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玉质上乘的玉礼器共有6件，即玉壁、玉琮、玉圭、玉璋、玉璜、玉琥，皆出自新石器时代，实属万世难求的无价之宝。而买走这一套玉礼器的，恰是萧乾山。那时，萧乾山成名江湖，有意迎娶洛诚的女儿洛子凝，但洛诚登门想赎回玉礼器时，玉礼器已易手他人。情面被驳，洛诚便棒打鸳鸯，固执地将洛子凝嫁给一户家境败落的刘姓人家，又将洛子豪驱逐出门。洛子豪赌气南下，孤身闯荡盛产翡翠的蒲甘城，也就是现在的缅甸。
洛子豪起家，靠的是赌石。赌石，在民间古来便有“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衣”之说。当年洛子豪乍到蒲甘，便遇到一群翡翠商围着一块石材转，捉摸不透石材中究竟藏着什么玉种，不敢轻易下赌。走投无路的洛子豪索性将脑袋一伸，用吃饭的家伙作价百两银子，当众开石。谁想，第一次下赌就来了个碰头彩——石内竟藏着浑然天成的“擎天柱”！此后，洛子豪胆气倍增，越赌越勇。直到孟人入侵蒲甘，洛子豪才返回会宁府。此时老父洛诚已染病去世。洛子豪一掷千金，将洛府修缮一新，并开设了生死赌坊。洛子豪虽家财万贯，但对生计困顿的洛子凝不管不问，形同路人。想当初被老父扫地出门时，谁叫她连一句相劝的话都没说！
一天午后，洛子豪去了生死赌坊。在民间，赌有小赌、大赌、横赌之别。小赌，输赢不过三五两，大赌，下注便是三五百两。至于横赌，则是亡命玩法。一咬牙一跺脚，妻儿老小押上，甚至孤注一掷赌命。会宁府人都知道赌坊内玩横赌者不在少数，可从未有闹出人命的事发生。但不容置疑的是，那些赌客在输得倾家荡产后，人间蒸发般再没有于此地出现过。至于他们去了哪儿？没人知道。
洛子豪一迈步走进生死坊，便站住了，阴鸷的目光落向了就近的一张赌桌。桌面上，摆放着一只通体透射着灵光的砚台！只是一瞥，洛子豪便断定，这只砚台当是出自以产砚著称的端州郡，绝非常物！
“久闻洛爷赌技高超，要不要赌一把？”开口说话的瘦子名叫何老鬼，外号“满天飞”，是王脖山萧乾山的朋友。
洛子豪盯着端砚，问：“以何为资？”
“这方砚台。”
“作价多少？”
“一百两。”
洛子豪再没回答，顺手掏出放大镜查看砚台。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肌肉便不停抖动——这可是千年奇珍龙腾砚啊！
南唐时，后主李煜在颠沛流离之中一直随身携带着这块砚。他创作的那些脍炙人口的词作，便是用这块砚磨出的墨写下的。等到南唐灭亡，此砚也流失民间，再没露面。洛子豪取出一块小绒布，蘸水涂在砚板上，经水滋润，砚板立现浅紫白玉之晕，光泽奇幻妙绝。
“既然你有此雅兴，洛某恭敬不如从命。这方端砚我给你变现三百两，赌个痛快，如何？”洛子豪边说边翻过砚台。可一睹之下，顿又惊得目瞪口呆！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秘密？趁着洛子豪发怔的当儿，何老鬼陡然出手抢过端砚，飞身跳出窗外。何老鬼绰号满天飞，飞檐走壁自不在话下，眨眼已窜上房顶，大声说：“谢谢洛爷掌眼，你能开价三百两，那它至少能值五百两！”洛子豪一听，顿时目露凶光：“小二，快去找人，给我逮住这只瘦猴！”
（二）惩凶救孤妇
这天清晨，萧乾山正在王脖山中练功，忽听一阵呼救声从山腰传来，而且是女人的声音。不消片刻，便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跌跌撞撞往山上跑。身后，紧跟着两个府衙官差打扮的男子。
