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出城,顺着大路往东疾驶。车上的周汉民这才如获重释,松下一口气来。他摘下眼镜放进兜里,掏出手绢擦了擦冷汗,又掏出香烟,抽出一支递给旁边的司机。司机摆手示意不要,他就自己点上猛吸了两口,使劲地吐出烟云,暗自长叹了一口气,悠然自得地做起了美梦……孙玉华呀孙玉华,你这个孙猴子,再精也有上当的时候,你还不是一样中了我的计……你现在就是知道了,也来不及了……粮食虽然少了点,上峰一定会嘉奖我的,又可以加官进爵,美美地玩上几天,享享福了……待在这里,总像是有眼睛在盯着,太可怕了……
载着孙玉华、李连长和回城战士们的汽车已经开远了,可是敌船还在江面上晃晃荡荡地不靠岸,船上的敌人还在那里紧一阵慢一阵地胡乱放枪。
孙玉华着急地走到姜大宽身边,说:“老姜,你看怎么办?不能就这样跟他们耗下去……”
“妈的,这帮狗日的,是想牵制住我们,非给他们点厉害瞧瞧……”姜大宽生气地说。
“我看哪……”孙玉平说,“狗日的根本就没有上岸的意思,不如就让他在水里挨一顿揍。也让他们知道,我们荷塘镇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好。不能轻饶了他们……”姜大宽说,“骗到爷爷们头上来了,不揍他一顿,不解气!”
“好。同志们。做好战斗准备!”孙玉平高兴地喊着。他知道,此时,已没必要再潜伏隐蔽了。
“瞄准了。一起开火……打!”姜大宽大声命令着。
早就等急了的同志们,一听到“打”的命令后,迫不及待地勾动了板机。顿时,长枪、短枪、机枪、步枪,各种枪支一起吐出了火舌,子弹像阵雨似的向敌船飞去……
木船上敌人的武器顷刻变为哑吧,有人“扑嗵”地落水,有人鬼哭狼嚎声叫着……一阵慌乱后,敌船急忙掉转船头,歪歪斜斜地往野鹭岛方向逃去……
“哈……”姜大宽看着狼狈逃窜的敌船解气地放声大笑,“看你狗日的还敢不敢来……”
卡车急速驶进县城,在县政府门口停下来。孙玉华跳下车来,他对跟着他下车的李连长说:“让大家在车上待命,你赶紧去粮库看看,我进去找找童副县长。”说着,他就急切地走进县政府大门。
“老童。老童。……”孙玉华一进门就大声喊起来。
一名工作人员说:“童副县长一大早就出去了。”
孙玉华:“去哪儿了?”
工作人员:“不知道。”
孙玉华:“谁见了?”
工作人员:“周秘书说的。”
孙玉华:“他说的?快上楼去看看……”
工作人员跑上楼梯,来到童书文卧室门前,见门是紧锁着的,对孙玉华说:“孙县长。门是锁着的。……好像里面有动静……”
这时的童书文已经醒来。他忍着痛,在床上挣扎着,但因为手脚被捆住,嘴里塞了毛巾,他只能左右摇晃,把被子蹬掉后,试着挣脱开绳索。
孙玉华飞快地跑上楼梯,用枪托把门锁砸掉,推门冲了进去。他看到童书文被捆在床上,满头满脸是血,嘴里塞上了毛巾。他赶紧上前,把毛巾拽了出来。又帮他解开身上的绳子。
童书文吸了口气,费力地说:“周……周汉民是特务……”他还想接着说什么,但嘴张了张,始终没说出来。
孙玉华大声喊着:“快!快去把卫生员叫来……”
工作人员赶紧往楼下跑去。
“老童。老童……”孙玉华抱起童书文大声喊着,“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特……特务……偷盖了公章……可能去运粮食了……”童书文用尽力气说。
“老童。别说话……”孙玉华宽慰着他,“我知道了……我来处理……”
这时工作人员领着背药箱的卫生员跑了进来。
“快来抢救。”孙玉华看到卫生员进来。嘱咐地说,“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他说完,起身欲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暂停住步子,把工作人员拉到一边交待,“你再去通知喻主任,让她来照顾一下童副县长……”交待完后,他这才放心地跑下楼去。
下了楼,孙玉华看见几名工作人员正站在办公室等他。他着急而又生气地劈头就问:“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立即报告?”
通信员梁小牛壮着胆子回答:“报告县长,我们都一直守在这里,可是没听到电话铃响……”
孙玉华立即意识到电话遭到了破坏,他抓起电话机,翻过来看了看,果然底部有不易察觉到的打开过的痕迹,他命令着:“马上排除故障,保证电话畅通。”
一名通信人员回答:“是。”马上对电话开始了检修。
李连长快步跑了进来。火急火燎地报告:“孙县长。情况都搞清楚了。周汉民用盖了县政府公章的《通知》和《派车单》骗装了两车粮食,已经开出了南门,往东去了……”
孙玉华:“有多长时间了?”
