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过去了是白天，白天过去了是黑夜。地球无声无息地运转着，十年的时光，就这样，在无数个白天黑夜中，悄悄地过去了。
一个初秋的早晨，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停在Ｗ大学的校门口，从车里面钻出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人。望着那气势宏伟的校门和由国家教育部长亲自提写的校名，她有些恍惚了。十年前，她以一个毕业生的身份，背着行李悄然而孤独地离去，如今，又以一个被邀请的学者的身份，默默地来到了这里。十年的人生道路，究竟有多远？
她的耳边，又响起了丈夫的话：“采薇，现在打着学术交流的名义请学者到处游山玩水，大争国家钱的会议遍地都是，像Ｗ大学中文系那样，专门组织高质量，高水平交流会的单位实不多见，这两年你忙于怀孕、分娩和照顾咱们的宝宝，无暇顾及学问，如今，也该走一走，看一看学术界的新动向了。何况，Ｗ大学又是你的母校，我真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执意不去呢？”
是的，Ｗ大学中文系的学术交流不可能不好，这次机会也真是相当难得，和自己一样视研究如生命的丈夫的确说得对，他只是不知道，采薇之所以不想去，就是因为——Ｗ大学是她的母校！可是，最后，她竟然来了，而且，在旅馆刚安顿好，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是荣归故里吗？也许，只是想寻找十年前的影子吧！
走进校园，采薇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一丛丛的秋菊仍然绽放出大片大片的金黄，高大的梧桐树仍落了一地细碎的黄叶。可是，掩映在树形花影中的，一排排拔地而起，造型别致的教学楼，却叫采薇惊诧不已。在记忆中，除了中文楼之外，其余的教学楼都是比较陈旧的，如今，它们却都像脱胎换骨一般。十年，毕竟是十年，我们的校园，变得更美了。
来到中文楼，采薇更是惊异，往日那本已很气派的中文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新建的教学楼，比原先的体积大了整整一倍，样式也更气派，更雄伟。在众多的教学楼中，它依然有鹤立鸡群之感。走进去，一层一层地参观，于是，那有着整扇落地窗的，现代化教学手段齐全的教室，那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都称得上是一流水平的语音室、微机房，那宽敞明亮的教员办公室，以及中文系自己的健身房、大礼堂……都一一呈现在她的眼前。更让采薇惊讶的，是每一个房间，竟都装上了空调。此时，学生们正在这样的教室里，或用心地听讲，或安静地上自习。采薇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他们，比自己幸福多了。她似乎又听到了一个男性的，浑厚的声音，在充满激情地说着：“总有一天，我要铸就自己的辉煌，铸就整个中文系的辉煌！”岂止是中文系的辉煌啊，采薇想着其它那些造型别致的教学楼，不禁慨叹，也许，他还间接地铸就了整个学校的辉煌！
在二楼的正中，依然立着一面高大的穿衣镜。采薇立在镜子前面，想理一理自己的头发。突然，像挨了一棒，她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这是十年前那个永远抱着一摞课本，带着一脸梦想，整天忙着占座位，啃书本的女孩吗？高高盘起的长发，淡施脂粉的脸，涂了口红的嘴唇……镜子里的她是成熟而持重的。她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直到此刻，她才惊异地发现，时间改变人的力量竟如此之大。她又环顾一下周围陌生的环境，十年，十年前的影子，十年前的点点滴滴又都在哪里？
慢慢的，她解开自己盘起的长发，把它扎成一个马尾，然后又掏出面巾纸，细心地擦去胭脂和口红。恍惚间，她似乎又找到了十年前的影子。镜子中的自己，竟和当年在雨中痴痴看着樱花的女孩没有多大变化。可是……她自嘲地笑了笑，她再也不能回到十年前的时光了，影子，是十年前的影子，而那颗心，却不是十年前的心了。
她又慢慢向前踱去。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系主任办公室。尽管已经十年了，她依然习惯性的，抬头去看那块通知板，不假思索地寻找通知下面的落款。刹那间，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居然又看到了那个写得工工整整的名字——秦如晋。
突然间，十年的时光又回来了，突然间，她又成了那个抱着书本占座位的女大学生了。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要跑到菩提树下去。十年，至少为她保留了一棵幽静的菩提吧！而菩提树下，至少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等她吧！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又怔住了。她看了看那间办公室，门是紧关着的。不对，秦如晋的办公室，门向来是敞开的。她又看了一眼通知板，日期竟是两个月前的。在采薇的记忆中，秦如晋永远是忙碌的，这个通知板上的通知几乎是一天一换的。“有什么事不对头了，”她对自己说，“一定有什么事不对头了。”