女子慌不择路，被杂乱碎石一绊，踉跄仆倒。其中一个手持飞抓的胖汉，见势淫笑着扑上。女子情知要想躲过欺凌，保住性命已是万难，绝望之下猛地撞向路边的一块大石。然而，人没撞到，石头却滚落山下。抬头一看，面前多了一位身高三尺的男子。
四目相对，萧乾山不由心头一颤。这个仓惶逃命的落魄女子，正是洛子凝！于是诧异问道：“刘夫人，你为何落到这般地步？”
“哪里来的山村野夫，胆敢破坏老子的好事？”不等洛子凝回答，胖汉已挥动飞抓冲上。萧乾山不躲不闪，张开五指一攥，已将飞抓攥成一团，接着山蓄力起脚，重重踢向胖汉的腹部。胖汉大头朝后栽倒，不想脑袋撞到石头上，当即一命呜呼。另一男子恼羞成怒，哇呀大叫着挥剑冲来。萧乾山双掌一合，稳稳夹住剑身一折，长剑当即折断。男子见状要跑，萧乾山双掌一送，断剑掷去，不偏不斜地刺中了男子后心，亦是气绝身亡。
“萧爷，多谢你的搭救之恩。”洛子凝感激涕零。萧乾山蹲身翻看两具尸体，问道：“刘夫人，他们为何要追杀你？”
洛子凝嘤嘤哭诉：“我……我兄长一纸诉状把我告进了衙门。”
萧乾山又问：“为什么？”
“因为一块砚台。”
砚台！到底是什么样的砚台竟让洛子豪不念亲情，把自己的妹妹给告官了？
断玉坊内，萧乾山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玉礼器事端发生后，洛诚将洛子凝嫁与刘家。这个草率的决定一直令洛诚难以释怀，因而在归天之际取出一方砚台交给洛子凝，并再三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变卖。这块砚台，便是价值连城的龙腾砚。偏偏洛子凝的丈夫刘吾是个赌鬼，整日混迹赌场，输到最后把洛子凝也作价二十两银子押上了赌桌。听闻自己被丈夫押了注，洛子凝匆忙收拾行囊想逃。可刚要出门，赌客拦住了去路。争执间藏在行囊中的砚台不慎掉出。前来看热闹的人中有一干瘦男子，飞快地捡起端砚，甩给刘吾五十两银子后飞身出门。刘吾用五十两银子还了赌债，又头也不回地进了赌场。
那个趁乱买走端砚的男子，萧乾山猜应该是满天飞何老鬼。事实也是如此，何老鬼拿着砚台进了赌坊，恰被洛子豪看到。查明砚台是从洛子凝手里来的后，洛子豪想到老父洛诚一生收藏珍宝无数，说不定还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留给了妹子，便一纸诉状将洛子凝告进府衙，声称洛子凝侵吞父亲家产。府衙亦不问青红皂白，出动捕快捉拿洛子凝。而那个赌鬼丈夫，也因再次输个精光而人间蒸发。更让萧乾山吃惊的是，刘吾竟然不是男人！本来，刘吾的家境在会宁府也算屈指可数的殷实大户，但祖业传到刘吾父亲手上开始败落。浪荡儿刘吾长到八岁，挥刀自宫做了阉人，想进宫做太监，重整家业。不想时局动荡，辽、金与宋王室接连开战，刘吾的愿望也便化为泡影。失意中，刘吾成了赌场常客，每次输光回家，便靠打骂洛子凝消遣取乐。
萧乾山听得唏嘘不已，问：“洛姑娘，你招惹过什么仇家吗？”
仇家？洛子凝摇头。萧乾山说：“我刚才查验过，追杀你的人绝非官差，他们后背上文有箭穿狼头的刺青。这种标志，是契丹族的图腾。这两人当是契丹人无疑。”
恰恰这时，断玉坊外再次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人滚进了窗子。有门不走，专钻窗户，除了何老鬼没别人。只听何老鬼惊慌地叫：“萧爷，不好了，你开门看看吧！”
萧乾山迟疑地推门看去，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坊外刀兵起
