪式的时候,塞德立太太坐在厢座里叹息不已,还好有爱尔兰女佣和房东克拉普太太安慰。老塞德立不愿到场,便由焦斯代表父亲搀扶新娘出嫁,铎炳上尉则充当好朋友乔治的伴郎。

除了教士、执事、位数不多的婚礼参与者以及亲友仆从,教堂里没有别人。两名听差带着鄙夷的神情坐在远处。雨敲打着窗户。在仪式的过程中可以听到雨声和厢座里老塞德立太太的抽啜。牧师的话音通过空荡荡的墙壁激荡起凄凉的回声。欧斯本回答“我愿意”的声音听来非常沉重。爱米的回答是从她心底里飘出来不加思索,只不过除了铎炳上尉几乎没有人听得见。

仪式结束后,焦斯·塞德立走上前去亲吻了新娘,这是好多个月以来他第一次亲吻自己的妹妹。乔治已不再愁眉苦脸,他看上去朝气澎勃,十分骄傲。

“现在轮到你了,威廉,”他热情地把一只手放在铎炳肩膀上说。

铎炳走过去,在爱米莉亚面颊上轻轻亲吻了一下。

然后他们走进法器室,在登记簿上签了各自的名字。

“上帝保佑你,铎炳老兄,”乔治紧紧握住他的手说,眼睛里亮晶晶的很像是泪花。铎炳只是点点头作答。他心中思绪万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上写信给我,一有机会就来,不要忘记,”欧斯本说。在塞德立太太哭哭啼啼跟女儿分手之后,一对新人向马车走去。“让开,你们这班小鬼!”乔治冲着围在教堂门口的一些浑身湿湿叭叭的顽童喝道。

新郎新娘登车前,脸上淋了不少雨。车夫们的缎带花结粘在湿透了的外套上。当马车溅起泥浆驶离教堂时,几个孩子发出的喝彩声少得可怜。

威廉·铎炳站在教堂门口目送马车走远,一小群围观者看他这模样挺神秘的,便逗着他玩儿。铎炳并不理睬他们,更不计较他们的嘲讽。

“跟我回去吃点东西吧,铎炳,”有人在他背后大喊,同时一只肥胖的手拍在他肩上,打断了这个老实人的幻想。但上尉没有心情跟焦斯·塞德立去吃吃喝喝。他搀扶还在啼哭的老太太和她的同伴上车焦斯一起坐在,没说什么就跟他们分手。这辆车也离开了,顽童们再次起哄,不过这更像是一种讽刺。

“拿去吧,你们这些小乞丐的,”铎炳说着在他们中间散了几枚六便士的硬币,然后独自冒雨走开。一切都结束了。感谢上帝,他们结了婚,而且挺高兴。自从他小时候起,他从来没有感到自己这样可悲,这样孤独。他怀着一颗隐隐作痛的心盼望熬过最初这几天,然后又能见到爱米了。

上述的仪式过后十天左右,三位我们认识的年轻男士在布莱顿欣赏这里向游客展示的美景:一边是许多拱向墙外的灯笼窗;另一边是尉蓝的大海。如果把目光投向海洋——洋面上有很多微笑的面孔,白帆点点,上百辆更衣车吻着海水蓝莹莹的裙裾,——看得伦敦客心驰神往。或者相反,也有觉得人类本性比对任何景观更有趣,他就会把目光投向灯笼窗,看那些户外呈现的众生相。从一个窗户里飘来悠扬的琴声,那里有位鬈发垂肩的小姐每天要弹六个小时钢琴,喜煞邻近的房客。另一个窗户里可以看到精致的小保姆抱着小少爷跟她玩乐,而婴孩的父亲正在下面一层的窗内一边大吃龙虾,一边贪婪地读《泰晤士报》,把它当早餐吞下去。再往前则有几位小姐在向窗外跳望,她们怎么知道年轻的重炮兵军官们会到海滩上散步。也许又有一位来自伦敦市中心的买卖人,摆出一副老航海的姿态,支起一架大小跟六磅炮差不多的望远镜对准海上,只要是朝岸边来或离岸而去的游艇、捕鲱船或更衣车全在眼里,等等。不过,笔者哪有闲情逸致描写布莱顿的美丽风光?反正布莱顿就是比较洁净的那不勒斯,靠这块风水宝地赚钱的各路人等比较文明罢了。布莱顿看上去总是那么喜气洋洋、花枝招展,就像小丑的戏装。在本书故事发生的年代,从伦敦到布莱顿通常要花七个小时路程,如今只需一百分钟,而且很难预料将来还会减短到什么程度,除非茹昂维尔的炮舰来把它夷为平地。

“住在服装铺楼上的那个妞儿长得美极了!”三位在海滩上散步的年轻男士中甲对乙说。“刚才我从那儿路过的时候,她给我飞了个媚眼儿,天哪,克劳利,你看见没有?”