门把手忽然转动了两下，门开了。采薇突然觉得一阵颤抖，心脏擂鼓似的敲着胸膛。从里面走出一位男子，他打量了采薇几眼，似乎有些困惑。接着，他就惊喜地叫起来：“商采薇，真的是你？”
采薇立刻有一种类似解放的松懈情绪，她带着真正的快乐，抓住那个男子的手，喜悦地叫着：“周老师，真的是我！的确是我呀！”
是的，出来的是周汝唐老师，他拍着采薇的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几乎不相信地说：“采薇，你和十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刚才猛一看上去，我还以为十年的时光又回来了。”
采薇也笑着说：“周老师，您也还是那样——健康。”
周汝唐连连摇头：“不行了，老了，岁月不饶人哪！”
是的，他是老了，往昔黑多白少的头发，如今已是白多黑少了，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上了更多的沧桑。可是，他的确是健康的。采薇笑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学会这种高明的“实话”了。
“周老师，您大概退休了吧。”
“被学校反聘回来了，”周汝唐感慨地说，“教了一辈子书，在家清闲了几天，才觉得，还是教书好啊！”
采薇点点头，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采薇，你这次是……”
“参加学术交流会。”采薇回答。
“学术交流会，那不是明天吗？”周汝唐不解地问。
“我提前来了，想看看母校和各位老师。”采薇解释着，然后又似乎不经意地问，“秦老师呢？他在里面吗？”
“秦老师？”周汝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他惊讶地说：“怎么？你不知道吗？”
采薇茫然摇了摇头。她怎么能知道呢？十年，他们没有见过一次面，没有通过一封信，一个电话。她只是从学术刊物上经常看到他的文章，从书店中经常看到他的专著，从一点一滴中体会到他正在创造自己的辉煌。可是……她望了一眼周老师灰白的脸，再瞥了一眼那两个月前的日期，怎么，他调走了？撤职了？还是……
“秦老师两年前就得了癌症，两个月前住进了医院，而且……”周汝唐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沉痛，“刚刚，我们接到了医院的病危通知。”
癌症？病危？采薇一时间把握不住这两个词的意思。可只一瞬间，她的头脑就炸开了，思想、意识、情感都在刹那间被炸得粉碎。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腿发软，身子马上就要栽倒下去。她勉强支撑住了自己，然后，她再次抓住了周老师的手。“癌症？病危？这不是真的，这这怎么可能是真的？他不会垮掉的，他是永远不会垮掉的。”
周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更加沉痛：“他怎么能不垮掉？我们这些学者，本来就已经被学问铸就了一大半生命，而秦老师，还要分出另一大半，去搞中文系的建设和应付各种各样的行政事务。你看，这教学楼，这教室，这办公室，语音室，微机房……哪一件不凝结着他的心血？没有他这么玩命地干，怎么能有这一切呢！结果，中文系的建设越来越好，学术氛围越来越浓，研究成果越来越多，毕业生越来越受到欢迎，他的人也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是铁打的，怎禁得住这样耗尽心血的苦干？”
采薇终于相信了这一切，秦如晋在工作中的艰辛、苦涩和委屈，她比谁都更清楚。他是在用生命为代价，铸就着自己的辉煌，铸就着中文系的辉煌，甚至铸就着整个学校的辉煌！
周老师又感慨地说：“秦老师实在是一个相当坚强的人。我这一辈子没有佩服过谁，但我佩服他，尽管他比我小了整整十岁。你相信吗？生病的这两年，竟是他最忙碌的两年！我只看到他拖着瘦弱的身子奔波劳碌的身影，却从未听他发出一声呻吟。有时，我们看他干得太苦了，都劝他顾惜一下自己的身体，他却说：‘时间不多了，再不干就来不及了。’直到住院前，他也没有少上一节课，没有耽误一点工作！有时候，学生看到他正上着课，突然痉挛地抓住讲桌，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一个劲地往下淌，都哭着让他不要再讲下去了，而他却微笑着说：‘其实，讲课也是一种幸福，你们就让我享受几天这样的幸福吧。’”
犹如一叶小小的扁舟被汹涌的海水吞没，采薇那颗小小的心脏，被周老师一席话所激起的巨大的情感洪流淹没了。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用最后的一点理智，问了医院和病房号码，就冲出中文楼，冲出校园，冲进一辆出租车内，一直向医院冲去。