门外，一对弓弩手一字排开。领头的那位相貌丑陋，手持长鞭。萧乾山看明白了，这一位加上刚才丧命的那两个，就是来自契丹的“漠北三狼”！
“何老鬼，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吧？你是不是偷了人家的东西？”萧乾山问。何老鬼忙从裤裆里取出一只锦囊。打开一看，萧乾山惊呆了——南唐后主李煜的龙腾砚！
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古来便倍受文人墨客的青睐，而砚台又被视为珍玩藏品之首选。在众多砚台中，产于端州郡的端砚又为“群砚之首”。端砚取材自郡南斧柯山，因其“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抚之寂寞无纤响，温软嫩而不滑”，而倍受世人称颂。这方龙腾端砚，构图自然清新，雕琢巧夺天工，且又熏风拂拂清香缕缕，称之为绝世奇珍毫不为过。
看到萧乾山凝视，何老鬼慢吞吞地问：“萧爷，此砚能值多少钱？”
“你的脑袋能值多少银两？”
“萧爷真会开玩笑。我满天飞的脑袋可是无价之宝——”
“那我实话告诉你，你的脑袋不值此砚的十之一二！”
萧乾山此言一出，何老鬼后怕地说：“原来此砚果是宝物，怪不得洛子豪会差‘漠北五狼’来追杀我。”
萧乾山一怔，问：“你说‘漠北三狼’是受了洛子豪的差遣？”
何老鬼点头，说了那日在生死赌坊的经历。“漠北三狼”乃偏居乌苏里江流域的契丹皇族豢养的杀手，个个生性乖戾傲慢，洛子豪却能随意遣用，这足以说明洛子豪绝非简单人物。萧乾山稍做思忖，看向洛子凝，“如果龙腾砚在你手中，洛子豪派人抓你，勉强能说的过去。但他已经知道满天飞拿走了端砚，即便怀疑令尊私传了你其他宝物，也不至于对你痛下杀手。洛姑娘，你是不是还知道洛子豪的什么秘密？”
洛子凝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这个月初五，刘吾在赌场输钱，逼我去找洛子豪要几两银子。我不去，刘吾就硬将我推进洛府。走到厅堂前，我好像看到有个契丹男子在用茶。”
“契丹男子？你还看到什么？”萧乾山追问。“还看到，好像有两个家奴押着一个乡丁往后堂去了。”
除此外，洛子凝再无其他发现。但此刻，茅屋外却已杀机顿现。愈来愈多的契丹武士在随后赶来的洛子豪带领下，已将断玉坊团团围住。只要一声令下，弩箭齐发，纵然坊内三人身有三头六臂也断难逃脱厄运！
“我们还是开门交砚寻条活路吧。留得青山在，不怕偷不来。”何老鬼举着龙腾砚，胆突突打开了门缝，“破瓦片在这儿。只要你退后百尺——”
话音未落，乱箭飞来。何老鬼赶紧关门：“完了，看来他们不光要砚台，还要命啊。”
萧乾山大感意外，既然来人是为龙腾砚，理当爱护有加。每一个鉴宝之人均深知，宝物若损毁毫厘，价值便会一落千丈。洛子豪也算断玉行家，此刻却毫不顾惜，大开杀戒，究竟意欲何为？思虑间，箭如飞蝗，纷纷射来。萧乾山暗叫不好，右掌猛力击向墙壁上凸出的一块卵石。“轰隆”巨响声中，坊内厚达尺余的地面石板訇然洞开。萧乾山抱起洛子凝，纵身跳下，何老鬼紧跟着跃入。石板又很快关闭，洞内漆黑一片。
“洛姑娘，这儿虽和地上只有一石之隔，但洛子豪绝无打开的可能。”萧乾山点燃蜡烛，对洛子凝说：“你就在这儿暂避，我和老鬼出去办点事。”何老鬼连连摆手：“萧爷，我受伤了，你还是一个人去吧。”
萧乾山没再多说，按动石壁开关，又一扇石门吱哑开启。“老鬼，你身为江洋飞盗，一生偷过无数物什，可没一件宝贝。你要肯听我的话走一遭，这石坊内的物什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石坊内烛火大亮，举目望去，何老鬼不由嘴巴大张。这哪里是石坊，分明是宝坊——陈列一室的宝瓶，玉壶，翡翠，字画琳琅满目，叹为观止。