“可别把她的魂儿勾走,风流的焦斯,”乙说。“别玩弄人家的感情,你这个唐·璜!”

“去你的!”焦斯·塞德立说,心中异常得意,同时向议论中的那名女仆人投去最令人倾倒的一瞥。在布莱顿,焦斯比他在妹妹的婚礼上更加神采奕奕。他叠穿着好几件高档的背心,一般赶时髦的年轻人穿上其中任何一件已经引以为豪了。他外穿一件军大衣,上面缀有盘花钮、球状结、黑扣子和回纹波形刺绣图案。近来他痴心于军人服饰和军人气派;现在和他的两位军官朋友走在一起,得意洋洋地把靴刺晃得叮当响,时不时用眼睛向每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仆人发射致命的飞弹。

“在女士们回来之前咱们干什么呢,两位老弟?”爱打扮的胖子问。他们的妻子坐他的车到罗廷丁兜风去了。

“咱们打一会台球吧,”他的朋友中高个儿、八字胡髭抹了染色膏的那位说。

“不,没门儿;不,上尉,”焦斯马上焦虑不安起来。“今天不玩台球,克劳利,我的老弟;昨儿已经玩烦了。”

“你打得太好了,”克劳利笑道。“欧斯本,你觉得呢?他那一杆五分球太精彩了,不是吗?”

“绝对!”欧斯本说。“焦斯不但台球打的好,别的事情也样样在行。要是周围有什么地方可以猎虎就好了;咱们准能在晚饭前打死几只。(嘿,刚才走过去的妞儿好正点;瞧,焦斯,她的脚脖子多美!)给我们讲述一下猎虎的故事吧。说说你是怎样在丛林里打死老虎的——那是个妙不可言的故事,克劳利。”说到这里,乔治·欧斯本打了个哈欠。“这地方真无聊;有什么事儿可做吗?”

“去斯奈夫勒养马场看看刚从刘易斯交易会上带来的几匹马,怎么样?”克劳利说。

“我看还不如到达顿店里去吃果子冻,”三句不离本行的焦斯建议,他意欲一箭双雕。“达顿店里有个女的妙极了!”

“咱们还是去看‘闪电号’进站吧,现在刚好差不多,”乔治说。这个建议压倒了养马场和果子冻。于是他们转向车站去闲观“闪电号”邮车抵达时的情景。

在路上他们遇见了焦斯·塞德立的敞篷马车——车门上居然装模作样地漆有显赫的盾形纹章图案。在切尔滕纳姆的时候,他常坐在这辆富丽堂皇的车上到处游逛,歪戴着帽子,两手交叉叠在胸前,虽然很威风,却显得孤独;有时运气好,旁边有女士相伴。

现在车上就有两位女士:一个身材娇小,头发呈浅棕色,衣着绝对属于流行的款式;另一个穿的是棕色丝绸长袍,草帽用粉色缎带系住,一张红喷喷、喜滋滋的圆脸蛋让人心旷神怡。当车驶近三位绅士时,她命驭者停车,却又担心自己搞错了,显得有些羞涩,接着竟无缘无故地红起脸来。

“我们这趟风兜得很高兴,乔治,”她说,“现在——现在我们快乐的又回来了。约瑟哥哥,让他早点儿回家。”

“可别让我们的丈夫变成您那样,塞德立先生,您这个坏家伙,”瑞蓓卡边说边向焦斯晃动着一个纤小可爱的指头,她手上还戴着最正宗的法国小山羊皮手套。“不准打台球,不准抽烟,不准淘气!”

“哎哟,我亲爱的克劳利太太,您这……这是什么话的!我以人格担保!”焦斯只能胡乱应对,不过他摆出的姿势倒十分有趣:头靠在肩上,嬉皮笑脸地由下向上斜看着瑞蓓卡,一只手拄着手杖放在背后,另一只手(戴钻石戒指的)在他的衬衫绉边和背心里面不安攒动。马车离去时,他才伸出戴钻石戒指的那只手向车上的美人送去飞吻。他希望整个切尔滕纳姆、整个乔林吉、整个加尔各答都能欣赏到他此刻的姿势——向这样一位美人挥手,而他侧边还有近卫团的罗登·克劳利这样颇有名气的花花公子。

我们的新郎新娘挑选在布莱顿度过他们婚后最初几天。他们在海船旅馆定了套房,充分享受舒适和寂静,但不久焦斯也来了。而且,除了焦斯以外他们在那里遇到了别的熟人。一天下午,他们在海滨散步后回来,正要走进旅馆,竟与克劳利夫不期而遇。他们彼此立刻认出了对方。瑞蓓卡当即扑到她最友好的朋友怀里。克劳利和欧斯本也相当亲切地互相握手。在短短几小时内,蓓姬略施小计便让乔治忘却了两人之间那次争吵留下的不愉快烙印。