李连长:“将近一个小时了。”
孙玉华气得一拍桌子,果断地说:“追!李连长。你赶快上车,带着战士们顺着大路去追赶……”
李连长:“那你呢?”
孙玉华:“他们走的时间不短了,我路熟,我骑马抄近路,想法子截住他们。”
“好的。”李连长回答了一声,跑出门跳上卡车,就往城外开去。
孙玉华:“小梁。去通知老班长,让他马上把小黑的鞍子上好,牵到县政府来。”
梁小牛正要走,就听见门口有人喊。
“不用了,小黑就在门外等着呢!”老班长出现在了门口,大声地说。原来他听说粮食被盗运走,估计到要用马去追赶,就赶紧为小黑备好了鞍鞯,并把它牵到了县政府来。
“太好了!”孙玉华跑了出去。他看到小黑身披鞍鞯,正神气十足地站在那里等着。他顾不得再说什么,走上前爱抚地摸了摸马头,一个旱地拨葱,跨上马背,握紧缰绳,蹬稳脚蹬,两腿轻轻一夹,小黑立刻像离弦的箭飞射出去。
凭着数月来在各区的来来往往,凭着良好的记忆,凭着对整个战局的关注,孙玉华已经对康阳县以及周边地区的基本情况,包括地形和道路都了如指掌。他判定,周汉民带着粮车肯定是往东南方向的敌占区去了。敌占区远离城关,有几百里路程,而汽车只能在大道上行驶,他骑马走小路是完全可以赶上他们。更重要的是,这两车粮食如果落到敌人手中,他不但是没能完成上级交给的看好粮食的任务,严重失职。而且还会成为我主力部队的罪人……
他没敢多想,一心只想把粮食追回,减轻自己的罪过。小黑似乎很了解他的心情,骁勇奋碲,勇往直前。他们翻越山梁,跳过深涧,穿过密林,横穿岗地,从正午一直跑到太阳西斜,才插上了大道。一上大道,孙玉华跳下马来,仔细辩认了一下刚碾压的车辙,知道已经离两辆粮车很近了。然后飞身上马,继续奋力直追。
没多久,孙玉华就看到了汽车后部扬起的滚滚尘烟。他心中一笑,对小黑说:“好伙计,我们成功了。”
小黑长嘶一声算是回答。迈开四碲,向尘烟冲去。
“停车!快停车……”小黑很快就靠近了后面一辆卡车。孙玉华大声喊着。
司机听到了孙玉华的喊声,把车停了下来。
孙玉华并没有收住马缰,边策马前奔,边命令着:“司机同志,你们上当了……立即掉头回去……”他自己继续向前面一辆卡车追去。
前面一辆车上,周汉民听到了孙玉华的喊声。他万万没有想到,再行驶十几里路,就将大功告成,怎么他会追了上来?他心急如焚。
司机也听到了喊声,并且从反光镜中看到是孙玉华骑马追来。他松开挡位,准备停车。
周汉民露出了满脸的凶光,他掏出手枪顶在了司机的太阳穴上,歇斯底里地命令:“不许停车,继续往前开……”
司机骤然醒悟,明白了发生的一切。他本能地踩下刹车,卡车开始减速,也就这同时,凶残的周汉民开了枪。司机头部中弹,歪倒在车门上。周汉民一手抓住方向盘,一手推开车门,猛地将司机掀下车去,自己飞快地移到了驾驶座上,推上档把,加大油门,向前猛冲。
“站住——停车——”孙玉华大声喊着,命令着。
周汉民已是穷途末路,只能作最后一拼。他把油门踩到了底,慌恐地驾车飞驰。
孙玉华一看喊声不起作用,取出手枪对空连鸣两枪警告。可是周汉民毫不理会,依然疯狂地逃窜。
孙玉华忍无可忍,用力一磕马肚,小黑猛然往前一个跃奔,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穿过尘雾冲到了卡车前面,死死地把周汉民的去路拦住。
周汉民一看前面的去路被孙玉华和战马挡住,穷凶极恶地开着卡车向他们撞去。
就在卡车与战马即将接触的一瞬间,小黑长嘶一声,猛地高高扬起前蹄,把孙玉华摔了出去,自己用前胸拦住了飞撞而来的车头。
“嗵”地沉闷的一声,车头和马胸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小黑庞大的身躯倒下了,但它也拦停了汽车。汽车撞击后,自然熄火停了下来。
周汉民一看卡车熄火停下,想再次发动,但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发动不着。他慌张地跳出驾驶室,拿出手枪对准还倒在地上的孙玉华就要射击。千钧一发之际,小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陡然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挡在了孙玉华前面。周汉民的手枪连发数弹,弹弹打在了小黑的身上,小黑勇敢地坚持挺立。就在小黑赢得的几秒钟里,孙玉华侧身一滚爬了起来。用手枪指着周汉民大吼一声:“放下武器,赶快投降……”