“怎么样，去不去？”
“当然去，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说吧，干什么去？”何老鬼拍拍胸脯，摆出一幅视死如归的架门。萧乾山说：“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你去格楞河找一个名叫薄二爷的人。见到他，就说我请他到会宁府做客。”
何老鬼游走江湖多年，从没听说有薄二爷这么一号人物。但萧乾山的珍宝太诱人了，完全值得走一趟。萧乾山带着何老鬼沿着石道走向洞内深处。洛子凝紧走几步，说道：“萧爷，你们要小心。”说完不禁双颊绯红。萧乾山也是心头砰砰直跳。大千世界，美女如云，可萧乾山心里只有洛子凝。闻听洛子凝嫁人后，他便决意不娶，从此独居王脖山。洛子凝虽嫁为人妇，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这次家遭变故，洛子凝首先想到要投奔的人，也是他萧乾山。
“多谢洛姑娘牵挂。用不了多少时日，一切都会风平浪静的。”萧乾山说完按动机关，石洞豁然开朗。何老鬼钻出一看，却已是在王脖山脚下。待萧乾山走出，洞门又悄然关闭。脚下荒草疯长，任人长着火眼金睛，也难以看出草木下会潜藏着石洞。
“萧爷，都说狡兔三窟，你简直比兔子还狡猾。”萧乾山没理睬何老鬼，而是冲着山腰发一声沉喝：“洛子豪，后会有期。”何老鬼一咋舌，转身就逃：“萧爷，我先撤了——”
与何老鬼一分手，萧乾山便直奔会宁府。宋徽宗政和年间，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举旗起事，建立大金帝国。到了金章宗继位，国势颓败，加上连年大旱，万顷黑土颗粒无收。而金章宗又偏信奸臣，不仅不体恤民情，还广征苛捐杂税，以致民怨载道，时有抗税之举发生。为镇压暴民，泥庞古部等三部滥施酷刑，直闹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
傍晚时分，打扮成村夫模样的萧乾山走进了生死赌坊。听洛子凝所言，洛子豪与契丹人交往过密，围攻王脖山，洛子豪遣用的也是契丹武士，可洛子豪又与大金官府交好，深受庇佑。要知道，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建立的大辽国，是被骁勇善战的女真人灭亡的。两方势同水火，而洛子豪能在两个生死对头之间轻松周旋，他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生死赌坊内，人头攒动。赌桌上，一只青花大瓷碗里三个骰子正在滴溜溜地转，赌徒们的呼叫声响成一片：“大！”“大！”“小”……骰子越转越慢，等三个红红的圆点刺入赌徒的眼底时，适才嘶哑喊叫的一个中年人突然白眼一翻，身子瘫到桌下。
“赌坊规矩，愿赌服输。这次你连老婆都输了，还欠本坊十两银子。来人，拖进后堂，交给洛爷处置。”小二冲内房喊。两个大块头的家奴冲来，像拖死狗一样将中年人拖进了后堂。萧乾山躲开家奴视线，闪进内府。蓦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从一间门窗紧闭的厢房内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