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纯边说边替梁国栋拍着身上的灰，也没太注意那个抱着灰钵的人。
梁国栋皱着眉头，也瞥了眼那人，本来也没太注意，但他移开视线不久，那人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他又瞪着双老眼探究地望回去。
若非那张神似皇上年轻时候的脸，很可能他会将那人错认成某个宫里新来的内侍官。
杜纯见就他一个人拍灰，身后那小兔崽子愣是动都没动，杵在那儿跟块木头一样，没由来发狠道，“还不快过来帮忙？你哪个宫里的？一会儿将你送到总管那里，保你吃不了兜着走。”
杜纯可不是吓唬他，他已经是这么打算的了。
那个人没出声，默默地放下灰钵，上前来帮忙一起拍灰。
杜纯可谓长久待在梁国栋身边鞍前马后，不仅能干，还很尽责尽力，瞧他一面拍还一面吹，没一会儿就将梁国栋身上的朝服弄得干干净净。
就在他细心地发现梁国栋的靴子也沾了灰，正要矮身替他擦掉，不想梁国栋伸手一扶制止了他。
杜纯心涌感动，还以为梁国栋破天荒开始体恤他了，可当梁国栋伸出一脚，冲着刚才那人命令道，“你来。”他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回身同梁国栋一起望向那个人，近距离的面对面，杜纯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面前这人长得好面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自问跟梁国栋日子也不短了，可他不知梁国栋一眼就认出对方是谁，而他愣是看了好几眼，想了好几下，才认出来。
他惊恐着一双眼盯着那人，心有愕然焉：他，他不就是传说中的九皇子李重吗？刚刚还跟梁相议论到他。
说起来，入朝为官数十载，杜纯还是第一次见到李重本人。
怎么说呢？相比传闻，李重看上去要绵柔得多，一副瘦不拉几的身子骨似乎小风一吹就会被刮跑，丧亲之痛让他的脸色很不好，多半有几日几夜没合过眼，也难怪他会没头没脑地撞到相爷了。
杜纯这么想着，眼底竟慢慢浮上一抹略带同情之色。
见梁相刚才故意之行，怕是已经先他一步洞悉了李重的身份，但他有意不说破，还让李重帮他擦鞋子，难道梁相是想……
杜纯不留痕迹地望了眼梁国栋此刻的表情，以他对梁国栋的了解，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李重站在原地连想都没想，蹲下来便用自己的衣袖为梁栋擦靴上的灰。
眼里没有一点心不甘情不愿，就好像已经十分习惯。
梁国栋眯了眯老眼，仔细地观察着李重的一举一动，包括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不曾放过。
李重擦完后，起了身，冲梁国栋和杜纯赧然一笑，“干净了。”
而后扔下他们，兀自转身拿起地上的灰钵，从他们的身边绕过，渐行渐远。
梁国栋和杜纯在原地愣了半晌，还是杜纯第一个回过神，问了句，“大人，您说这个李重会不会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啊。”
梁国栋闻言勾了勾嘴角，大有赞同的意味，“有意思，派几个人这几天盯着他。”
杜纯领命拱手，“下官明白。”
◇
世兰因为李重病危的消息，不得不食言于王妃。
马不停蹄地进了宫后，见李重好端端地站在面前，气不打一处来，赤手空拳地将李重撂倒在地，很有想掐死他的冲动。
谁知李重却从头至尾都没还手，还一个劲地冲她微笑，虽然笑得是很好看啦，且不提他本身就不丑，但物以稀为贵，即使欢宁在的时候，她也没见过李重如此温和的笑容。
世兰不禁多看了几眼。
但是。
他一直笑，一直笑，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
“你没事吧？”世兰转怒为忧，探了探李重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不烫啊。我说没生病你发什么神经啊？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病危的话能随便乱说吗？”
欢宁才走，世兰本就担心李重，现在李重又假传病危的消息骗她入宫，是个人都会生气了。
李重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像冬日里惨淡的阳光，让人看着心疼。
世兰一想，估猜今天不进宫也没事先打个招呼，或许李重他是寂寞了、害怕了吧，就像当初她爹和程伯离开的时候，她也一样很无助，就想有个人在身边待着、陪着，即使不说话，只要人在就行。
如此想来，世兰松了揪住李重衣襟的拳头，起身再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远处，梁国栋的人将李重和世兰在一起的情形尽收眼底，没多久就有一人转身离去，说是先回去禀报。
当梁国栋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和杜纯二人下着棋。
“下去吧。”杜纯挥了挥手，待那人离开后，他落下一子，心却已经不在棋上，他话锋婉转地探问道，“大人，看来李重和睿亲王走得近是确有其事啊。”
梁国栋知道杜纯想打探自己的打算，只听他沉稳得‘恩’了一声，观局多时，在一处决定性的空位落下一子。
杜纯眼明手快地放下手中棋子，直赞道，“大人好棋，下官认输。”
梁国栋心情颇好地笑了笑，“你啊，就是容易动摇，若非你刚才心思全不在上面，还能多撑一阵子。”
杜纯摇头惨笑，“技不如人，即使多走几步也是浪费时间而已。”
梁国栋又一笑，“你啊，这些方面总是看得比常人透彻，也不枉本相一直对你推心置腹。”
“多谢大人赏识，大人的知遇之恩下官终生都没齿难忘，愿以性命相交，跟随大人！”杜纯向来以笑示人，在梁国栋面前只有谄媚，而今说出这话时却是一本正经，也足以显示出他对梁国栋的忠心。
梁国栋满意地点点头，他就是看中了杜纯的忠心耿耿，但天生猜疑的他，时不时就会出言试探，杜纯对此倒也习惯了。
杜纯正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就听见梁国栋蓦然而道，“计划有变，我们下一个扶持的对象，就是他了。”
杜纯抬眼朝梁国栋那里的棋盘看去，他竟在不知不觉间用黑子摆了个‘九’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