“亲爱的欧斯本上尉,上回咱们在克劳利小姐家相见,我对您太无礼了,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当时我觉得您对亲爱的爱米莉亚照顾不周,所以我很生气,说话不知深浅,有失礼数,忘了交情。请原谅我的无知!”瑞蓓卡说着伸出一只手,态度诚恳而又彬彬有理,使欧斯本没法拒绝。年轻人,你们不知道放下架子、开诚布公地认错这一招非常有效。我曾经认识一位在名利场上左右逢源的绅士,他往往在一些细小的问题上故意冒犯他人,为的是事后十分痛快地向人家开诚布公约道歉——结果怎样呢?我的朋友克罗基·多伊尔处处受人欢迎,尽管被认为脾气比较暴躁,但非常真诚直爽。乔治·欧斯本也把蓓姬的谦恭当真了。

这两对年轻夫妇有好多好多话儿想告诉对方。他们把各自的结婚经过作了说明,对生活前景也推心置腹和惺惺相惜地详细加以议论。乔治结婚的事将由他的朋友铎炳上尉告诉他父亲,小欧斯本十分紧张地期待着此举的结果。罗登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姑姑身上,而克劳利小姐到现在为止仍不依不饶。由于无法进入公园的公馆,她那孝顺的侄子和侄媳便跟随老小姐来到布莱顿,并派人经常在她的住处门外打探消息。

“我真希望您能看到罗登有几位朋友经常在我们家附近走动,”瑞蓓卡笑道。“宝贝的,您见过专门替人讨账或衙门里的执达吏没有?上周就有两个这样可恶的混蛋一直守在蔬菜铺对面,害得我们直到星期日才得解脱。要是姑姑再不发慈悲,我们就不知怎么办好了?”

罗登纵声笑声不断,先后讲了十来个关于向他要账的人以及瑞蓓卡巧妙地摆脱他们的有趣故事。他指天发誓说,全欧洲也没有第二个女人能像她那样把讨债的说得忘记初衷,忘了来意。就在他们结婚之后,她的绝招几乎立刻开始大派用场,她的丈夫发现,有这样一位太太真是他的幸运。他们到处大量赊账,但收到的账单不计其数。他们总是处于现金短缺的状态。债台高筑是否会影响罗登的心境呢?不。只要对名利场上的世间百态稍加留意,一定会觉察到,那些债台高筑的主儿日子过得多么滋润,他们从不亏待自己,总是开开心心,游手好闲。罗登夫妇在布莱顿的旅馆里住的是最好的套房。老板亲自把第一道菜送进来时,向他们卑躬屈膝,视之为最阔绰的主顾;而罗登却把酒菜骂得一无是处,口气之狂妄在国内的大贵人中想必不能超过他。长期养成的习惯、魁梧平伟的长相、无可挑剔的衣着打扮加上凶横适度的霸气,往往跟银行里的巨额存款同样管用。

两对新婚夫妇时不时的在彼此的套房内见面。两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当两位太太坐一边闲聊时,两位先生玩起了赌注不大的扑克纸牌戏。这种消遣以及焦斯·塞德立的现身(他是坐豪华的自备敞篷车抵达布莱顿的,在这里已经和克劳利上尉打过几盘台球),多少往罗登的腰包里输送了一些补给,使他有现钱可以支配,否则哪怕从来不识愁滋味的乐天派也会有潇洒不起来的时候。

此刻三位绅士正在去观看“闪电号”邮车进站的路上。在押车员吹出熟悉的邮号声中,前前后后都挤得满满的“闪电号”,沿着街道一路飞奔,直到车站门前停下,居然丝毫也没有误点。

“瞧!那不是老朋友铎炳吗!”乔治见他的老朋友高高站在车顶上,欣喜地喊道,因为铎炳虽然答应来布莱顿,却一直拖延到现在才实施。“你好吗,老兄?你终于来了。爱米见到你一定非常高兴,”欧斯本等他的老兄弟刚从车顶上下来,便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接着乔治压低嗓音紧张地问:“有什么结果吗?你去过拉塞尔广场没有?老爸说什么了?把一切都告诉我。”

“我见到了你父亲,”铎炳说,他的脸色苍白,而且严肃。“爱米莉亚——对了,应该称欧斯本太太——她好吗?我这就把所有的消息都告诉你。不过我带来了最最重要的新闻,那就是——”

“快说,老伙计,”乔治已急得失去耐心。

“命令已经下达,咱们要开往比利时。军队全体出动——包括近卫团所有的都在内。黑维托普得了痛风病,他为自己不能行动都快气疯了。现在由奥多德代理团长职务,咱们下礼拜在柴忒姆登船。”

不用多说,马上要打仗这条消息给新婚燕尔的军人带来巨大的触动,难怪这几位绅士的表情一个个都变得异常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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