也许是病危通知刚刚发出，采薇赶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竟没有看到一个前来探视的人。病房里，只有秦如晋的妻子和女儿，以及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采薇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只在门外观看。秦如晋的妻子老了不少，一直在丈夫伟岸身躯庇护下的她，似乎一下子接受不了丈夫即将离她而去的现实，她不停的用手帕擦着眼泪。他的小女儿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要比母亲坚强得多，小小的脸上只是挂着一层肃穆与悲哀。而躺在病床上的秦如晋……天，采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男人，就是她熟悉的秦如晋吗？十年前浓密的黑发，因为化疗已经脱落了大半，剩下的，竟比周汝唐老师的头发还要斑白。他的眼睛半睁半合着，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脸色比死神还要苍白。几根流动着不同颜色液体的管子连接着他瘦弱的身躯，一个心电图仪正在记录着他微弱的心跳。采薇感到大大的震惊，而又大大的心痛了。“秦老师，我的秦老师！”她心中辗转呼号，泪水夺眶而出。十年前的秦如晋哪里去了？那挺直的脊背，那深邃的，脉脉含情的眼睛，那儒雅的微笑，那潇洒的风度，和那旷世的才华，都到哪里去了？眼前的他，就像一盏耗尽油的灯，摇曳的生命之火发出顽强微弱的弥留之光。采薇再也看不下去了。扭转头，她想走开，这时，校长，周老师，还有一大群她认识或不认识的老师匆匆赶了过来。校长一把抓住刚刚出来的医生，急迫地问：“怎么样？”
医生摇了摇头：“他可能挺不过今天下午。”
采薇一把捂住嘴，抑制住了那马上就要爆发出来的哭声。她第一次体会出心碎的滋味。她匆匆地走下楼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燕湖。
燕湖的水还是那样清，燕湖的山还是那样秀，燕湖的游客还是那样多。采薇租了一条小船，向北面那个不为人知的小岛划去。她划船技术并不特别熟练，但她居然穿过了那片可怕的苇塘，来到了小岛上。岛上的枫树依然红艳，依然在顽强地展示自己强大的生命。可是，大枫树，你的主人呢？那像你一样坚强伟岸的男子呢？他不会来了，永远也不会来了。
采薇登上了小岛，在树下坐下来。她就这样痴痴地坐着，自己也不知道要坐多久。一阵秋风吹过，一片片火红的枫叶从树上飘落，其中一片正飘到采薇的怀里。采薇轻轻地掂起它，突然间，耳边又传来了那浑厚的，充满激情的声音：“总有一天，我会铸就起自己的辉煌，铸就起中文系的辉煌！如果那时，我飘然而落了，我不会伤感，而会欣慰，因为我已经没有遗憾！”噢，秦老师，您终于铸就起你所要铸就的辉煌，而您，也终于要如这片枫叶般飘然而落了。您没有遗憾，而您的飘落，将给自己的亲人、朋友、学生、同事，给Ｗ大学和整个学术界，带来多大的遗憾！
采薇打开自己的提包，从里面拿出一本书。她打开书，书页里，夹着连在一起的两片枫叶。叶子已经干枯了，却还顽强地保存着一片火红。采薇低下头来，轻轻地读着上面的字：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蓦的，她耳边又响起秦如晋苍凉的声音：“我想，上天既然在冥冥中安排我们相识，又在冥冥中安排我们分离，那么我相信，在我叶落归根的时候，上天安排在我身边，给我勇气，让我战胜对死亡的恐惧的人，一定是你。”
然后，是自己清脆果断的声音：“秦老师，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约会，我会记住这次约会，而且，争取在您‘岁亦莫止’的时候及时赴约。”
她突然跳起来，是的，她和秦如晋还有一次约会，这约会不是在菩提树下，而是在他临终的病床前。虽然，她没有想到这次约会会这么早就来临，可是她知道，如果自己失约，秦如晋决不会没有遗憾地飘然而落。天，自己最应该做的，是去赴约，而不是在这里怅然若失地傻坐着。她又想起了医生的话：“他大概挺不过今天下午。”哦，自己耽误了多长时间！可是，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自己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走到病床前呢？采薇思考了片刻，然后，她开始大把大把地采集枫叶。同时，又采集了岛上一束无名的野花。
离开了小岛，她又来到了Ｗ大学那个偏僻的小径。那棵幽静的菩提仍然挺立在那里，它，应该寂寞了两个多月了吧。采薇含着泪，采集着菩提树那尚且绿意葱茏的树叶，然后，带着这别致的花束，她再次赶到了医院。
