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妻子的话，陈卫华强压怒火，耐着性子看下去。
只见一张大字报上有一段是这样写的：陈卫华是隐蔽得非常深的阶级敌人，是比右派还右派的极右派。整风运动进入到反右斗争的开始时，他还装作革命左派的样子，煞有介事地写了几篇反对右派向党进攻的文章。但随着斗争的深入，他认为他们的阴谋要得逞了，天要翻个儿了，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利用局党委让他给市整风办写汇报材料之机，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支持右派向党进攻，公然与党、与人民、与社会主义为敌。
还有一张大字报上写着：陆秀敏的爸爸是反动的国民党军官，她本人的身体里流动着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血液。她名义上和她爸爸脱离了关系，但这是一个阴谋，其真正目的是为了隐蔽下来，伺机进行反革命活动。陈卫华能与陆秀敏结婚，就说明他早已经失去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党性原则和立场，站到了国民党反动派的一边去了。他这次撕掉伪装，公然跳出来与党和人民为敌，是件大好事，也是我们预料中的事。使我们大家认清楚了一个隐藏在党内的阶级敌人的真面目。现在把他揪出来打倒，对其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为党为人民除去了一个毒瘤，这是大快人心的事！
“这是诬蔑！诬蔑！”
“这是无耻的阴谋陷害！”
“前几天我还是局党委大会小会上表扬的坚决反击右派向党进攻的样板，怎么才歇了几天假，一切就都翻了个个儿？”陈卫华歇斯底里地在楼道里大声呼喊，不顾妻子陆秀敏的极力劝阻，把贴在墙上的诬陷他与妻子的大字报和标语一张接一张地扯下来撕个粉碎。
陈卫华的举动，已经来到单位上班的人们只是看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制止。
突然，一个尖利的女人的嗓音喊了起来：“陈卫华，陆秀敏，你们这两个反动家伙想干什么？难道你们两个还不低头认罪？还想继续破坏我局的反右派斗争，与党和人民为敌到底吗？！”
顺着声音望去，平时给人一种温柔和善，不苟言谈的会计李莉正在咬牙切齿地冲他们夫妇喊叫。
何志田凑了过来，他语调沉缓，但却咄咄逼人地说：“陈卫华，你们夫妻俩不老老实实交代你们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反革命问题，却撕起了揭发你们问题的大字报，这不是要死不悔改，罪上加罪吗？”
“何书记，请问几天前你还在当着大家的面表扬我陈卫华在反右斗争中加班加点干工作，是走在前冲在前的样板，值得全局的同志们学习，怎么在你的关心下歇了几天病假，回来上班就成了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反革命了呢？”
没待何志田回答，陈卫华又激动地和围观的同事们大声说：“同志们，大家都在一起共事多年了，我和秀敏的情况你们大家都了如指掌。我新中国成立前在国民党统治区的大学入党。做地下工作时，面对敌人的枪弹剌刀从没含糊过。新中国成立后党让我当了干部，在前些年的”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运动中，那一次都是坚决站在党和人民的立场上，按照中央的指示，按照市委和局党委的要求去做的。没有过与党和人民不同的意见，没有过违反党的要求的行为。这次整风运动，面对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对党的进攻，我从来都是义愤填膺，坚决反击。这期间，我写的大字报，开会时的发言，大家都看过、听过，有哪一点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了？有哪一点破坏我们局的反对右派的斗争了？至于大字报上说我利用给市整风办写汇报材料的机会，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支持右派向党进攻，那更是别有用心的无稽之谈。我若真想支持右派向党进攻，每时每刻都有大鸣大放的机会，何苦用这个办法去惹火烧身呢？我怕自己灭亡的不快吗？再有，我写的材料，最后都是由何书记修改审定，他能容忍我这么做吗？”
“嗨、嗨，你这句话算说对了。正因为我不能容忍你这样做，这才站在党和人民的立场上，忍痛拔掉你这个多年来让我错疼、错爱、错赏识、错提拔重用的资产阶级的反动派呢。”
“何志田！”听了何志田的话，陈卫华气红了眼。“你干脆同着大家的面，说出你安排整我们夫妇这场戏的真正目的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埋藏着什么鬼？暗中打的什么算盘吗？”
“陈卫华，不要在这里显摆你那什么地下党员的臭资格！在这次整风运动揪出的右派当中，资格比你老，官比你大的多的是。也别在这里花言巧语地欺骗群众了，赶快承认你的罪行吧。”
李莉咬牙切齿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何志田大吼了一声：“来人，将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和国民党的臭崽子反动分子陆秀敏揪进会议室进行批斗！”
李莉身先士卒带着几个人抓住陈卫华和陆秀敏的胳膊，掐住他们的脖子，连推带搡地把他们弄进了会议室。
陈卫华站在前面，用目光扫视着坐满人的会场。
人们有的对他怒目而视，有的回避他的目光。
对他怒目而视的人，陈卫华理解。这些人都是共产党给了他们新生，给了他们幸福生活，使他们走上了工作岗位。他们为了捍卫共产党、捍卫社会主义，关键时刻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献出去。所以他们一听到陈卫华犯下的反党罪行，那是绝对痛恨的。
回避他的目光的人，陈卫华也明白。这些人大多是他平时要好的朋友。他们心中明明知道陈卫华受到了诬陷，可又无法站出来讲话，心含内疚，所以不忍心和他的目光对视。
陈卫华站在那里笑了。但笑得很惨。谁看见这样的笑容，都会觉得比看见哭还叫人难受。
他想起了前几天，自己还在这个会议室里慷慨陈词，狠批右派分子向党进攻的卑劣用心，想不到今天被批判的对象竟是自己，而且还连累了自己的爱人。并且自己被批判是因被别人诬陷而起，帽子是被硬扣上的。陷害自己的人正是自己多年所一直敬重的、自己也一直受到他的器重的局党委书记何志田。
陈卫华心中冒火。
难道自己就这样陷入何志田和李莉为保护他们自身而在政治上杀人灭口的阴谋中？他决不甘心。他对何志田说：“你们诬陷我借给上级写汇报材料之机，支持右派向党进攻，你们敢拿出证据来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何志田仍然是语调深沉地说完，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材料。
“同志们听着。”何志田煞有介事地对坐在会场上的人们说：“这是我让陈卫华写给市整风办公室的我局反击右派分子猖狂向党进攻进展情况的汇报材料，我给大家念一段话，大家听听，他陈卫华不仅是在支持右派向党进攻，而且如果我在审阅材料中稍有不留神，没有发现这里面的问题的话，这个报告一递上去，我们在座的所有同志，马上都会成为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
何志田的话，极具煽动性，也挑起了大家的好奇所以会场上鸦雀无声，都想听听陈卫华是怎么写的。
“何书记，请您快念吧，让大家尽快认识认识陈卫华这个伪装成人的狐狸和狼的真面目，认识认识他的蛇蝎毒心。”又是李莉带头喊了一句。
“好，我给大家念。”
何志田将材料哗哗地翻过几页，停在其中一页上，大声念了起来：“按照上级的部署，逗号。我局全体党员干部在党委的领导下，逗号。坚决反击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问号。决不。句号。允许他们反对我们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感叹号。”大家听听这段话的含义，陈卫华说我们全局党员干部在党委的领导下决不反击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要允许他们反对我们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同志们，这样的报告如果不是我认真审阅，严格把关，如果让他递上去，我们在座的所有同志，岂不是都要受他的诬陷，都要成为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份子了吗？
会场上骚动起来。
“陈卫华，你太阴毒了！”有人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