伤心病狂的周汉民还想射击,但枪里已经没有了子弹。他把空枪用力地掷向孙玉华,如惊弓之鸟往路旁的小山坡上逃去。
怒火填膺的孙玉华岂能让他溜走,他心疼地看了一眼倒下的小黑。一个箭步冲上山坡,对准正往上爬的周汉民的脑袋就是狠狠一脚。
周汉民抱头嚎叫着滚下山坡。孙玉华跳下坡来,接连又是几脚。一名司机同志牺牲了,战马小黑牺牲了,他能不火吗?!他感到拿枪把周汉民马上崩了都难以解恨。但他还是忍了下来,他要让他活着,提供更有价值的情报。
这时,李连长也带着战士们开车赶到。战士们跳下车来,把周汉民捆了个结实。
“孙县长。你没受伤吧?”李连长跳下车后跑到孙玉华面前,关心地问。
“没有……小黑为我挡住了子弹……”孙玉华非常难过。
“你知道吗?这里离敌占区已经不远了,大概只有几公里路……要当心接应的敌人赶过来……”李连长提醒地说。
“那好吧。马上返回……”孙玉华说,“把小黑抬回去。它是我们的烈士,他是我们的英雄……”
孙玉华走到血泊中的小黑身边。流着泪,蹲下身,亲手伤心地抱起马头,和围上来的战士们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小黑的遗体抬放在卡车上……
当孙玉华一行人返回县城后,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孙玉华让李连长将追回的粮食如数入库,将周汉民押在军营里后,自己走回了县政府。
县政府内已挤满了人,其实大家都一夜没睡,在这里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消息。
孙玉华刚跨进门,就被大家团团围住。
头裹着纱布的童书文急不可待地问:“老孙。情况怎样?”
孙玉华高声地对大家回答:“粮食如数追回,狗特务也抓了回来……”
这一句回答,无疑是宣布了胜利的消息。大家高兴激动地鼓起掌来,欢呼雀跃。
“这下可好了……”童书文兴奋地说,“大家回去休息一会儿吧,马上就要上班了……”
人们说笑着,议论着慢慢散去。
老班长顾喜顺走上前来问:“孙县长。咋没见着小黑呢?……它也幸苦了,我得给它喂点好料……”
孙玉华低下了头,伤心地说:“大伯……小黑……它牺牲了……”
顾喜顺顿时热泪奔涌而出,纵横满面。
“大伯。小黑是好样儿的……”孙玉华说,“它拦住了卡车,又为我挡了子弹……它牺牲得很英勇,很光荣……我们一定会把它作为烈士安葬好的……”
像失去亲人一样的沉痛打击,让顾顺喜满脸沧桑,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袖口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泪花,缓缓地转身往外走去。
“老班长……”孙玉华喊住了他,还想多安慰几句。他知道,顾喜顺和赵孟楼爷俩对小黑的感情太深了……
“孙县长。你们忙吧……我听懂了……小黑是好样儿的……”顾顺喜没让孙玉华说下去,自己喃喃地说,“……我去看看它,给它擦洗一下……小黑牺牲的事儿,先别告诉小赵……”说完,他揩着眼泪走了出去。
孙玉华目送着顾顺喜出门后,心情沉重地对童书文说:“天亮后,你和喻主任去把牺牲的司机同志和小黑安葬好了……我和李连长抓紧提审周汉民,看是否还能挖出一些新的东西来……”
童书文:“好的……”
孙玉华:“你的伤怎么样了……”
童书文:“没什么……可以工作……”
孙玉华:“电话修好了吗?”
童书文:“修好了。”
孙玉华:“荷塘镇那边的情况怎样?”
童书文:“敌人根本无心进攻,被姜区长他们打了几枪后就撤回去了……”
孙玉华:“这次的教训太惨痛了……我们被敌人牵住了鼻子……差点酿成大祸……”
童书文:“都怨我,太麻痹了……”
孙玉华:“不,这不能怪你,应由我来承担责任……我虽然对周汉民也怀疑过,但工作一忙,就把这事儿放在了一边,也没有及时地跟你通气……”
童书文:“不……我在家值班,应由我来承担责任……”
孙玉华:“老童。你被特务打伤了,我很过意不去……我是一把手,应对发生的事情全部负责。”
童书文:“我的责任是推卸不掉的……”
孙玉华:“我们别争了……这样,你先给王书记打个电话简要地报告一下。待我提审完周汉民后,再给地委写一份详细汇报,做一个深刻地检查,请求上级给我处分……”
童书文:“那好吧……写检查时一定要挂上我的名字,接受上级的处分我也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