病房里和走廊上已经站满了人，可是都大家静悄悄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采薇长出了一口气，她从来没有这样感谢过上天，谢谢天，最后一次约会，她终于没有迟到。她把花束交给了护士长，然后自己悄悄地，不被注意地挤进了病房，站在了离秦如晋不远的地方。她亲眼看到了秦如晋的表情，看到了他的眼睛变得有了生气，看到了他在四周吃力地寻找，然后，他们的目光绞在了一起。这是他们十年后第一次互相凝视，也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互相凝视。以前，他们曾经这样凝视过多少回，多少次。而这一次，他们凝视出了十年的相思！采薇发现，秦如晋的目光，已经由迷惘与困惑，变成了欣慰与喜悦。他终于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十年前的时光又在这片刻的凝视中回来了，他的眼睛，依然是那样深邃乌黑，他的目光，依然是那样脉脉含情，甚至，他的嘴角，又露出了那儒雅的微笑，他又是那个潇洒的，博学的，坚强的，深情的秦如晋了。采薇向他轻轻点了点头，甚至觉得自己也微微地笑了。就在这样的凝视里，就在这样的微笑中，秦如晋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采薇听到了痛楚的尖叫声，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号声。她看到了所有守在这里的人，都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连见惯了死亡的医生和护士，也在这种气氛下不能自持。可是，她没有眼泪，没有思想，没有意识。她默默地走出了病房，走出了医院，机械化地打了一辆出租车，机械化地说了一个地址。下了出租车，她又机械化地向前走着，最后，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那棵幽静的菩提树下。
在菩提树下，她孤独地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她什么都没想，她已经没有思想，从秦如晋咽气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所有的思想和意识，都随着秦如晋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剩下的，只是她这个孤单的躯体了。
一阵风吹来，菩提树那交错的树枝忽然分开了。采薇猛地一惊，她似乎看到秦如晋掀起了树枝，含笑走了进来。不，没有秦如晋，只有风，那已带着微微寒意的风。秦如晋不会来了，永远不会来了。采薇想着，并没有觉得怎样痛苦，只是麻木，麻木。然后，在不知过了多久的麻木中，她无意识地念出了这样几句话：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突然，她听到了一个浑厚而低沉的男中音，在她耳边清清楚楚地说着：
“无一物中藏一物，有花有月有楼台。”
采薇一下子醒了过来，她惊慌地向四周看去，没有人，只有她自己。她的目光落到了地上，地上还有几个被遗弃的烟蒂，采薇拾起一个，轻轻地抚摸着，她仿佛又闻到了那熟悉的香烟的气息。她想起了通知板上那两个多月前的日期，这烟蒂，大概就是那一天，秦如晋留下的吧。蓦然，耳边又传来了秦如晋的声音：“这棵菩提树曾经属于你，于是，它就有了你的灵魂。”哦，秦老师，在逝去的十年中，这棵菩提树始终属于您，那么，是否，它也就有了您的灵魂了？采薇环顾四周，于是，她看到了秦如晋掀起那交错的树枝，含笑向她走来；看到秦如晋坐在她旁边，默默地抽着烟；看到秦如晋握着她的手，在放声痛哭，无尽倾诉；看到秦如晋在大雨中等待她的身影；也看到分别的那天，秦如晋那微微颤动却一直没有转过身的背影……这一切一切，怎能消失，又何尝会消失？采薇咬紧嘴唇，直到嘴唇流血了。突然间，她爆发了，她对着曾经见证了这一切的菩提树，不顾一切地道喊：
“秦老师，为什么会是您？为什么？您刚刚五十三岁，正是学者最好的年华！您刚刚离开我十年，为什么要急着赴这最后的约会？难道事业的辉煌，注定要以生命的消耗作为代价吗？我看到了您的‘暗号’，我来到了菩提树下，我在等着您，可您呢？您为什么不来？您没有一次失约，这次，您为什么失约？您怎么忍心抛弃您深爱的妻子和女儿，怎么忍心离开我？您在这里吗？在吗？您回答我，回答我！”
她一连串喊了许多许多话，自己也不知道在喊什么。可是，喊过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思想，意识，眼泪，以及那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又都回来了。她一下子抱住菩提树的树干，不可遏止地痛哭起来，为秦如晋哭，为已逝去的十年哭，为过去那段如水的情感哭。她哭着，疯狂地哭着，就像秦如晋第一次来到菩提树下时那样，哭得天崩地裂，死去活来。
突然，在哭声中，她似乎又听到了秦如晋的声音，在那里柔声安慰她：“小薇，别哭，现实是无法逃避的，命运也是无法逃避的。”
她渐渐停止了哭声，向四周张望着。于是，她似乎又听到了秦如晋的声音：“我没有遗憾，我铸就了辉煌，也见到了你。谢谢你，小薇，谢谢你让我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获得了最后的安宁。”
采薇一下子跳了起来，哦，秦老师，您在哪儿？您在哪儿呢？她一直与秦如晋心有灵犀，她是最了解秦如晋的，此时，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仰起头，她又一次大喊：“秦老师，您在哪儿？您是否是在告诉我，您永远与深爱的人，与一切美好的情感同在？”
没有回答，但采薇却听到了菩提树回荡着的声音：“与深爱的人，与一切美好的情感同在！同在！同在！！”
这声音，与秋风的低吟，与菩提树叶的轻唱，会合成一股巨大的声响，在天地间，在人世间回荡。
